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白少女
患病的那丫鬟发着高烧,身上冒出红se斑疹,四肢酸疼等等症状,皆是染上天花的表现。只是,从脉象上来看,就让他们这些太医们琢磨不定了。有些认为可以确诊,有的便说要再看看,毕竟天花并非小事,理应郑重万无一失才是。
但其实叫王太医来说,这样的症状已经算明显了,即便尚不能确诊,但也应该按照天花来对待。仍旧是那句话,毕竟天花并非小事,理应郑重万无一失才是。不然,万一出点什么事,他们这几个可是哪个也担不起。
“老夫人,基本已经可以确认了。”王太医只略一提病情,紧接着便说道:“下官这便要上报,毕竟此病极易传染,丝毫不能大意轻忽。另外,贵府也该当尽快将那染病之人,并同她多有接触之人隔离起来,以免病情传染,酿成大疫才是。至于后面该如何处理,便该当听候上头吩咐。”
贾母虽约略上了些年纪,可心思却是极明透的,立即听出了王太医的隐约其辞。什么叫基本上能确认了,那就是还不能确认啊。不过,她也没打算跟王太医多做什么分辨,只略一使眼色,命两个孙媳妇回避了。
“王太医,老身即刻便会将那院子里的人,并同阖府上下与那奴才接触过的,统统都发送到城外偏僻的庄子上。这事情,是不是便不用说得那么严重?毕竟,你们方才也诊了脉,老身这府上并无人染上那东西。您说呢?”说着话,贾母目光灼灼地望着王太医。
☆、第023章
王熙凤不知道老太太是如何同王太医交涉的,又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反正太医院的人走前,并没有再提起天花的事。只是留下了话,说是回去会再命人过来,在府上留驻几天。
这意思便很清楚了,这起子太医们不会上报天花的事,但又怕真个酿成大祸,是以会让人过来盯着,一旦荣国府有了什么动静,他们也好尽快采取措施,免得真出了事,谁都吃不了兜着走。要说起来,太医们也是担了大风险的,就是不知老太太现如今有多肉疼了。
不过,这与她并没什么相干,有个太医在府里坐镇也好,最起码让她心里能松泛些,免得整日为了个天花提心吊胆的。现如今让她着紧的,便是姑妈叫人传来的吩咐了。
赵姨娘那儿好端端地弄出这么档子事儿,不光是老太太、姑妈她们心里不痛快,便是她也是怒火中烧的。为了那么个贱蹄子,让她凭白受了多大的惊吓,便是到如今也不能彻底放下心来呢。是以,即便是姑妈不发话,她也不会叫那娘儿俩好过的。
王熙凤回到了贾母上房,就见那老太太正面沉似水地坐在当中,大丫鬟鸳鸯立在一旁,脸色苍白噤若寒蝉的样子。这鸳鸯是今年初才到了老太太跟前儿的,如今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大概也是被老太太的脸色吓着了。
见屋里如此情状,琏二奶奶瞧着心中便是一凛,看来老太太怕真是伤筋动骨了,不然脸色不能这样难看。她本有心说笑两句,缓一缓老太太的心情,如今却是不敢了,只垂着手站到贾母的面前儿,等着她的吩咐。
沉默着端坐了良久,贾母方才放缓了些面色,向着王熙凤吩咐道:“你去,叫人备上车辆,把那些跟那祸头子接触过的蹄子们,通通都在城外寻个偏僻的庄子送走。且告诉他们暂且也不必回来了,就在那庄子上守着。但凡发现一个有丁点儿症状的,一律都灌了药下去,一把火烧干净了了事。便是那些没事的,也不用再留她们,都给我灌了哑药发卖了去。”
不是贾母不想着干脆一把火都烧了,一些个奴才丫鬟罢了,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心疼。只不过王太医那边有话,想要看看那些丫鬟们有没有发病的,以确认这回的痘子到底是不是天花。他也是个有心往上的,这回贾府奴才的痘子有些蹊跷,若是能让他在天花上钻研些什么出来,必将受到两位圣人的重用。
王熙凤听了赶忙应了一声,可心里却免不了发寒。那可是好几十个丫鬟啊,里面更是还有贴身伺候老太太多年的,可如今却……唉,这都是命啊!
