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恋太少 第25章

作者:翡冷萃 标签: 破镜重圆 情有独钟 近代现代

  是他从没见过的狼狈。与在边境时生死垂危的狼狈不同种类,包裹在高定西服下的周凭面色发白,眼下灰青,眼底通红,下巴上冒着一层青色的胡茬,垂在身侧的手靠近小拇指的那一边整个烂了一圈,因为砸了太久的门。终于看见他的时候喉结上下滚动,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咬着牙狠狠咽了口唾沫。

  陆新宜知道他轻描淡写说的“一整晚都睡不着”是真的。

  “你看吧。”他仓促地低下头,侧过身让周凭进来,“空调也有,洗衣机也有,还有电视和……”

  周凭一步跨进门,就猛地大力把他拽到怀里。

  陆新宜在那股大得吓人的力道下不受控制地往前扑,颧骨砸在周凭肩窝,碰得生疼,而周凭即刻便几乎要捏碎他骨头一样地抱住了他,压抑过的粗喘响在他耳边,包裹在滚烫的呼吸里。

  他用烂了的那只手按着陆新宜的后脑勺,所以陆新宜的鼻尖很快氤氲上一层浓郁的铁锈气味。

  陆新宜几乎是立刻就流出了眼泪,他抖着手去推周凭的肩膀,挣扎得厉害,但还是抱了很久,等陆新宜冷着声音说:“放开,好疼。”周凭才把他松开一些,但还是圈在怀里。

  陆新宜擦着眼泪没什么威慑力地说:“你骗人。”

  “怎么还这么烫?”周凭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去摸他额头,露出非常心疼甚至责怪陆新宜没有把自己照顾好的神情,哑着嗓子又说,“不骗你,我看看房子。”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落在陆新宜脸上,好像有十年那么久没看过这张脸的珍惜。

  陆新宜扭开脸,周凭又伸手抹他眼角滑出来的新鲜的泪。

  陆新宜挣开他探完自己体温后才没再认真使力的手臂,边退后边抬起胳膊把眼泪擦了,可周凭也马上迈了一步跟上去,似乎无法忍受这么遥远的距离。

  他慌得厉害,想着怎么求陆新宜,怎么对陆新宜解释,就连手指都在发抖。

  “我先跟你解释,伊万家的事。本来计划中在见到你那天的前一周就接你走了,给伊万也做了安排,但临时被拖住,我也不知道他们刚好要走,本来打了招呼,在上海,没能出发的那天就打了招呼,很明确地说了他家的方位,因为没有照片,所以只能这样,如果那天晚上他没走,留在村子里的话,他不会有事的……我真的……”

  陆新宜冷漠地说:“这些事你都说过了。”他指了指手机,“不用再说一遍。”

  周凭就把嘴闭上了。他没受过陆新宜这样的态度,嘴巴和心窝都发苦,滋味难言,而且他又何尝不知道现在他们之间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刚把陆新宜接到上海的时候,他还大言不惭地问陆新宜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问题,到现在,时间终于给了他答案。

  因为他撒谎成性,在陆新宜那里信任告罄,因为他狂妄自大,既爱也要伤害,因为他总把感情放上利益的天平妄图等价交换,在陆新宜毫无保留的付出之后。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宽阔的肩膀在陆新宜眼前耷拉下去,像已经承受了千钧重担。

  陆新宜似乎一眼也不想多看他,转身进了卧室,留下一句:“看完就回去吧。”

  周凭绕房子转了一圈,一室一厅的小房间,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看个完全。

  他最后停在陆新宜的卧室门口,站了会儿,走进去仔仔细细地打量,伸手摁了摁床垫,又抖了抖陆新宜的被子,露出压抑过的,对一切都不满意的神情。

  “换个地方住。”周凭试探着说,“不住中裕也可以,但这里绝对不行,我……”

  陆新宜打断他说:“你不明白吗?我不会再听你的安排了。”

  周凭顿住,看着陆新宜躺进被窝,拖鞋在床边歪七扭八摆得凌乱。

  周凭知道,那是因为他听同学讲了鬼故事,说晚上把鞋整齐脱在床边的话,睡着以后会有东西站在上面。

  陆新宜在这方面的胆子格外小,从那以后,就算习惯性放得整齐,也要伸手下去弄乱。

  周凭借这个事情得到过很多好处,有时候陆新宜跟他闹别扭,不愿意和他睡在一起,他就叨叨两句神神秘秘的话来吓他,就没有不管用的时候。

  陆新宜看周凭的脸色变来变去,习惯性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闷声说:“你快走吧。”

  周凭说:“你住这里我不放心。”

  “慢慢就会习惯的。”陆新宜在被子里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不放心是因为不习惯,等时间久一点,慢慢想起我的次数越来越少,明天比今天少一点,后天比明天少一点,后后天比后天少一点,最后把我忘了,也就不会不放心了。”

  周凭被他慢条斯理的语气弄得几乎心梗,沙哑着声音说:“我怎么会忘了你?”

