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卡比丘
陈泊桥“嗯”了一声,平和地说:“这些事忘了倒也好。”又忽而想起似的说:“不过是不是没用?”
“是的,”章决记得自己和艾嘉熙说过,许是陈泊桥也记住了,便承认,“是没什么用。”
“哦,”陈泊桥顿了顿,询问,“你来做了几次?”
章决按照导航拐弯,很快速地衡量了该说的次数,然后告诉陈泊桥:“半年一个疗程,七次。”
章决听到了座椅移动的声音,陈泊桥把椅背调直了,和章决并排坐。章决的余光就能看见陈泊桥,他开的车虽然大,座椅间的距离却不算远。
陈泊桥侧过头,看着章决,伸手碰了一下章决按着档位杆的手背,又捏住了章决的手腕。
“半年七次,你累不累啊。”陈泊桥说。
陈泊桥的手并不细腻,握枪的茧子磨着章决的皮肤,他没用力,很轻地摩挲。
章决声音变小了,低而快地说:“还好,我也没什么事。”
陈泊桥手还扣着他,往指尖碰,章决就松开档位杆,由着陈泊桥抚摸他的掌心。
天色大亮了,就像他们从小镇开往曼谷那天一样,太阳高悬,风也热了。
陈泊桥关了车窗,打开冷气。
他没像艾嘉熙一样问章决痛不痛,就开始了下一个话题,这多少让章决感到轻松了一些。陈泊桥说基因锁的开启比较复杂,说了一些流程,章决听了一半,错过一半。最后陈泊桥说的他听清楚了,陈泊桥说:“短期内可能没法帮你开,我会尽快。”
陈泊桥说的话有时候因为太含蓄,需要想一想才能想明白,但章决这次立刻就懂了。
章决觉得日出后的阳光也太耀眼,通往林查班港的路也太远了,问陈泊桥要了墨镜戴上了。
陈泊桥在一旁看他,说:“你带这个大了。”说完用手扶了扶墨镜边沿,替章决往里压了压。陈泊桥的手指抚过章决的脸颊,温热的指腹在章决的下巴和唇线停留。
章决既觉得陈泊桥像在摸一只还算听话的猫,又觉得或许不只是那样。
陈泊桥不久后收回了手,他对章决说:“上船之后,我再把计划告诉你。”
章决点点头,闷闷地往前开,告别曼谷像告别陈泊桥,理智知道这是早晚的,但情感仍旧难看地拉扯着不想放手。
港口越来越近,他能听见船笛声了。他开入停车处,和陈泊桥下了车。
进登船大厅前,陈泊桥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抓着他的手,摘了他的墨镜,吻了他。
陈泊桥扣着章决的下巴,因此就算章决有意想躲,也躲避不开。
吻带着安抚的味道,延续了很久。
陈泊桥离开他一些,好像想说什么,这是章决第一次看到陈泊桥露出犹豫的样子。
隔了几秒,陈泊桥对章决说:“别不高兴。”
章决点了点头,陈泊桥便不再说什么,重新提起箱子,和章决走进大厅。
第三十章
陈泊桥提着行李箱走在章决身后。
海风很大,章决瘦得像快被风吹走了。柔软的深蓝色棉质T恤被吹得贴在他身上,勾出细窄的腰的轮廓。
推开登船大厅的玻璃门之后,章决回头看了一眼,为陈泊桥扶着门,等陈泊桥走到他身边。
陈泊桥靠近章决,闻到了章决身上的清浅的信息素味。
苦杏味与章决本人很配,疏远中带了少许厌倦,仿佛不论年龄长到几岁,章决都游离于俗世外,拒绝融入现实社会。
陈泊桥从前对别人的信息素味非常不敏感,这次可能是因为常与章决贴得太近,或者章决味道很好闻,才单单记住了苦杏这一种味道。
“领队在那边,”章决微侧过脸,对陈泊桥指了指大厅的角落,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语速加快了些,道,“你的护照再给我看看,我怕今天的装弄得不像。”章决和别人说话总有些冷淡,和陈泊桥却不是,他慎重得近乎苛刻,总是流露出不自信和畏怯。
