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黎明中 第20章

作者:山犬 标签: 长佩 HE 近代现代

第36章

  闻辰易把手放下,手臂垂在桌面上,想自嘲一声却欲言又止。

  那天晚上他们相互对视,没有人说话,然后闻辰易将眼神移开。气氛朝一个奇怪的方向发展,就像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发了酵,不停冒泡,于是耳膜旁只有咕隆声不断充盈、破裂。其实人的感知就像一根线,线的两头彼此牵制,他相信陈既明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情绪。

  一顿饭从尽兴吃到沉默,陈既明帮忙洗了碗筷,没过多久就借口离开。屋子里又只剩闻辰易一个人,同一个站姿久了,他仰头活动活动脖颈,抻了抻肩膀,肩膀发出轻微的骨头碰撞声。闻辰易的神情看不出变化,像习惯性与失望擦肩一样,平静地回到房间,早早吃了药睡下。

  陈既明在小区楼下徘徊,从关门时起,他的步调变得异常缓慢。小区路灯不多,树木郁郁葱葱遮盖了大部分光线,他站在浓厚的黑夜里,回想起闻辰易漆黑又赤裸的眼神——那双手收回去的刹那,眼睑几不可察地下皱了一下,然后整片鸦羽拉下来,是属于闻辰易的失落。

  陈既明找了根长椅坐下,双手交握,撑在膝盖上,仰头盯着亮起灯火的人家,已经不知道哪盏是闻辰易家的,看起来都很遥远。他对着上空发了会儿呆,脑内是短暂的空白。

  已经很久没有触碰过感情的事了,高危的工作与不定的时间让他们支队可怜普遍单身,陈既明开始思考,他和闻辰易的关系。

  从认识到现在已经有很长一段日子,第一次见面印象极糟,万万没想到现在会坐在这里想要不要跟他在……

  天,要不要跟他……他蓦地直起肩背。

  说起来他倒从来没有把闻辰易放入任何一段相似的关系中,总是辰易辰易地叫他,开心了想从他嘴里讨句哥的便宜,可是陈既明深知闻辰易这人足够强大,绝对不像一个仅仅渴求保护的弟弟。

  他想到闻辰易欲言又止的话,突如其来的靠近,低头捂住脸,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时间越长,两人的羁绊越多,不需多想,记忆就像走马灯车一幕一幕跑出来。从最初狠不下心的质问,说巧不巧的相遇,接着意外探入他的生活,一起爬上了雪山,逛了庙会,见识到不同样子的闻辰易,陈既明仿佛拆解一个困难的案子,一步一步走进他贫瘠的内心。

  头一遭这么关注一个人的生活轨迹,不知为何每一幕都印象深刻。最开始闻辰易像一个纸片人,冷冷冰冰单薄不近人情,现在他终于变得饱满,在他眼中有了会哭会笑的样子。

  可是他们之间呢。

  剪不清理还乱,陈既明用仅存不多的情商去思考两人的关系,却得到一个复杂的毛团。毛团像被动物啃咬过,找不到解开的线头。

  夜里散步的人经过,时不时奇怪地朝陈既明望一眼,他的表情凝重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塑造了一圈低气压,不知道的以为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的确是不得了的事情。

  完了,陈既明用手使劲搓了一把脸,在黑夜中站起身,我不会是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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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不到七点,陈既明顶了个巨大的黑眼圈来上班,办公室空无一人,昨晚有人没有关风扇,呼啦啦地扬起一屋子的尘灰。

  “风扇也不关。”陈既明关掉风扇,转手从某个压箱底的抽屉摸出一个空调板,“上个月就装上空调了,队里差这点经费吗。”泡了壶茶坐在老爷椅上左看看右看看,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絮絮叨叨,还是静不下心来。

  想不清楚昨天晚上的事情,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像一场暴雨打得人措手不及。外面天气阴沉沉的,空气闷热,陈既明又把空调调低了一度。

  才四月,什么鬼天气。

  陈既明躺倒在椅子上,听挂钟咔咔一格一格走过。

  于是打卡上班的小文员打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幕,黑压压的办公室中间,正对昏暗光线的地方,迎着阴影躺着一具发霉的“尸体”,眼睛瞪大望着天花板仿佛死不瞑目。

  “今天有案子吗?”陈既明疲糜地转过眼球,看向他。

  “老……老大,吓死我了。”小文员背脊耸了一下,蹑手蹑脚往后退了一步,“怎么这么早?”

  陈既明看着那人不说话,那人汗毛倒立起来:“有、有案子,都是些鸡毛蒜皮认了的,不劳您大驾。您……要不回去休息休息?”

  陈既明坐起身,整整衣服,一副生谁闷气谁也别管的样子,“干活去,鸡毛蒜皮就不是案子了吗。”那人噤了声,怂溜溜地到岗位工作了。

  陈既明先到拘留室溜达了一圈,又到档案室喝了个闲茶,刑侦队这个地方,忙起来暗无天日,闲起来也是真的闲。心情躁郁又无从消解,陈既明又溜达到经侦科,想找梁初拌拌嘴。

  经侦科领导办公室。陈既明进家门似的大剌剌撑着办公桌坐下,一声不吭把梁初的文件翻过来翻过去,纸页刮过纸页难听刺耳,成功引来梁初的起床气。

  梁初从躺着养神中直起身,夺回弄皱的文件,语气不善:“大清早闲得蛋疼,来干嘛。”

  陈既明松开手懒散地撑在脖子后边,假装老神在在闲聊:“来慰问一下老邻居。”

  “谁跟你邻居,”梁初躺回自己的沙发椅,不耐烦地挥挥手,“少在我眼前晃悠,每次见到你就没好事。”

  梁初今天看着也有些郁悴,大清早就在办公室已经很不寻常,脾气还比往日大了些。陈既明想果然是落难兄弟,遇事都是同一天,心里猜了八九个来回表示同情,喝了口茶问:“谁招你惹你了?”

