作者:吴沉水
☆、番外之全新的葬礼(一)
为一个死人换个坟茔比为个活人换套公寓简单,起码一切手续都只需要在公墓管理处办理就行,徐文耀交了钱,填了该填的表格,无论从掏钱的速度还是配合的态度都令在场几个管理员格外高兴,这份高兴在徐文耀采纳了对方意见,授权他们帮忙请道士在迁坟那天过来做法事超度时达到顶点。几个管理员均满脸红光,笑眯了眼,乍然看过去,不像守公墓的,倒像商场专柜的售货员,用看冤大头的眼光看着徐文耀他们,临出门还客客气气把他们俩送了出去。
送他们过来的出租车司机很讲信用,坐在车里抽烟等他们。王铮和徐文耀上了车,司机边发动车子边问:“你们进去的时间不长啊,我还以为得大半天呢。”
“就是祭奠一下朋友而已,”王铮微笑着回他,“顺便帮他换个好点的地方。”
“迁坟啊,那得找人做场法事才好,我们这的风俗,不做法事超度下,怕地下的先人不高兴啊。就我们现在的人来说,你帮个家,也得跟邻居街坊打个招呼不是?对了,你们找着做法事的师傅没?”
“找了,委托了管理处的人帮忙办。”
“哎呀,你们上当了,公墓管理处那边出了名的吃死人回扣,你们肯定要被宰一笔了。怎么不找我啊,我帮你们联系寺庙里的师傅,保准比他们便宜一大半……”
王铮淡淡一笑,悄悄伸出手握住徐文耀的手说:“是吗,可惜我们已经答应了那边,不然倒真的可以麻烦你。”
司机不无遗憾地说:“可不是嘛,你们俩个外地人来这边很容易受骗的,我同你们讲,我跟那个主持师傅可熟了,还在他门下挂名修行,哪,皈依证都可以拿给你们看,我们佛门弟子最讲信用了,绝对不会坑你们……”
徐文耀忽然说:“做法事请和尚来和请道士来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佛门的师傅诵经才能超度亡灵,哪,地藏菩萨你知道吧,那可比阎王殿还高,而且颂一遍地藏经,能给先人增加功德,他往生的地方也能更好不是?”
王铮听这司机将佛道两家揉在一块信口开河,正觉得暗自好笑,却听徐文耀正色说:“有道理,烦你开去这边最出名的寺院,我要请高僧大德为老师超度亡灵。”
司机吓了一跳,问:“那,那个请一般寺院的师傅就行了……”
“不行,既然要和尚颂往生经,那高规格的和尚主持法会能跟一般山门僧众比吗?”徐文耀冷冷地说,“劳烦您开快点,我们现在赶过去,还能在晚祷之前跟大和尚谈一谈。”
司机不再多话,倒真的依照他的吩咐,将车开到当地闹市间一所千年古寺前,这所寺院气势恢宏,香火鼎盛,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徐文耀下车付了钱,带着王铮进去,一找就找上了法事联系处的负责人。他说了自己的意向,对方自然欣然答应,翻出黄历算了算,正好七天后有好日子,且主持法事的大和尚也得空,便约好了那天前去公墓迁坟诵经。随后,他又掏出电话,打给公墓管理处,将原定的法事取消,只收回付出的一半费用。对方白白得了钱,也不好纠缠,虽然不知道徐文耀什么来头,但看他财大气粗,也知道得罪不起,于是便欣然给予配合。
“我想过了,我欠他的没办法还,只好做一场大法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但不是没有人惦记着,我,”徐文耀的声音颓丧,哑声说,“我希望这么做,能真的减轻我一点罪孽。”
王铮叹了口气,揉揉太阳穴说:“行,你看着办吧。”
徐文耀当下打电话让司机过来接他们,又命在G市的助手放下手头工作,带公关部几个人过来,操办这场法会。他一片私心要替枉死的人讨回点面子,甚至要手下将老师以前的亲戚同事都请来充场面。
等着办法会这几天,徐文耀也不回G市,整天在宾馆抽烟发呆,常常凝望着一个地方,但神思却不知飘向何处。老师是他心底今年不能痊愈的一道伤口,这么多年来所积攒的勇气,在触及这个问题的瞬间忽然土崩瓦解。
他不知道怎么办,只是循着感觉,也许这样做可行,但未必有意义。
只是人宛若一只脚虚空,另一只脚踩在悬崖上摇摇欲坠,他顾不上那许多。
王铮也没有跟他多加交谈,他只是默默陪在徐文耀身边,到点了让他吃喝,时间差不多了就让他睡觉,幸亏有他在一旁看着,徐文耀才没因为神情恍惚出点什么事,也没有因营养不良而倒毙异乡街头。
到了那一天,王铮取出两套全黑的西服,替徐文耀穿戴好了,又帮他系上领带,拍拍他的胸膛说:“好了,走吧。”
徐文耀点点头,临出门却犹豫了,他迟疑着把手放在门把上,半天没动静。
“怎么啦?是不是突然觉得这件事没意思?”王铮问。
“是,”徐文耀低下头承认说,“都过去这么多年,就算真有轮回,他也早该投胎转世,哪里需要我在这凑一脚?”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丧葬也好,追悼也罢,都是为了安活人的心。”王铮走过去抱住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说,“也许你该问你自己,到底要在这场迟来的丧礼上扮演什么角色?”