琏二奶奶的一点小小的唏嘘感叹,若是叫贾小环知道了,怕是要笑疼了肚子的。这女人现在也就是还年轻,又尚未经历过荣国府的衰败,贾琏也并未对她失了新鲜离了心。若是到了几年之后,便是不用贾母吩咐,她怕是也会对这些丫鬟们更狠毒上三分的。
见贾母处置完了这些被带累了的丫鬟,王熙凤偷偷瞅了贾母一眼,方才面带迟疑地问道:“老太太,那……环哥儿同赵姨娘他们,您看该如何安置呢?”那母子两个是离着天花最近的,这些丫鬟都是那么个下场,王熙凤不禁期待老太太会如何处置他们两个。
一听她提到那两个倒霉催的,贾母就抑制不住地磨了磨牙,心里简直很毒了他们。也不怨贾母如此,实在是这回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些,她恨不得王太医等,又懒得恨个惹祸的奴才,可不就剩下贾小环同赵姨娘两个可恨了。
若非是那两个不知道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想她荣国府这样的积善人家,又怎么会惹上这样的糟心事来。好吧,这又是赤果果的迁怒了!
“我记得在北边儿有个庄子,把她那一院子的人,甭管有病没病的,都给送到那儿去。那奴才就不用留了,送到了就一把火烧干净她,也省得再惹是非。”说到最后,贾母又吩咐了一声,“今儿府上的事多,用一辆车送他们便是了。”
王熙凤先是为老太太的狠心暗暗咂舌,那环哥儿可是没染上天花的,却要跟个染上的同乘一车,这上车的时候好好的,可谁又知道还能不能安稳下来了。
老天爷呀,这可还是亲孙子呢!哪怕就是庶出的,那也是二老爷的骨血啊。
不过,这倒也合了她姑妈的心思,更省得她再费口角。王熙凤便答应一声,又问了贾母没了别的吩咐,方才急急忙忙往外走。老太太可是下令了,今儿是必须要把人送走的,她若不赶紧安排下去,怕就要落个不利落的名声了。
就在王熙凤要走出上房的时候,身后又传来贾母的声音,让她连忙止住了脚步,回过神来恭听。
“送那祸头子的事,就叫周瑞两口子去办,也是叫他们就在那庄子上守着。但凡是有丁点儿征兆的,甭管是哪个,都是一样的办法。”贾母说话间颇为轻描淡写,丝毫没将贾小环这孙儿放在心上,言语间就差没说要周瑞一视同仁了。
这话听得王熙凤心惊不已时,又听她吩咐道:“另外,那奴才不过是起了水痘,二太太就那么大惊小怪的,将阖家老小惊吓了不说,还惊动了那么些太医们,实在是有失体统。你去将府上内库的钥匙要过来,暂且保管着,让二太太先好生休养一阵子吧。”
王熙凤闻言便是惊喜莫名,登时就顾不上什么心惊胆寒了,当即那一双凤眼便亮得灼灼逼人起来。如今荣国府看着是她管事,整日里也是被大小管事妈妈们围着奉承的,可真正手握大权的却还是她那姑妈。看她手里连个库房钥匙也没有,就知道她只是个表面光。
谁承想,今儿倒是因祸得福了,非但没染上那病症不说,连带的还将内库的钥匙拿到手了。从今日之后,她琏二奶奶的腰板儿啊,可就更硬了几分呢。
欢天喜地的王熙凤出了荣庆堂,平儿已经在穿堂处等着她了。主仆两个对视一眼,并未多说什么,一同回到王熙凤平日里理事的屋子,待她将要紧事一一吩咐了,已是近一个时辰过去。
平儿见屋里已经没了旁人,便手脚利索地给二奶奶奉上一碗茶,然后立在她身后为其捶背。待到王熙凤舒服得哼了一声,方低声地问道:“奶奶可是遇上了什么喜事?我怎么瞧着您可比方才高兴得多呢。”
“还是你个蹄子的眼睛尖,奶奶我有点什么心思,都能叫你瞧出来。”王熙凤心情确实雀跃得很,当下也不叫平儿伺候了,将她按在脚踏上坐下,神采飞扬地道:“老太太已经吩咐了,叫我去跟太太要内库的钥匙,说是让她好生休养休养呢。哼,等我拿到了府库的钥匙,看谁还敢说我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荣国府的下人里,颇有几个对自己多有非议的,即便从没人当着她的面说,但王熙凤却是知道的。可即便是心里不平,王熙凤却也不能发作,只因那都是老太太、太太跟前的体面人,便是她也要礼让三分的。可往后就不一样了,她有了府库的钥匙,那便是得了名正言顺的当家奶奶,谁还敢说她个“不”字,可就别怪她琏二奶奶不讲情面。
“这可是好事,恭喜奶奶了。”平儿听了也是高兴,她们这些做奴才的,靠的还不都是自家的主子。如今她家奶奶更进一步,那她自然也更体面三分。
王熙凤也是得意,拉着平儿私语了半晌,方又叹了口气,低声道:“原我还当姑妈的心就够狠的了,却没想到啊……”说到这儿,她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看,才接着小声道:“却没想到啊,真正狠心的还得说是老太太。不说旁的,那环哥儿可是她亲孙子啊。”
“奶奶,这话可不敢乱说。”平儿闻言忙起了身,先去到窗边看了看,又走到门外巡视一眼,方才松了口气地回到王熙凤身边,道:“我的奶奶哟,那话是能随意说的,若是传到了老太太她们耳朵里,您可该怎么处啊?”
