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白少女
这上房里,主子们也就罢了,有些丫鬟的脸色却是更不好看。原因无他,那染了天花的丫鬟小鹊,平日里是最爱到处跑着玩儿的,因她总是嘴甜会讨好人,她们这些体面的丫鬟便爱听她闲话、奉承。就是前两三日,她们中还有人同小鹊一块儿打过络子呢。
那天花她们也是听说过的,不是当时染上便会发作,起码要十来天才会出症状。可是,只要是染上了,那病就会传染。照着小鹊那蹄子前些天跑法,她们间怕是有不知道多少人都被她给传染了呢。这可真是……真是要命的啊!
也正是因为听说了这个,贾母等人这才如此的重视,生怕这天花传得阖府都是。
而太医院里,接着信儿的王太医也不敢怠慢,一听说荣国府有人染了天花,不单是他自己来了,还带着几位同僚。毕竟,天花这病症可非同小可,若是一个不注意传染开来闹成了疫症,那整个京城说不得都得遭殃。
况且,自本朝立.国以来,京城里可是很发几回天花的疫情,每回都要死上不少人。更有甚者,便是那皇宫里的主子们也未能幸免。想当年,堂堂的开国太.祖,多么英伟绝伦、武功赫赫的男人呀,还不是倒在了这天花之下。便是当今的圣上,嘿,那也是一脸的麻子。
现如今,别说是普通勋贵了,即便是皇宫大内,一听说“天”花这两个字,那也立刻便会风声鹤唳起来的。
匆匆赶来的太医们,除了留下两人在荣庆堂给贾母史太君等人诊脉,剩下都皆去往了赵姨娘的小院儿,他们尚要将那患者的病情确诊。若真的是染上了天花,那便要上禀大内,怕是这整个荣国府都要被隔离起来一阵子了。
小院儿里,赵姨娘早已哭得双目红肿,却还是不停地拍打着门板,哪怕手都已经磕得出血了。她不是不愿意喊人,实在方才太过用力,伤着了嗓子,什么声儿也发不出来了。可她却不敢停下,定要让人把他们母子俩放出去。实在不行,也得把她的环儿给弄出去啊。
可惜,大铁链子锁了门之后,便再也没人愿意靠近他们这院子了。老天爷呀,里面可是有个染了天花的,光是从门前过一过,她们都怕染上了恶疾,更别说把那可能染上的给放出来了。这阵子环哥儿的病,说不定就是染上了天花呢。
贾小环被他娘这样子吓得不轻,跟在一旁直跳脚,嘴上不停事地劝着,想要娘亲放宽心,他没事的。可儿是娘的心头肉,他如今身处险地,赵姨娘又如何放得宽心。这会儿她也是发了狠的,见拍门无用,便想着要寻地方架桌椅翻墙了。
眼见着娘亲披头散发地拽桌子拉板凳的,贾小环心里感激之余,更怕他娘一不小心再伤着了自己,正有心将实话跟她说了,却听见那边门上有了动静。贾小环忙抱住他娘亲的腿,大声喊道:“娘,娘,你听,门上有声音,她们、她们开门了。”
赵姨娘猛地向门口看过去,便见那铁链锁着的院门果然开了,且打从外面进来一行人来。这些人皆是全副武装的,一个个口鼻上蒙着几层的布巾,手上还缠着白色的布条,将整个手掌包裹住。
当先的一个人似不喜院内的情景,给了赵姨娘一个嫌弃的眼神,皱着眉问道:“那病人在哪里?”
赵姨娘却是不管这些,一看见那院门开了,他们娘儿俩算是有了活路,当下便将贾小环往肩上一扛,闷着头就向院外冲去。
贾小环趴在他娘亲的肩上,双手环住娘亲的肩,将脸埋在娘亲的颈窝,抑制不住地掉下泪来。自打重生一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不愿意再当个会哭的孩子,可今个儿他忍不住了。
娘亲,这就是他的娘亲啊!
虽然只是家生子出生的姨娘,虽然性情泼辣、言辞粗鄙,可这是爱他、疼他,愿意为了他豁出一切的,娘亲啊!