  陆新宜肯定道:“会的,等你清醒以后,会发现爱我总是比爱自己困难,收留一个笨蛋也有弊无利,到时候你就会感谢自己,说不定还会感谢我,谢谢我放过你,在你开始后悔之前。”

  周凭受不了陆新宜对他的感情发表的轻飘飘的评价中的每一个字,陆新宜本身缺乏吵架的技能,他只在周凭面前哭过,而其他时候,无论发泄什么情绪,都是以讲道理的方式。

  周凭也清楚地知道,当陆新宜的脸上缺少笑容的时候,那就是在陆新宜身上能见到的最无可扭转的局面。

  上一次分手,他急于向陆新宜求证他是否还爱自己,这一次,周凭明白,陆新宜爱他,只是不再期待来自于他的爱了。

  他永久关闭了接收的大门,从周凭这里收回了无论给出的是爱或是伤害,全都可以被照单收下的特权。

  原来比起不再被爱,竟是不再被期待来得更疼,更无奈,也更无可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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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周凭在原地站了会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二十多分钟以后,他去而复返,带了几个人搬家似的拎着一大堆东西进了陆新宜的卧室。

  小卧室转眼成了间简单的病房,等陆新宜被挂上点滴,他才在陆新宜催促的眼神中离开。

  第二天,陆新宜在医院陪杰伊待了一上午,下午出去找工作。

  他拿着联大的学生证,想找一个寒假兼职比较容易,在买咖啡的时候顺口问了一句,就被定下来在前台收银。

  本来买咖啡只是找工作的开始,他稀里糊涂地就上了一下午班,其实就是站在一边,等做咖啡的男生有时间的时候教他一会儿怎么操作系统。

  “好了,明天十点来上班,这是工作服,你晚上可以拿回去洗洗。”男生给他找了个帽子和一件新的印着咖啡店logo的外套,“你住哪儿啊?”

  陆新宜说了自己的地址,对方“哎”了一声:“反方向。”

  “哦。”陆新宜说,“那再见。”

  “别啊,一起去地铁站。”

  地铁转公交到了他的住所,却又在楼下看到周凭的车,楼门口几个老太太在聊天,一口上海话,陆新宜些微能听懂几句,是在讨论站在五楼楼梯间的阎罗王。

  他没敢上去,转头去了医院。

  公立医院的单人间也比较狭窄,又没舍得加床,就在杰伊的病床前趴着睡了一夜,第二天十点,他开始去咖啡店上班。

  晚上还是在医院睡,心里思考着究竟先和周凭说清楚还是先搬家的时候,周凭就找来了病房。

  阴差阳错,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陆新宜刚好从卫生间出来,在走廊的另一边听周凭问路过的护士什么,几句话的时间,突然人人的脸色都慌乱起来,杰伊的病房涌入护士和医生,陆新宜也白着脸跑了进去。

  很快杰伊就被推进了手术室,不久,有护士出来通知,一是让他去缴费,二是病人需要输血,可因为血型特殊,医院没有足量的库存。

  “我来。”在乱糟糟的场景中一直被陆新宜忽略的周凭突然说,“我血型跟他一样。”

  护士拍着胸口夸张地大大松了口气,似乎不敢相信这样人命关天的危机解决得这样轻松。

  她马上离开六神无主的陆新宜,转向周凭,照惯例向他询问身体状况,再问传染病史。

  但他肉眼可见的健康、强壮,无疑是一个非常合格的献血者,无须多言,护士立刻带他去做传染病的例行检查。

  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的人来人往的公立医院走廊里,周凭在离开之前握了握陆新宜的手,宽阔的胸膛紧挨在他眼前:“别怕,没大事。”

  周凭去了半个多小时,陆新宜一直在原地靠病房门口站着,直到护士来叫他:“小伙子别愣着啊,去看看你朋友,他刚抽完血,多注意点儿他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陆新宜问:“抽了多少?”

