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lacht am Rhein/莱茵河之战 第58章

作者:隐形基地/卜做人了 标签: 近代现代

“卡尔失声了,检查过,发音器官没有任何病变。他太焦虑了,压力压垮了他。”夏莉又喝了点茶,“我劝他去医院,他去了。他不能讲话,就靠写来和医生交流。他,”她抽噎了一声,“他问医生,能不能把他的额叶切掉?那是种极为可怕的手术,据说有效,但会产生很多后遗症。我哀求他别这么做,卡尔就像着了魔,一门心思要把自己的大脑切掉一块。他说,痛苦折磨着他,切除额叶后,他能获得永久的平静。我没办法了,迈克,走投无路。我的哥哥那么聪明,全家的骄傲,现在却——幸亏上帝保佑,加布里来了。”

第75章 - 在夏莉看来,加布里埃尔?罗舒亚

在夏莉看来,加布里埃尔?罗舒亚人如其名,就是上帝派来的天使。这个不请自来的法国人可靠、稳重、谈吐风趣,总能让沉重的气氛活跃起来。“卡尔听他的,真是个奇迹,不是吗?他本来都决心做额叶切除手术了……经过加布里的劝说,卡尔放弃了。”

罗舒亚毕业于医学院,但并未从事医生这项拯救世人的高尚工作。他有钱,又有时间,能成天到晚地陪在昆尼西身边。“他认为医院不适合哥哥,”夏莉说,“卡尔待在那只会更紧张。征得卡尔同意后,我们把他从医院接出来。我重修了湖边那栋屋子,加布里带卡尔住进去修养。我每周末去探望他们。他们在那相当愉快,钓鱼、散步、看书……渐渐地,卡尔的情绪稳定了,加布里像教孩子一样教他讲话。我开玩笑说,万一卡尔忘记了德语,只学会了怎么办?加布里说,那他就带卡尔回法国去。”

“几个月过去,卡尔终于能够讲话了。他们依旧很亲密,小孩子似的黏在一起。真好,卡尔黏着加布里,而加布里喜欢他黏在身边。加布里带卡尔去瑞士和奥地利,拍了许多照片寄给我。在那之后,他提出去法国住一段时间,哥哥同意了。卡尔申请了加布里学校的课程,这样,他俩到了法国,还是黏在一块儿。”夏莉给茶杯倒了些热水,捧起杯子啜饮,“卡尔刚回来也没多久,他回之前的工厂继续上班,加布里周末或者假期就过来陪着他。这样挺好的,是不是?”她看着迈克尔,“也许你觉得他们的关系很可笑,非常的……荒诞,但我无所谓。我就这一个哥哥,卡尔做什么都想着我。我只希望他过得快乐,活到一百岁。”

迈克尔点点头。咖啡凉了,他又拽了拽褶皱的衣襬。“本来,这些事情是卡尔的隐私,我不该多嘴。不过,”夏莉踟蹰了一下,“迈克,我的意思是……我告诉你的意思是,无论以前卡尔是不是对你……做过什么你不喜欢的事情,请你原谅他吧。以及……要是可以的话,你能不能不要……不要再来找他?起码别突然过来。你看,你一来,他就发烧了。自然,这不能怪你,但他的情绪不能受刺激。就让他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怎么样?总有一天他会彻底恢复成很久以前的那个卡尔。到时候如果你还想和他谈谈,那会儿再见面……好吗?”

“好。”迈克尔吸了吸鼻子,“没问题。”

“谢谢。”夏莉伸出手,迈克尔握住那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晃了晃。他应该用点力气以表真诚,可他做不到。两条腿软绵绵的,他不知道怎么走出了房子,怎么走出了那条街……他沿着伊萨尔河行走,河畔空无一人。迈克尔找了个地方坐下,对着路灯投在地面的一小块昏黄发呆。他试图厘清这几年的前因后果,脑中却空空荡荡。最后,天亮了。迈克尔买了最早一班回程的车票,在清晨灰色的雾气中踏上了火车。

迈克尔遵守诺言,老老实实地待在小镇。工作、工作、工作,他用工作填补心灵的空虚。他保持了去教堂的好习惯,不多的休息时间大部分花在听牧师布道上。他参加了工人足球俱乐部,学习怎么踢后卫。队里的青年工人热情地为迈克尔讲解,“——就是,当对方的前锋跑过来的时候,你就拦住他,不让他进球。”

“拦住他,”迈克尔似懂非懂,“前锋就是进球的那个家伙,对吧?”

“对,前锋的职责是——”

“反正就是别让他们进球,我明白了。”

迈克尔练习了几次,总下意识地用胳膊去挡那个飞来飞去的足球。“别用手!”他的队友们尖叫,“这是严重的犯规,会判点球的!”