可惜,上辈子他直到娘亲将要去世,才真正明白娘亲对他的好,对他的疼爱,才想要好好回报娘亲;可惜,上辈子他明白的太晚了,子欲养而亲不在,他没有机会去好好孝顺娘亲;可惜,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也只是替娘亲完成一个小小的愿望……
☆、第022章
处在这查验天花的紧要关头,赵姨娘即便是奋起了全力,也是无法踏出院门一步的。将将只跑出去两步,她便被拦阻下来,甚至还不知被哪个狠狠地给了一下,登时便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
而让贾小环又要掉眼泪的是,他分明听见了娘亲摔倒的沉闷声响,自个儿却没有感受到分毫疼痛。即便是这样的时候,娘亲依旧紧紧地护住了他,没让他受到一丁点儿伤害。
“赵姨娘,你还是老实在里面呆着,待太医们检查过了是否染上了天花再说。你可要想清楚,那可是要命的症状,又会到处传染的,若是因你乱跑害了主子们,可就不是你这一条命能抵了的。”
说话之人一身管家的打扮,被布巾遮挡严实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细长阴郁的眼睛。这并非旁人,正是王夫人身边的红人——管家周瑞,也就是周瑞家的丈夫。他这会儿也是恨毒了赵姨娘母子的,方才摔倒赵姨娘那一下,便是他踹出来的一脚。
天花啊,这种要命的事谁又愿意沾?若非他那婆娘已经沾上了,这倒霉的差事也轮不到他。固然,他那婆娘可恨,但更可恨的就是这倒霉催的母子两个!
明明身边儿有人染了天花,竟然不知道及时禀报,这可不就是作大死呢。如今更是害得他也得沾一沾,谁知道会不会倒霉染上。他可是听说了的,年纪小的染上天花还说不定有救,可这年纪大些的若是染上了,多半都是十死无生呢。他周瑞如今可也是不惑之年了,哪里经受得起。
几位太医想是见惯了世家内宅的事,抑或是被天花占了心思无心他事,尽皆仿若没瞧见这情形一般。其中一个询问了病人的所在,又认真地检查了自己的装束,确定都已经包裹严实之后,方进到耳房里去给小鹊诊脉。
而另外两位太医,则是给周瑞递了个眼色,示意其将地上的两人弄起来,好方便他们查看。这两个据说也是整日与患者接触的,那么感染的几率就十分大了,能不碰的话还是不碰的好。
贾小环被赵姨娘抱得紧紧的脱不开身,只好趴在她怀里,轻缓地抚着娘亲的后背,想让她先放松下来。如今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可是他心里却已经开始后悔了。娘亲被吓成这般模样,皆因担心他的安危啊。
周瑞也并不想去沾碰那母子两个,可惜他即便是荣国府的管家,那也只是一个奴才。上面太医既然有命,他是绝不敢怠慢的,只好强忍着心中的厌恶和胆怯,往前凑了一步的距离,大声道:“赵姨娘,还不赶紧起来见过太医们,这可是太太特意请来的。”
“太、太医!”赵姨娘本是抱着儿子失神,却是被周瑞这一嗓子惊动了。事实上,旁的话她也没听见耳朵了,唯有‘太医’这两个字,犹如振聋发聩一样,让她猛然回过神来,向着两个身穿官袍的人看过去。
于是,贾小环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已经被他娘亲给按着跪在地上,耳边也响起娘亲急切恳求的声音,“大人,求求大人给我儿看看,他才这么点儿大,可不能染上那杀千刀的天花啊……”伴随着这恳求的,便是那重重的磕头声。
贾小环很想拦住他娘亲,可赵姨娘的力气实在不小,他即便练了个把月的功夫,却还是难以动弹。好在那两个太医本就是为了诊脉而来,又不想在这小院里多耽搁,是以也不用赵姨娘多求便答应下来,当即便为贾小环诊起脉来。
两位太医分别给贾小环诊了脉,又在他颈项、手臂等处仔细查看一番,又叫过赵姨娘诊了诊脉,方才对视一眼略松了口气。这两人皆没有感染天花的迹象,乃是个好消息。
