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何羽白抿住嘴唇硬把话咽回肚子里。以何权的角度出发,跟其他有相同经历的患者大多会如此建议,轮到自己的孙子,他更不可能去赌那不确定的未来。而欧阳衍宇看起来是如此的开心和幸福,他真不敢想象对方知道实情后会有多么失望和沮丧。
郑羽煌拉开磨砂玻璃门出来,面无表情地走到欧阳衍宇身边。他蹲下身仰脸望着满心欢喜的爱人,往日热情如火的眼神此时却像被冻住了一样,额头隐隐涨起根血管。
“衍宇,这孩子……”郑羽煌生挤出声音,“别要了吧……”
何羽白感到手底下的膝盖一抖。
“你说什么混账话!”
没等郑羽煌再解释出一个字,欧阳衍宇轰然起身,一巴掌几乎将郑羽煌的脑袋扇撞上办公桌,显然气急到顶点。郑羽煌感觉嘴唇上一热,随手擦出抹猩红的鼻血,却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何羽白站起来试图阻止欧阳衍宇发飙,可看到弟弟脸上的血迹,眼前发黑腿一软,“咕咚”躺地上了。
睁开眼,何羽白盯着天花板愣了会神儿,直到找回晕倒之前的记忆。他侧头看向守在床边的郑羽煌,皱眉问:“怎么不去陪着衍宇?”
“衍宇不肯理我,我打电话叫羽辉过来了。”
郑羽煌显得有些颓废。他鼻子里塞着脱脂棉,两边脸都挂了彩。一边是被衍宇扇的巴掌印,另一边颧骨上的淤青,何羽白推测是齐羽辉的杰作。
“衍宇现在在哪?”何羽白起身坐到床边,蹬上鞋下地后还是觉得有点晕,下意识地抬手扶住弟弟的肩膀。
“羽辉送他回家了。”郑羽煌扣住兄长的手,用力握了握,“冷晋跟我说未必会出问题,可也无法百分之百保证,我不敢赌。说到底都怪我太着急了,衍宇一答应我,我就……”
他扬起脸,平日里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此时被忧虑替代:“哥,我错了,你骂我吧。”
何羽白轻叹了口气,抱住弟弟的肩膀将对方的脑袋揉在怀里。多年以来郑羽煌一直喊他“小白”,这声“哥”实实在在地让他感受到对方那无尽的自责。
何羽白也不忍再责怪他,毕竟最失望最难过的肯定是羽煌自己,再说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我的建议是,去趟爸那,他毕竟干了三十多年产科,见多识广,我和冷晋只能是按统计数据来给参考意见……你也别着急做决定,跟衍宇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思。”
“他现在一句话都不肯跟我说。”郑羽煌叹气。
“换谁也得跟你急,哪有那么说话的,一点提示不给上来就说不要。”对于这件事,何羽白觉得自己有必要提点下弟弟,“衍宇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能说服自己跟你好已经很不容易了……这突然又有了孩子,别看表面上笑嘻嘻的其实他心理压力很大,首当其冲就得考虑在欧阳和洛叔叔那怎么维护你……你再给他施加压力,他必然一点就炸。”
郑羽煌急切地解释道:“我就是不想给他压力才自己做了决定!哥,我是没你和羽辉聪明,脑子没你们那么好用,可我明白一件事——把一个残缺的生命带到世界上让其毫无尊严地活着,那是不负责任!衍宇外表看着坚强,其实他的内心很柔软,让他选,他肯定会左右为难。我也舍不得,可这决定只能由我来做。衍宇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总归他感到后悔的时候,可以有个人拿来怪罪。”
何羽白忽觉弟弟没有他认为的那样不成熟,起码遇事能顾虑到他人的感受。
“还是先去趟爸那吧,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绝不能再瞒着他了。”
何羽白使劲捏了把弟弟的脸。
何权的表情活像热带低气压撞上北部沙尘暴,台风里裹着沙子,转着圈地在脸上来回刮。也就郑羽煌是亲生的,要不他早从办公室窗户给顺出去了。
一天安生日子没有,这帮兔崽子简直是问他讨债来的。本来是该高兴的事儿,结果弄他妈一脑门子官司。
郑羽煌是做好了被结结实实削一顿的准备,垂首立于何权的办公桌边,等待狂风暴雨的降临。
“你给我坐下。”何权心累,仰脸看他脖子更累。
郑羽煌乖乖坐到沙发上,顺手拽了下何羽白,示意他替自己挡着脸。
何权运足气,一巴掌拍桌上,把俩儿子都惊得缩了下肩膀:“郑羽煌!老子从二十年前就开始教育你青春期知识,都他妈教狗肚子里去了!?去超市买个套能累死你啊!?”
“国内的超市……买不着合适的尺寸……”郑羽煌小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何权气得差点犯心梗。有年头没替小儿子洗过澡了,发育成啥样他还真没概念。但考虑到郑大白同学的基因摆在那,想必这兔崽子不敢拿这种事来驴他。
“当我没生过孩子啊?就没其他办法了?”