“在美国,足球是抱在怀里的。”迈克尔沮丧地嘟囔,“用脚踢……天哪……”

他自认对足球毫无天赋。球场上那群工人围着一个足球争抢,迈克尔想象昆尼西踢球的样子大概不会这样嘻嘻哈哈、骂骂咧咧。他的大学生——好吧,他可以这样想,“他的”大学生,真是讽刺,“他的”,他也就只能这样在心里可悲地过过瘾。昆尼西是一个独立的人,就算是件漂亮的雕塑艺术品,眼下也属于罗舒亚那个法国佬,而不是迈克尔?费恩斯这个卑鄙的色情狂和懦夫。

“我的大学生……”

九月过去了,十月过去了。十一月,珍珠般的薄雾消散,浓稠的白色雾气降临大地。上班、上班、上班,工作、工作、工作。迈克尔继续练习足球,好不容易改掉了手球的坏毛病。他还养成了喝啤酒的习惯,喝完了跑步,要么跑完了喝两瓶。德国人特别喜欢喝啤酒,杂货铺里有各种各样的啤酒,就算每天喝一种,可能十年也喝不过来。一天夜里,迈克尔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宿舍,拧开收音机。他买了点熏肉和面包,凑合着对付一顿晚餐。启瓶器不见了,他到处找那个小玩意儿,怎么也找不到。不过没问题,打开啤酒瓶盖的办法能有一万种。迈克尔抓起啤酒,往桌沿用力一磕,瓶盖掉到地上,酒液涌了出来,淌得满手都是。他去冲洗手指,回来的时候,收音机里在播放一首新歌,来自一位年轻的歌手。

“温柔地爱我,

甜蜜地爱我,

永远不要让我离开。

你让我的人生变得完整,

我如此深爱你。

温柔地爱我,

真诚地爱我,

我全部的梦想实现。

因为亲爱的我爱着你,

我会永远爱你。

……”

这首歌是那种软绵绵的调调,迈克尔原本对爵士或是蓝调谈不上喜爱,但这首歌,这首旋律温柔的歌,每一个音符、每一个字母都如同刀片轻缓地在他的心脏上反复切割。

“温柔地爱我,

长久地爱我。

带我到你心中。

因为我属于那里,

我们永不分离。”

迈克尔拉开抽屉,没有信纸,他没有那玩意儿。他颤抖着撕下工作簿的几页,用铅笔头写下一个字母L。太用力了,铅笔头崩断飞了出去。他又找出一支圆珠笔,划了几下,尽量工整地写下:“亲爱的——”

“亲爱的卡尔,你好,我是迈克。我不知道德国人写信的规矩,请你原谅。突然写信给你,你不要生气。我就是突然想写点什么给你。我告诉过你没有?我在英戈尔施塔特,一个小镇,挺漂亮的。早上,雾很大,等到了中午,风吹散了雾气,阳光算是不错。这里礼拜五也提供鱼,难吃极了。你还好吗?我总想跟你说,别喝冷咖啡,记得戴手套,可我记性太差了,老是忘记。冬天到了,你要记得戴帽子和手套,多喝热巧克力。请原谅我吧!不原谅也没关系。注意身体。祝你身体健康!爱你的迈克。”

第二天,趁着醉意未消,迈克尔买了信封和邮票,将这张纸条匆匆寄了出去。

第76章 - 迈克尔没收到回信,意料之中。他

迈克尔没收到回信,意料之中。他甚至怀疑那封信有没有真正地寄到收件人手里。就算寄到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在信封上写清楚回信的地址。酒精麻痹大脑,迈尔克现在每天都得喝点儿啤酒助眠。跟德国的啤酒一比,美国啤酒的确寡淡得像自来水。

他把这条感想写进下一封信。是的,他又给昆尼西寄了封信。这次他买了信纸、钢笔和墨水。钢笔尖老戳破信纸,氤氲出团团墨迹。钢笔令人沮丧,老迈克尔说得对,小镇人就不配用这种高端的玩意儿,铅笔才是农民的好伙伴。迈克尔把这条感想也写了下来,最后勉强凑够了一张信纸。

“亲爱的卡尔,是我,迈克。上次的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我猜也许你看都没看,直接把信扔掉了。扔掉了挺好的,那封信就是张纸条。我不太会写作文,真的,比喻太难了。最近这个礼拜,天气越来越冷。我买了件毛衣,又厚又硬,但很暖和。你换上毛衣了吗?就算没看到我的信,也别忘了穿毛衣。现在我每天都喝啤酒,有种黑啤酒味道不错,喝了就想睡觉。但你不要喝酒,求你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写不出感想,也写不出美丽的句子。德语也很难,我好几年没用过德语,结果把之前的全忘了。上次写给你的纸条,好像结尾的地方写成了英语。对不起,我会认真学德语的。对了,我买了支钢笔,非常难用。你看,这张纸上有很多墨水点儿。对不起,下次我还是用圆珠笔吧。祝你身体健康!爱你的迈克。”