不过,却也不能太过大意,毕竟天花感染之后,会有十来天的潜伏期才会发作呢。而在发作之前,即便是感染了也不好确诊。
正在这时候,前去给小鹊诊脉的太医出来了,面色颇为沉重,看得院中几人皆是一惊。
“周兄、李兄,你们且也过来看看。”
那太医将两位同僚招过去,三人便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声音虽小,但贾小环耳聪目明,还是隐约听了个大概。却原来,那太医在对小鹊诊脉并察看之后,并不能确诊是否是染上了天花。这让他很是不得其解,需要有同僚一起会诊才行。
贾小环趴在喜极而泣的赵姨娘怀里,不为人知地扯了扯嘴角。太医院里虽然也有混日子的太医,但他却不信他们连天花和牛痘也分不清,是以在让小鹊感染之前,在那牛痘里动了些小手脚,为的便是让这些太医们似是而非,不能轻易确诊。
而赵姨娘却不管这些,在确定她们母子没染上天花之后,她便霍地松了口气,一颗悬到脑门儿的心算是放回了原处。在抱着儿子痛哭片刻,宣.泄了心中的惊惧和喜悦之后,方才找回了脑子。
只见她重又抱起了儿子,冲到周瑞跟前,撒泼打滚、据理力争地想要离开这院子。虽然这会儿是还没染上天花,可若是再呆下去,谁又能保证不然染上呢。她今儿是一定要将儿子带出去的!
可周瑞却没那么容易就放他们出去。一则,周瑞对自己的不幸遭遇深感气愤,在无法针对下令之人的情况下,那就只能迁怒于人。这如今他还没能离开这院子呢,又怎会便宜了正被他迁怒着的母子俩。二则,究竟该如何处置这院子里的人,也不是他一个小管家能定的,还得要荣禧堂、荣庆堂那边发话才行。
荣禧堂里,王夫人被太医诊了脉,确定没有感染天花,又听说荣庆堂那边传话,说是贾宝玉也没染上,才算放下心来。不再担心身体之后,心里便满是怒气了,尤其是恨贾母不许她去荣庆堂。可与周瑞是同病相怜的,她对荣庆堂里的那位祖宗也没法子,那就只好也跟着迁怒了。
毕竟,有什么样的奴才便有什么样的……呃,不,应该是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她这会儿虽然不能去荣庆堂,但打听打听里面的消息,或者说往里面传个话什么的,却还是没问题的。于是……
贾母的上房里,已经没有那么些丫鬟、婆子了,除了贾母并李纨、王熙凤妯娌二人,也只有其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在一旁侍立。只不过,三位皆是面色阴沉的,就仿佛都被染上了天花似的。
方才,王太医一一为荣庆堂的主子们诊了脉,皆未发现有感染天花的症状。就待他要往小院儿去的时候,却被个经不住胆怯的小丫鬟拦住了,哭求着他给诊脉。也是那时候,荣庆堂一屋的主子们才知道,那叫小鹊的丫鬟有多能耍,荣国府那么大的地方,都快叫她跑遍了。
为了这个,贾母是大发雷霆,连她维持了近二十年的仁慈亲善面容也不顾了,命人将那些爱同小鹊玩耍的丫鬟们,一个个都抓到柴房关了,且等着事情过了再做处置。便是她身边的八个大丫鬟之中,也有两个爱受奉承的在其中呢。至于最后她们是个什么结果,想来是不会好了。
待到王太医重又回了上房,贾母也顾不上旁的,眼神迫切地盯住他,急声问道:“如何,可确定了是不是见喜?”满府之人都未有症状,这让贾母有了一丝期盼,也许之前的大夫是个江湖医生,误诊了呢。
毕竟,若真是确诊了荣国府有人染上天花,那便不是件小事。即便阖府上下只那一人感染,她这偌大的荣国府就得被隔离。说不定,便连隔壁的宁国府,甚至整条荣宁大街都得受连累。到时候,旁的且不说,岂不是要耽误政儿的公事。
她这一问,让王太医有了些尴尬。毕竟,方才他也去看了那病人,他们几位太医也会诊过,却仍然无法确诊那到底是不是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