该骂还是得骂,骂完还得想辙怎么让这兔崽子别被对方家长弄死。糟心货,自己生的,总不能白浪费那么多年的粮食。
“爸,我就没想过要避——”郑羽煌话说一半,顿了顿,“我挺想要个孩子的,等我打进全明星赛的时候,小家伙可以在大屏幕上为我尖叫。”
“你不如花钱雇一个!”何权噎他,“那是孩子,又不是个玩意儿!落地会跑?见风就长?把你们三个从小养到大,简直是我的一部血泪史!”
何羽白跟郑羽煌的面部线条同时拉成直线——你不就把我们三个从小当玩意儿一样?都是老爸在养孩子诶。
何羽白走到何权背后,帮他抚背顺气:“爸,晚点儿再骂羽煌,你先看看,能不能留吧……”
何权搓着额角,为难地皱起眉头。这么多年来他倒是没见过孕前做CT致畸的病例,即便是真有问题,通常会自然流产。可对患者他能摆数据讲道理,但亲孙子,我滴个乖乖,生个白痴出来他得先跳楼去。
思虑片刻,他对郑羽煌说:“稳妥的办法肯定是不要,辐射影响消失需要三到六个月,而十二周之前正是胎儿神经发育的阶段。按衍宇的情况,恰好重叠。”
郑羽煌的肩膀又垮了下来。看他那颓丧样,何权是又气又心疼,可也不能再给他施压,于是敲敲桌子说:“不过以我经手的病例来看,可以等到十二周后测过神经管和染色体再做决定。有丁点偏差绝不能留,没有的话,到二十五周大排畸时看外观,还没问题,基本可以放心了。”
“真的?”郑羽煌抬起头,眼里又燃起了希望。
何权想抽他:“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去挂别的专家号。”
郑羽煌傻笑。
“记得待会下楼去收费处把挂号钱交了,老子现在一个号一千,虽然是你老爸当董事长,但他说过,亲父子,明算账。”何权翻楞了小儿子一眼,又回手拍拍大儿子的手,“小白,这事儿欧阳他们知道了么?”
“没,哪敢说啊,洛叔叔现在那情况……怕他知道着急。”何羽白抿了抿嘴唇,“老爸那……是等等再告诉他还是?”
何权摆手:“早死早投胎,郑羽煌,你现在就给郑大白打电话。放心,他要往死了打你,我肯定得拦一把。”
虽然郑羽煌并不想重新投胎,但还是乖乖拿出了手机。以及他真不觉得郑志卿会拿自己怎么着,毕竟是当爷爷又不是当外公。
谁还没年轻过啊,理解万岁。
TBC
第69章
远远望见飞机降入跑道,何羽白侧头与齐羽辉对视一眼, 分别推开车门下车。冬日清晨, 寒气逼人, 可立在风中的两人, 心里却都毛燥燥的。
郑志卿收到消息后确实没拿郑羽煌怎么样, 甚至连句重话也没有。毕竟,等欧阳韶华来了,郑羽煌不被打死算对方给他和何权面子。他亲自给欧阳韶华打电话, 将情况如实告知,得到的回应是“我明天到”。
他本想亲自去接机,可思来想去, 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碰面未免尴尬。让齐羽辉和何羽白来接机, 相当于亲家正式见面前的缓冲。做长辈的总不好为难小辈,更何况齐羽辉还是欧阳韶华的得意门生。她深知欧阳韶华的脾气,在对方看到郑羽煌之前说上几句顺心话,大概能保弟弟少断几根骨头。
何权是建议把大正综合的救护车调一辆过来停家门口, 好歹器械齐全。他不担心儿子, 而是考虑万一给欧阳韶华气躺下还来得及救。
快七十的人了,天知道激动起来会不会崩根血管。
看妹妹光着大长腿立于寒风之中,何羽白绕过车头, 解下围巾给她围到脖子上:“怎么穿这么少?”
“哥, 我不冷, 快烧起来了。”
齐羽辉艳丽的眉眼挂满忧虑。比起双亲, 她当然更了解欧阳韶华,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昨天才会建议把欧阳衍宇接回齐家大宅。欧阳韶华是被她的太公齐家信提携才有今时今日的成就,相信在挂着齐家信相片的屋子里,他能念及旧情对其后人下手时轻一点。
欧阳韶华是特种兵出身,就算现在年纪上来了照样老当益壮。他每天跑十公里,在健身房里还能推举起二百磅重的杠铃——这差不多正好是郑羽煌的体重。
希望太公的脸能好刷吧。
出乎何羽白意料的是,欧阳韶华不是自己来的,还带着洛君淏。比起冰霜满面的亲家老爸,这位亲家小叔叔倒是一看见齐羽辉就满眼放光。
快步走到车前,洛君淏笑出八颗白牙:“羽辉,好久不见。”
狗屎,上个月去新加坡开会还见过呢。齐羽辉慷慨地送了他个白眼,侧身向欧阳韶华点头致意:“董事长,早。”
“早,都说不用来接了,老郭那会派车。”欧阳韶华分别跟兄妹俩握过手,矮身坐进何羽白为自己拉开车门的后座上。
飞了十几个小时,他一秒钟眼也没合,此时脸上略显疲惫。
“我老爸说,得我们来接才显得有诚意。”
何羽白说着,招呼洛君淏把行李放进后备箱里,却发现只有一件行李。
“就一个箱子?”他问。
“嗯,我的,韶华哥处理完这边的事还要赶回纽约,我陪衍宇待几天。”洛君淏那继承自容瑾的俊秀眉眼稍稍皱起,压低声音说:“他很生气,要不让羽煌先躲出去避避风头?”