  护士的表情很严肃:“400,快去。”

  陆新宜答应了一声“哦”,转身慢吞吞地走了两步,突然飞奔起来。

  周凭在抽血室坐着休息,椅背对他来说有些太低,所以微微仰着头,两眼闭阖,西服搭在大腿上,脱掉一半衬衣露出抽血的那条手臂,自己用另一只手拿棉签按着针眼。

  抽血室人很少,除了两个护士就只有周凭,陆新宜站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才走到他面前,刚停住脚步,他就把眼睁开,然后冲陆新宜露出个带着点不太明显的讨好的笑。

  “没事。”周凭说,“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陆新宜没说话,他又夸张地说:“天啊,你不是又要哭了吧?”

  陆新宜刚转身要走,他就“哎呦”一声,陆新宜赶紧凑过去:“怎么了?”

  “针眼疼。”周凭试图把棉签拿开给他看,“这么粗的针头。”

  陆新宜把他手摁住,着急道:“多按一会儿,别松手。”

  周凭做出个很累的样子:“那你帮我按着。”

  陆新宜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接过棉签,从始至终没敢让棉签离开他胳膊上的针眼。

  周凭的手臂很结实,放松的时候也可以明显地看到一块挨一块漂亮的肌肉,此时可能是因为刚抽过血的原因,上面血管的痕迹比平常明显,微微地在皮肤的表面凸出来。

  陆新宜没再说话,周凭也不说了,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搭在陆新宜帮他按着棉签的手上,重新把眼闭上,卸掉了装出来的累,就剩下真实的疲惫。

  抽血室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周凭只希望这时间久一点,再久一点,但最终陆新宜还是站了起来,把棉签扔进脚边的垃圾桶里,对他说:“你回家去休息吧。”

  周凭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条斯理地系衬衣扣子,穿西服外套,赶在陆新宜开始不耐烦的前一秒说:“我好了。”

  陆新宜送他,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医院大门,周凭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要走的时候,陆新宜说:“谢谢你。”

  周凭用很克制的眼神看着他,最后说:“你知道我不要你的谢谢。”

  陆新宜摇了摇头:“要谢的。”

  又过了几天的晚上,周凭等陆新宜回家以后才去敲他的门,陆新宜没再开门,他只好把那一沓文件一点点从门缝塞进去,塞了很久,是他手上所有能操作的财产的转让协议,每一张上面都签着周凭硬挺的钢笔字。

  陆新宜去找过他两次,无论如何都还不掉,最后只好放在他卧室的抽屉里,告诉周凭有空来拿。

  等陆新宜住的房子里被周凭强制性放进很多东西,基本上把软装换了一遍,他才不再每天顶着陆新宜哀求的眼神上门,只是隔三差五地到医院去。

  杰伊的死已成定局,只在等那一天的到来,周凭一早就知道。

  但陆新宜是在给杰伊转院之后,因为公立医院的医生对他没有什么顾忌,第二次见面就把实话说了个遍,他才清楚明白地知道。

  上呼吸机的开销很大,光靠陆新宜在咖啡店的工资根本不够,所以他又找了另一份半天班的工作,每天早午晚奔波在医院和兼职的地方,时间过得很快。

  最近周凭来的次数慢慢少了,时间间隔越来越长,除了过年和陆新宜过生日那两天,他每次来也都是很匆忙的样子。

  可能是因为工作忙,身体和神经都累,心情也不好,所以面对陆新宜也很沉默。

  陆新宜感觉这样就很好,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顺着他最期待的顺序发展。

  他不需要再去思考周凭哪天忙哪天不忙,也不用害怕他说的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想起周凭曾经一次次的欺骗,他甚至开始能够从中体会出说谎当下周凭自身的为难。

  伊万的死让他慌张,而失去华音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事情。

  陆新宜对他根本算不上恨,或许只是遗憾。

  他们的相遇在这个大千世界里概率其实小的可怜,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和周凭又都从始至终不肯改变,固执地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对方,那也是最不可能长久的爱情。

  有时候杰伊睡着了,陆新宜会在病房外走廊里的座椅上坐一会儿。

  他想,跟在边境的村庄里一生都不会出现除了死亡以外的任何分别的可能的情况不同,他们两个人总会像最普通的朋友那样,因为生活和工作的交集越来越少而逐渐失去联系,跟这座城市里每一段感情的结束都大致相同。

  他走得太远,每次回头看都觉得怎么距离那样长,可漂泊感却随着离开周凭而变得越来越淡。

  陆新宜只受过短暂的几年学校教育,基本是在自由生长之后就变成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