陈泊桥感受到了章决的焦虑,低头看着章决,扯了扯嘴角:“别看了。很像。”然后便揽着章决肩膀往前走。
登船大厅不算很大,正午人也不多,他们很快就走到了领队身边,向领队出示证件,拿了资料后,拿了房卡,托走了行李,前去过检。
登船的边检处有五个检查口,除了优先口外,都有几位客人在排队。内舱价格最为低廉,没有优先资格,陈泊桥便和章决分排在两个不同的检查口。
陈泊桥站定后,随意地四顾,很快找到了他要找的那个人。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向他走过来,错身时刻,他们交换了房卡。
陈泊桥的队先排到,边检人员核查了他的身份信息,将护照资料还与他后,他没有等章决,先去往前方的入船处。
船务人员的态度比边检的好许多,他们礼貌地替陈泊桥拍了照片,交还房卡,对他说:“祝先生,欢迎登船。”
陈泊桥微笑着点点头,走出入船处,在登船的船梯旁等章决。
隔了两三分钟,章决匆匆过来了。他大概跑了一小段路,面颊泛着粉,说话也有些喘:“我边检口前面的人拖了一会儿。”又问陈泊桥:“你等很久了?”
“没有。”陈泊桥摇头,“走吧。”
他们住在十楼,和其他乘客一起从客梯出来,沿着浅色的地毯往前走,经过一扇又一扇原木色的门,停在属于他们的房间前。
服务员已将行李箱放在他们房门口,章决拿出房卡,刷了一下,打开门,陈泊桥提起行李,和章决一块儿进了房间。
内舱房间很小,铺着红黑相间的地毯,两张床就占了房间大部分的空间,床尾离墙大约一米多的距离,堪堪能把行李箱展开。
陈泊桥放下箱子,走到柜子旁,移开柜门。或许因为航程久,柜子倒是不小,还有放行李箱的收缩铁架。他把架子拉出来,按了按,觉得还算牢固,便回头对章决道:“我们先把箱子打开,理一理。”
章决却没动,背靠着门,隔了好几米看着陈泊桥。他的神色与刚才有些差别,怔怔的,细白的手垂在腿旁,嘴唇微微张着。
陈泊桥与他对视,见他似乎不准备走过来,便平和地问:“怎么了?”
章决顿了一小会儿,低声说:“和你换房卡的人是谁?”
陈泊桥确实没想到会被章决发现,他也愣了愣,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才缓缓地反问章决:“你看到了?”
“嗯,”章决很轻地点点头,又说,“他也在刚才的电梯里,住在十楼,是吗?”
陈泊桥注视章决的眼睛,承认:“是。”
章决被陈泊桥看了几秒,勉强地偏开眼,喏喏地说:“好的。”他的头低下去一些,看着自己的脚尖,又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陈泊桥觉得有点好笑,然而好笑之余,又有些莫名的不适。
像有条细线挂住了他的胃,绷得不算紧,细得几乎无法察觉,但就是硬生生地吊着。
因为章决那么犹豫地站在门口,一副丧气的样子,不肯挨近他。
“过来。”陈泊桥对章决说。
章决垂着的手指动了动,很乖地动了,走了几步,到他身旁,隔了半臂的距离,但还是没有看他。
陈泊桥把房卡递给章决,章决很慢地接了过去,房卡上的房号和他们自己的房号,中间隔了十四个数。
“裴述安排上船的人,”陈泊桥说,“用了改过照片的沈宇飞的护照。”
章决拿着卡,想了想,抬起脸问陈泊桥:“你不和我去北美了吗?”