“横竖也得见,气越存越多,不如趁早发出来。”何羽白无可奈何地耸了下肩膀,“上车吧,外头冷。”
“你开车?”洛君淏迟疑了一下。
何羽白歪头看他:“嗯,怎么了?”
“没事儿,随便问问。”
洛君淏干笑,钻进车里之后赶紧把安全带拉过来系上。之前跟何羽白还有欧阳衍宇他们自驾从纽约去佛罗里达,轮到何羽白开车的时候给他飚吐了好几回。
车上有长辈或小辈时,何羽白的车开得四平八稳。赶上上班高峰机场高速拥堵,慢慢悠悠地把欧阳韶华晃着了一会。有了短暂的休息,他下车时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光。
进屋脱去外套交给阿姨,欧阳韶华与强端出笑脸的郑志卿和何权分别打过招呼,随即便将目光投向戳在客厅中间的郑羽煌。
从门廊到客厅中央大约有十一二步左右的距离,欧阳韶华边走边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将外套脱下甩到地上。他又解开衬衫袖口,挽起,露出肌肉发达的小臂。
“欧阳伯伯。”郑羽煌谨慎地喊道。
当着双亲的面,叫还没过门的老丈人“爸”不大合适。
欧阳韶华走到他身后,在郑羽煌侧头用目光追逐自己时猛一脚给人踹跪到地上,力道之大使得郑羽煌膝盖着地的位置比站着时的向前错出大半米的距离。他又回手摘下置于架上的龙头手杖,扬至半空运足力气往那宽阔的背上猛抡。
郑羽煌一声没吭,跪在那眉头紧皱咬牙硬扛。他大气不敢喘,生怕忍不住疼、喊出声来被这满屋子的人听见。手杖里铸的是铁,狠落在只隔了一层布料的皮肉之上,声声入耳。
要不是郑志卿死命拽着,何权得冲过去夺下欧阳韶华手里的龙头杖。亲儿子,就算再惹他跟郑志卿生气,也没舍得这么打过。儿子肩头震一下,他这心就跟着揪一下。
何羽白、齐羽辉、洛君淏更是当场呆愣——照这样打下去,郑羽煌的肋骨断定了,保不齐还得被打成内出血。
齐羽辉赶忙推了下洛君淏的胳膊,示意他上前劝阻。现在她知道欧阳带洛君淏来的用意了——自家人劝,放手不丢面子。
洛君淏也反应过味来,紧走几步过去紧攥住龙头手杖,劝道:“韶华哥,消消气,羽煌他知道错了。”
这几下打得太过用力,再加上气冲脑门,欧阳韶华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阵才缓和下来。松开手杖,他怒意难平,又抬手狠推了一把郑羽煌的脑袋。
“衍宇呢?”也不知道他是在问谁。
“在二楼,羽煌的房间……”
何羽白小声回答。他看双亲脸都青了,这会儿怕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可他们不拦,自己这个做小辈的也不好上手,亏得有洛君淏在。
欧阳韶华走到楼梯旁,跨上个台阶回头冲郑羽煌低吼一声:“跟我上来!”
洛君淏见郑羽煌撑着沙发艰难起身,作势要上前扶他一把,没成想却被一把对方甩开。
嘿!这倔驴!洛君淏瞪起眼。好歹你小子得喊我声叔叔,早知道你这么不尊重长辈,该让你再多挨几下!
心疼地望着儿子晃晃悠悠拽着扶手爬上二楼,何权转头叮嘱大儿子:“下午带你弟去拍个片子,这起码得裂个两三根肋骨。”
何羽白纠结地“嗯”了一声。
“自作自受!”
郑志卿在旁边运了口气。他也心疼,而且他是在场唯一挨过龙头杖的人,当初被齐家信那风烛残年的老头儿打一下,就疼得他从沙发上窜门外去了。郑羽煌挨这抡圆了打的几下是什么滋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问题在于,换做是他碰上这种事,一样得照死里打。
欧阳衍宇瞧见郑羽煌那满额头的汗水,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顿揍挨得有多结实。心疼归心疼,可当着老爸的面他也不敢维护郑羽煌,那无异于火上浇油。再说他也还生气呢,从昨天到今天,一个字都没跟这傻大个说过。
何羽白夜里陪了他一宿,把相关的风险给他说明清楚。听完之后他前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一会,闭上眼就做噩梦。
欧阳韶华拽过把椅子坐下,盯着儿子目不转睛地看,末了重叹一口气:“衍宇,别要了,真出问题,你们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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