“扮演什么角色?”
“是啊,你到底是想扮演一个痛失爱人,多年来念念不忘旧情的痴情男子,还是一个念着师恩的好学生,还是一个钱多人傻的土财主,抑或一个借着大操办丧礼而为自己博取贤德名声的奸商?”
徐文耀一下懵了,他喃喃地说:“宝贝,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现在可以想了。”王铮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急,从这去公墓还有一个小时车程,你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慢慢想。”
一路上徐文耀陷入沉思之中,王铮也不催促他,他随身带了一本从当地旧书摊淘来的线装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们这次坐的车子是公关部的下属不知从哪里租来的加长林肯,完全演绎了一个不忘本的大老板形象。王铮自觉自己在这整场丧礼中是个旁观者,然而一到现场,却还是被那种夸大的肃穆气氛给吓了一跳。只见这里到处挂上蓝黑条幅,写着挽联,到处摆着白色花圈和白□□花并剑兰等物,进了门,早已摆了长条香案,菩萨绣像也高高挂起,穿着整齐僧袍,剃着干净泛青头皮的僧众手持法器两排站立,一名身着袈裟的大和尚神情肃穆站在一旁,见他们来了,略略点了个头。另一边站了不少来观礼的人,也不知道跟死者认识与否,是不是有关系,反正乍眼看去,倒像今日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出殡一般。
仿佛谁都忘记了,今天迁坟的,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教师,当年他还是个杀人犯,他的死因是自杀。
看来徐文耀的员工都卯足劲想通过这个事在大老板面前露脸,法会办得美轮美奂,在请大和尚诵经之前,居然还有死者生前所在学校的老校长致辞。连徐文耀都忘记了当年有这么一号人物,骤然间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抖着手摸出讲稿称赞死者当年在学校里其实是个勤勉恭谨的好老师,只可惜一失足成千古恨之类,他忍不住就想笑出声来,多日来萦绕心头的压抑在见到这闹剧一般的场面后得以消弭不少,徐文耀斜眼看向王铮,也是一脸似笑非笑,俩人一对视,都赶紧掉开视线,免得破功哈哈大笑,有损名声。
好容易才轮到黑着脸的大和尚开始进香洒水诵经,他业务娴熟,领着僧众有板有眼地边敲法器边哼唱,声音洪亮,底气十足,倒也不乏动听。只是旋律重复太多,听着听着,大太阳下容易让人昏昏欲睡。王铮这几天看着徐文耀不敢松懈,早已困顿不堪,这时候再听着催眠曲一样的调子,渐渐的就有点支持不住,头开始慢慢朝下耷拉。他正朦胧之间,突然被一阵哭嚎声惊醒,茫然地睁开眼,这才发现,那边站着观礼的人群中,有几个男女开始大声哀泣。
“这怎么回事?”徐文耀眉头大皱,马上招手让小助理过来,助理迈着小步低头悄悄过来,还没问话,他就先讨饶说:“徐哥,这可不是我安排的,他们突然来这么一出,我也很意外……”
“谁哪那边?不知道做法事要肃穆啊。”徐文耀咬牙问。
“估计是死者什么亲戚吧,”小助理偷偷看了他一眼,嘀咕说,“您是不知道,那几个乡下人可精明了,看咱们出钱来迁坟,当然要哭两声博好感,接下来想干嘛也好张嘴……”
徐文耀额头上青筋直冒:“他们想干嘛?”