他问了一个很简单的问题,陈泊桥的“是”却说得从未有过的难。
章决抿了一下嘴唇,说:“好。”
他脸上没有一点不悦和不甘心,连疑惑也看不到,表情并不做作,不是装出来的洒脱。章决皮肤苍白,下睫毛很长,面颊窄小白净,虽然唇色很浅,但唇形好看。
陈泊桥生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快而冷静地按了下去。
“上船前怕有变数,就没告诉你,”陈泊桥对章决说,“我和他交换了身份,总统亲卫兵在另一个房间逮捕我,你不会受影响。我留下来的人会送你到北美靠岸。”
用沈宇飞护照登船的保镖是他让裴述安排上船的第四个人。陈泊桥用“祝和”的名字上船,也在照相处留下了照片记录。内舱的走廊中没有摄像头,陈泊桥应该住在1037号房,与1022号房的章决、沈宇飞没关系。
客观上说,这么做对陈泊桥和章决两方都好。虽然章决用的也是假护照,但经不起细查。
章决没有花很多时间,就理解了陈泊桥说的话。他没有提出异议,稍想了想,问陈泊桥:“那你什么时候要走?”
“你现在就要去住那个房间吗?”他又问。
“不用,”陈泊桥说,“再过六天。”
“那……”章决声音更低了,他面上显出少许犹豫,“你走了,他和我住吗?”不等陈泊桥反应,他补充:“我不喜欢跟不熟的人住。”
“嘉熙来我家也是住客卧的。”章决又强调。好像比起陈泊桥要走,他更重视跟别人住这件事。
章决的重点让陈泊桥的心情轻松几秒。陈泊桥垂眼看着章决,说:“不用跟他住,我帮你升舱。”
“嗯,”章决很慢地眨了几下眼睛,说,“不用,我自己升好了。”
说了这么多话,章决也没有要再靠近陈泊桥的意思,就好像半臂已经是可以达到的极限近的距离,触手可及,但是不敢抱。
他和陈泊桥一个像租约到期的房客,一个像房东,两人站在一起,和平地清点房间,这是你的,那是我的。
在这类场景中,陈泊桥不习惯主动,他习惯等,等久一点,章决总会主动迈出第一步。
这天也是一样,只站了少许时间,章决就忍不住了,他问陈泊桥:“你回去安全吗?”
这是一个陈泊桥无法回答的问题。陈泊桥想了片刻,诚实地说:“我不清楚。”
章决看着陈泊桥,嘴唇紧闭着,陈泊桥看见他眼角有点红,但眼眶没湿,这让陈泊桥想到了第一次做爱时把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哭的章决。
在车里握住他的手,低头吻他手背的章决。
可能在裴述乃至全部的人看来章决偏执,或很愚蠢,不够好看,太普通,话少,但如果要陈泊桥在所有追求者挑一个人,陈泊桥只会挑章决。
如果只有一把伞,只有一束花,一把钥匙,陈泊桥给章决。
说爱可能很难,但选择简单,陈泊桥没伸手,叫了章决的名字。
章决就认真地注视陈泊桥,像怕错过陈泊桥的任何一个字,神情还有点紧张。
“如果我安全了,”陈泊桥说,“等我找你。”
第三十一章
登船期限很快就要截止了,邮轮即将起航。
崔成泽站在1037号房间门口,等一个人。
他今年刚满三十岁,在亚联盟当过五年兵,退伍后进入裴述的保全公司,工作至今,离过一次婚。他家在交战区边缘的小镇,自从亚联盟和蒙独立国开火后,他再也没有听到过家人传出的消息,直到年初交战区被解放,才和母亲和幼子重逢。
1037在走廊尽头。
崔成泽看着走廊上零星来往的人,他们都进了自己的房间,没一个有靠近1037。
下午三点零七分时,一名穿着工装,留着络腮胡的Alpha男子,向崔成泽走来。今天下午,崔成泽就见过他。这名Alpha身形和崔成泽略有相似,但比崔成泽更高大少许,他的脚步不曾停顿,直到站停在1037房门面前。
“抱歉,久等了。”男子说着,拿出房卡,在1037的磁感器口刷了一下,磁感器发出解锁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