信寄出去了。这次迈克尔认真地誊写了地址,寄件人、收件人,每个单词、每个字母都清清楚楚。煎熬地等了三天,没收到任何回信。说不失望是假的,可这也并非不合理。昆尼西没有责任和义务要回他无聊的信,全是废话和墨水渍,没有华丽的辞藻和热切的关心。他该买本《书信大全》学习学习,背诵那些优美动人的句子。迈克尔去书店买了本《如何写信》,加班后坐在灯下翻阅。书里有一半内容是写给恋人的情书,其中有些读起来更像是幽默故事。比如一封信里将女友比喻成甜蜜的小卷心菜,让人想撒上奶油吃掉。迈克尔拿圆珠笔在“卷心菜”上画了个圈,咕哝道,“……狗屎,只有法国人才这么讲。”

他恨法国人,憎恶法国的一切。罗舒亚也许是个好人,治愈了昆尼西的嗓子,但迈克尔就是恨他。周末,那个该死的法国佬定然从法国跑来,在那栋房子里横行霸道。他会管昆尼西叫“小卷心菜”吗?太可怕了,肉麻得恶心。

迈克尔又写了封信,这次改用圆珠笔,信纸看上去干净整洁多了。

“亲爱的卡尔,你好,我是迈克。天气真的很冷,幸亏有暖气。暖气是个好东西,对吧?感谢发明暖气的人。你还经常加班吗?要是加班,得注意身体。记得烧壁炉,或者搬到客厅睡,我觉得这样不错,会很暖和。我加入了工人足球俱乐部,学习怎么踢足球。我踢得很烂,上了年纪,体力也变差了。昨天有个家伙提醒我,要是总喝啤酒,以后当心变成胖子。我想应该还好,因为我爸爸到死都很瘦。当然,他死的时候才四十岁,还不算老。我也快四十岁了,时间过得真快!对不起,也许你不想收到我的信,我很抱歉。最近门房收养了一条狗,很小,耳朵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用德语说。我拍了张照片放在信封里,你一看就明白。爱你的迈克。”

迈克尔买了台新相机,没昆尼西送他的老相机贵。那台莱卡他找了很久,在哪儿都找不到,可能被人偷走了。门房的狗比手掌大一点儿,懵懵懂懂,见了人就摇尾巴。迈克尔每天带块冷香肠给它,小狗就将他当成了朋友。迈克尔给小狗拍了几张相片,挑出最好的那张塞进信封。信寄出去石沉大海,他本来也不该寄希望于收到回信。他伤害了昆尼西,说不定大学生看到他的名字就想吐。迈克尔犹豫要不要再写一封,信纸剩下那么多,他思考了半个晚上,决定再写几次。等过了新年,他就停止这种骚扰行为,彻底从昆尼西的生活中滚出去。

“亲爱的卡尔,我是迈克。真抱歉,我又写信给你了。要是不愿收到我的信,就把信扔进壁炉吧。上班真的很烦!我盼望放假。放假了我就能一觉睡到中午。这种行为不好,是不是?放纵自己的堕落就是犯罪,可我需要休息,这就算不得犯罪。最近美国出了一个歌手,叫埃尔维斯?普雷斯利,他唱歌很深情,就是曲子有点儿奇怪。你听过他的歌没有?对了,还有,俱乐部的年轻人还在踢球,冒着风雪,穿长袖长裤踢。他们可真喜欢足球!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可以穿长裤踢球。他们劝我一起踢,我拒绝了,因为我年纪大了,风吹得骨头疼。另外,那条小狗长大了,明明是条公狗,大家却管它叫‘小丫头’,因为它特别爱撒娇。请保重身体!帽子和手套。爱你的迈克。”

迈克尔不指望能收到来自慕尼黑的回信。没有退信,估计昆尼西直接把这些讨厌的信件直接扔掉,或是送入壁炉。不过迈克尔觉得写信挺有意思,他隔一天就写一封信,写讨厌的工作、嘈杂的车间、工人俱乐部球员的争吵、听不懂的巴伐利亚方言和“小丫头”的白肚皮。有个礼拜他天天写信,连星期天都写。俱乐部的年轻人撞见他去邮局,“情书吗?”那小子问,他比迈克尔年轻了十几岁,脸膛叫风吹得通红。迈克尔说,“差不多。”对方发出一阵傻笑,好像在说,这个滑稽的老家伙。

到了十二月,迈克尔开始琢磨圣诞礼物。他挑了张漂亮的圣诞节贺卡,上面撒着金闪闪的亮粉。十二月初的一个礼拜五中午,食堂照例提供难吃的鱼排。迈克尔躲在办公室,对着报纸登载的广告绞尽脑汁,该送什么好呢——

“费恩斯先生!”一个黑色的脑袋伸了进来,就是那个俱乐部的小子,姓哈特曼,外号“勺子”。“勺子”敲了敲门,“我想问您件事,”不等迈克尔回答,他就急急忙忙地补充,“您在情书里写什么?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写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