“谁知道啊,要我,不哭穷都难。”小助理哼哼唧唧说,“您还别生气,这就是明摆着的,我要是他们,就得跟您这么说,我们家跟去世这位多亲厚,他成长过程中得了我们多少帮助,现在人虽然去了,但我们还多么寄托哀思,可惜家里穷,干啥赔啥,现在娃都上不起学……”
“行了,”王铮忍着好笑打断他,悄声说,“你还嫌不够乱呢,没看你徐哥都要发火了?快,过去跟他们说,老板不待见人这么哭,有什么事等法会结束再说。”
小助理嘟嘴说:“得,我受累,我跑一趟。”
“臭小子,快去,耍什么贫嘴。”徐文耀瞪了他一眼。
小助理一溜烟跑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边的哭声果然嘎然而止。王铮抬头看他站那边冲他们俩摸摸脸又耸肩,不禁问徐文耀:“他什么意思?”
“说那伙人只干嚎没眼泪呗。”徐文耀望望天,忽然转头对王铮说,“小铮,咱们离开这怎么样?”
“这,”王铮诧异地问,“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徐文耀深吸了一口气,皱着眉头说,“我掏钱弄的法事,我还不能中途离场?”
“可,这不会对死者不敬吗?”
徐文耀转头看他,微微抿嘴,想了想说:“他如果地下有知,必不会赞同我做这件事,我差点忘记了,其实刨除掉他杀人那件事,老师其实是个安分守己,又温柔和善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比较长,很几部分贴,这也是网上贴出的唯一番外,其他的番外放在书里。
☆、番外之全新的葬礼(二)
徐文耀当机立断,朝小助理做了下手势,带着王铮果断离开。他气势一回来,那再无耻的事也能做得理所当然,更何况只是提早离开这个无聊的法会会场。他们俩人也没走远,一前一后慢吞吞朝另一边的墓碑走去,一直走到已经离法会现场足够远了,徐文耀才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吁出一口长气,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对王铮说:“累了吧,我们歇歇。”
王铮点点头,反身坐在大树凸出地面的树根上。他同样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揉揉太阳穴说:“早就该走了,我在那被烟熏得都喘不过气来。”
他脸色有点苍白,徐文耀突然想起王铮这几天着实累到了,他原本身体就不好,但这几天自己只顾着心里那个坎过不去,没去想过王铮在一边如何忧心忡忡,念及此处,他不由又惭愧又心疼,过去蹲在王铮前面,抬手替他擦擦汗,歉疚地说:“对不起啊。”
“没事,”王铮微微一笑。
“我太自私了。”徐文耀垂下头,“我只考虑我自己,没考虑过你。”
“我其实很想给你一拳,”王铮淡淡地说,“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一点不像你平时为人,什么话也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帮忙,确实挺着急的。但是,我也知道你在经历很凶险的思考,能面对它就很不容易了,更别说想解决它,我其实挺佩服你的。”
“你还这么夸我,也不怕我臊得慌。”徐文耀不好意思地笑了,扒拉了下自己的头发,听着远处传来的诵经声,讪笑说,“那什么,这场闹剧,你,你可不许笑话我。”
王铮绷着脸看他,没一会就绷不住了,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他一笑徐文耀也笑了,两人刚刚在会场上竭力压抑着的笑意此时都爆发出来,王铮边笑边说:“哈哈哈,居然还有死者原单位校长致辞,那老头也不知道从哪抄来的话,哈哈哈,我就等着他结尾一句某某人是个好同志,居然真让我等到了……”
徐文耀呵呵低笑,说:“我操,老头估计连死的是谁都没记起来吧,什么兢兢业业桃李满天下,放屁,那个人才做了不到三年的老师,还是生物老师,哪来的桃李?”
“这不是一株现成的大蟠桃吗?”王铮揉他的头发,“徐文耀,我发现你脑袋还真的挺大,剃光了也许能有桃子型。”
“去去,乱摸什么,没大没小。”徐文耀反手一把将他捞入怀里,紧紧抱着,贴着他的脖颈亲了亲,喟叹说,“还有那什么亲戚,马勒隔壁的,老子还没跟他们算账,他们倒敢跑出来了。哭丧也有点技术含量吧,整个一外行,真当老子是冤大头哪。”
王铮想起那几下表演性的哭嚎,不禁又笑出声。
徐文耀自己也笑了,看着远处,忽然幽幽叹了口气,说:“小铮,你说我硬要给老师挪地方,他会不会不高兴?”
王铮靠在他怀里,微微闭着眼说:“我不知道。”
“其实我不是想干嘛,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像样的葬礼,也许,我还不能够接受说,我无法忘却的人,别人却都忘了他。”
王铮叹了口气,反手摸摸他的脸颊,低声说:“你还记得于萱走的那天吗?”