“不妨事,这不是瞧着没人,我才同你说道说道的。要不然,总憋着我心里,我也不痛快得慌。再说了,这话也只你知我知,还能叫外头的谁知道呢。你,我是知道的,不是那等多嘴多舌的人儿。”王熙凤此时也觉得自个儿言语有些不妥了,便笑盈盈地瞅着平儿说道。
平儿是个有心的,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当即也不敢怠慢,忙道:“罢了,罢了,这也就是您说给我听听,还能叫谁知道。”
王熙凤也不跟她再多说,起了身边往外走,边又说道:“方才老太太说北边儿的庄子,我起先还没想起是哪个呢,这不才想起来,竟是都快到了密云的那个,这一路上下来,怕不得大半天的工夫。可得好好敦促着周瑞两口子,让他们利索点收拾了,赶紧上路才是。”
☆、第024章
噩耗传来的时候,周瑞方才洗了三遍热水澡,一身皮子又烫又搓,那是通红通红的啊。好容易重又抖擞了精神的周大管家,一听见幺儿传来的噩耗,登时就将一碗茶浇到了裤裆上,整个人也瘫在椅上厥了过去。
这可真是要把命赔进去了哟!
同样得到传话的,自然还有贾小环母子两个。赵姨娘起先硬是被周瑞关在了小院儿里,本就又气又恨的却又毫无办法,无奈之下就只能抱着儿子掉眼泪了,哭得一双妩媚的狐狸眼都肿成了一条缝儿。
如今听说要和小鹊一起被送走,那更是悲从中来,强自挣扎着也要站起来。她可不能让那小蹄子连累了儿子,她的儿子好好的,根本就用不着离府。今儿她便是豁出去了,也得让儿子平平安安的,不然……不然就别怪她狠心,干脆闹着同归于尽算了。
而贾小环听闻能借此离开荣国府,不由得心神一定,总算是让他心想事成了。如今正是他需要时间、空间的时候,整日里身处荣国府,却让他有诸多的不便。要不然,他也不会弄出这牛痘来,为的就是借机离开这是非纷乱之地。
只是,待到看见娘亲的脸色时,贾小环不敢再隐瞒下去,忙一把抱住赵姨娘的脖子,凑到她的耳边悄声道:“娘,娘,你别着急,听我说……小鹊那并不是天花,不过是跟天花很像的痘症罢了。而且,患了小鹊那个痘症之后,往后就再也不会被染上天花了呢。”
因这院子除了他们母子两个,也就剩下小鹊和小吉祥儿两个丫鬟,一个病在床上下不来,另一个早不知躲到了哪儿去,屋子里也就剩下他们母子俩。是以,贾小环的声音虽低,却也让赵姨娘听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你说什么?她不是……”赵姨娘登时如闻天籁,并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满是惊喜地就要嚷嚷出来。她心里盘算得好,只要小鹊那蹄子不是天花,那他们母子两个不会染上那病,也就不用到庄子上去,可不就什么都好了,她得赶紧去跟人说明白了才是啊。
贾小环是深知他娘亲的,是以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仍趴在娘亲的耳边,悄声道:“娘,这事你即便是往跟谁说去,他们也不会信咱们的。所以,咱们也只能听话地到庄子上去,不然他们怕是不会让咱们好过,说不定就正趁了那边儿的心思,叫咱们去死呢。”所谓的那边儿,正是指的王夫人处。
“好在,这回小鹊并不是天花,总有能痊愈的一天。咱们娘儿俩也不用担心会染上,即便是染上了,也不会送了命,还能日后不惧天花呢。等到小鹊好了,咱们不还是能回来的,不用怕的。”贾小环安慰着赵姨娘,并给她许下了回京的大饼,又道:“那我现在把手放下来,娘你可不能再乱喊出声哦。”
赵姨娘勉强眨了眨一双红肿的狐狸眼,待到贾小环把手拿下去了,冲他呲了呲牙,先是把儿子按在腿上拍了两巴掌,才又向他瓮声瓮气地嗔怪道:“你个小崽子,还不赶紧跟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知道小鹊不是天花的?怎么知道染上了就不会再染天花的?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