徐文耀点头。
“那天我觉得天都塌了,我一直在想,我得找一个特别的,属于我们俩人的告别方式,她能知道,我也能知道,然后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好好说再见,把有关于对方的好的回忆留下来。”王铮回头看他,轻笑着说,“你的老师,你肯定也记得很多美好的细节对不对?告诉我。”
徐文耀一愣,半响没有说话,他咽下一口唾沫,强笑说:“这么多年,我想到他,倒都是最后那几幕,在监狱里,在火葬场,我记得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王铮点点头,没说话,只是伸手轻轻捏住徐文耀的耳垂。这个动作没有什么特别意义,在他们俩人独处的时候,王铮经常会这么做,把拇指和食指按在耳垂上,感觉那层细细的绒毛接触到指尖的质感,然后是饱满的耳垂,软软的,有点凉,慢慢地,它会在手中变热。
徐文耀眯起眼睛,沉默了片刻,想像着那么久远的往事,就如只身重返那荒芜的冰原高地,穿过岁月的地表,然后不知所终要到达何方。
“我记得,”徐文耀的声音干涩,“我可能记得,只是可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样。”
“说吧。”
“在那个时候,他喜欢用一种两块钱不到的香皂,绿色的,椭圆形外表,有一股类似茉莉花香味的,他把这块香皂放在窗棂边上,拿一个缺了口的瓷碗装着,没有洗衣机,他每隔两天,都要用这块香皂洗衣服。”
“然后呢?”
“衣服洗出来都有一股香皂的味道,在阳光下一晒,透着干爽硬朗的芬芳,我想,这大概教会了我关于干净的概念,从那时候起,我关于干净的观念总跟这种质感联系在一起,温暖的,带着太阳味道,有茉莉花香味的,但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找到那样的香皂,叫什么牌子都忘记了,可能现在也不生产了吧……”
王铮更紧地靠在他怀里。
“还有啊,那个人很奇怪的,他很明明很节省,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老是有种观念,觉得我那个年纪的中学生肯定吃不饱。于是我每回去他那,他都变着法给我补充营养,有时候弄个炖鸡蛋,有时候做条鱼,有时候买只土鸡,我知道他自己平时不是这么吃的,他习惯省钱,一条毛巾用到边角都起毛了还舍不得换,可他有种很朴素的当老师的道德感,你知道那种东西对吗?他说过,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真的说过这样的话,他说站在讲台上有责任感。”徐文耀轻笑了一下,摇头说,“责任感,这是一个多么令人发笑的词。就算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我也知道,这么说很可笑,但你就是没法笑他,在那样的一个人面前,对他的取笑,最终都是在嘲笑自己。”
“他如果能一直当下去,会是个很棒的老师。”王铮微笑着说,“桃李满天下什么的,他绝对能做到。”
“也许他心里也没那么多雄心壮志,”徐文耀摸着王铮的头发说,“他心里的欲望很简单,好好做工作,跟女朋友结婚,孝顺父母,爱护下一代,他会这么平凡地活着,如果他活着的话。”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既定观念太牢固,以至于他不能接受变故吧。”
徐文耀沉默了。
“我了解这种固有的观念如何成为一个人类似铜墙铁壁一样的价值观。比如我妈妈,她生活中的很大部分悲剧,就是由她的价值观造成的。比如说我,用于萱的话说,我脑子里有根深蒂固,像石头一样硬的东西。不能跟女孩儿做,不能在街边蹲下吃雪糕,不能跟人打架,不能穿衣领脏兮兮的衬衫出门,”王铮笑了,转头对徐文耀说,“这就是所谓顽固,人很难避免这些东西。但我跟我妈妈在顽固上有根本区别,我的顽固是为了规范我的生活,而她的,却很多时候,是为了规范别人的生活。”
“你想说,我的老师也是这样?”
“我不了解他,不能下任何判断。但你知道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悲剧,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吗?”
“说说。”
“我觉得那个女孩最无辜。”
“嗯?”
“她只不过是虚荣了一点,想找个好点的男朋友过好点的生活。我知道这对很多男人来说不能接受女人三心二意,认为这是她生性淫荡的一种表现。但时至今日,我们为什么不能承认这样一个事实,那个女人并不是他的私有物品,她有权离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有权虚荣,有权浅薄,你可以谴责她道德不过关,但你不能因此不准她离开她的男朋友,更加不能夺去她的生命。”
“哥,你不要怪我直截了当地说,可能对死者不敬,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必须为那个可怜的女孩说句公道话。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将她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视为自己今后生活价值得以体现的筹码,他不会接受不了改变,更不会动手割开女孩的喉咙。”
王铮停顿了一会,低声说:“对不起啊,哥。”
徐文耀松开他,强笑说:“你在谴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