  “谁招你惹你了?”梁初呵了一声抬起眉头。

  “我怎么了?”陈既明虚张地左右望望,“没谁,没谁。”

  梁初看着陈既明愚蠢的样子,巴不得别人下一句就去关怀他,眼角上挑,用细长的波纹将话题堵死:“哦。”

  陈既明一堆话堵在嗓子眼,炸毛:“哦?都不关心关心你的战友。”

  “小屁孩,这是和平年代。”

  陈既明毕竟比梁初年弱几岁,嘴皮子功夫不如这位出神入化,日常拌嘴基本是被洗刷,但直冲冲的性格每次都往枪口上撞,次次灵验。梁初瞅了他几分钟,这人胸腔里好像梗着一团气,上下不是,偏偏眼神来回摇晃犹豫不决。

  梁初翘着二郎腿观察一阵,撩了撩额前一绺微卷的头发,突然福至心灵笑出声:“怎么,心事重重的,被小男友甩啦?”

  “什……什么小男友?”陈既明惊诧得拱起后背,被戳中软肋,“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

  “那样?”

  陈既明动作一滞。

  “那样,怎样?”梁初再次问,他在不爽中被激起好奇心,活像只阴晴不定的大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既明。

  陈既明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磕磕绊绊挤出几个词:“至少,我、我不是。”

  梁初眼珠子一转,神采中亮起光,随后参禅悟道似的,高深地笑了笑,倚向沙发背舒适地靠着一字一顿吐着:“陈既明,我早说过你是弯的。”

  陈既明一只脚从桌子上滑下来,大腿被桌角硌了一下“嘶”地皱眉。

  “我直了八百年了。”

  “证据呢?”

  梁初摸出根细烟,递给他,似是要好好探讨这个话题,被陈既明拒绝,哟呵一声:“怎么,管得这么严,烟也戒了?”

  “屁,细烟抽了没劲儿。”陈既明想从兜里掏烟,结果掏出一包喉糖,倒出一粒嚼得咔吧响,“对象我也找过,虽然掰了。”

  “你那算什么对象,早八百年的事了吧,我想想,”梁初笑得恶劣,“你刚毕业的时候是有个姑娘追你,后来人家调到省里去了就瞧不上你了,之后在刑侦队忙忙碌碌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找过谁。”

  “那也算曾经有过。”陈既明揪着那段不放。

  “说实在的,警察是个高危单身的职业,但也不至于完全找不到对象,你看局里警花那么多,文职的也不少,别人都不嫌弃找个同行的,你不也没瞧上几眼。”

  陈既明挺直腰板,皱着一张脸倔强的很,“那也不代表我就是弯的啊。”

  “那是你没遇上,遇上了就说不准了。”梁初轻轻吸了一口烟,老练中透着年轮下的美感,“我说,你要不试试。”

  “试什么?”

  “今晚带你去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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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觥筹交错。

  Surround今天舞池开放,喧闹的音乐混合着玻璃碰撞声、或细碎或高亢的交谈声,变成一团烦躁的杂音。陈既明站在酒吧最尾端的位置眯着眼观察浮生百态,颇为不赞同地环起了肩臂。

  酒吧也不是没去过,但眼前的舞池,两侧的铁笼里只剩一块布若隐若现的男人极具情色意味地扭动他们的身体,中间游荡着两三职业舞男,跳着跳着身上就浸满了啤酒,裤边还被塞进几张红钞票,轻轻摇动几下就引得池外人欢呼鼓舞。满场几乎都是男性,为数不多的女性在角落里拽着闺蜜偷偷享受这场盛宴,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在半空中升腾,交聚,爆炸。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陈既明自问有过不少猎奇案件的见识,这么赤裸欢腾的场合倒是没怎么见过,人们半裸着上身,一边享受下班的欢愉,一边点燃他们的时刻,时不时有人相互调笑着走出门,信息来源不知,家庭背景不问,甚至有的手里数着钱,就这么走入他们的夜色。

  陈既明开始考虑要不要叫扫黄队把他们端了。

  “乱吧?”梁初端着酒杯斜看眼前一幕幕的情绪宣泄。

  陈既明没吭声,梁初啜了一口酒似笑不笑:“这个圈子就是这样,乱的很,这是常态,有的人能从这片混乱中看出美感,有的人被混乱踩在脚下。”

  “那你呢?”陈既明看向梁初。

  “我?”梁初呵了一声,“我哪有这闲工夫,看看就走了。”

  陈既明点点头,没有做任何评价,眼神四处搜寻,想找找有没有跟自己一样不习惯这样场合的可怜人。他看见一个男人从始至终坐得端正,眼睛注视着门口,仿佛与这吵闹无关,陈既明笑了,扬了下下巴说:“看来有人跟我一样,连看都不想看。”

  梁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瞧见那个男人,仔细瞅瞅,却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他拽着陈既明的肩膀,强迫他把视线调到那头,门口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那人半眯着眼观赏Surround里的一切,手指放在酒杯上一下一下地跟随者DJ的节奏打着节拍。还未换下白衬衫,尖小稚嫩的脸庞与场合截然不同,浑身上下都透着井然有序,保持着他的世界的规则,看似融在混乱里却与混乱毫无关系。如此优秀的冷漠作风,只有闻辰易才练得炉火纯青。

  陈既明的眼睛瞪大片刻,紧抿嘴唇说不出什么感觉。

  “看来只有你一个人在伤心纠结,别人尚且快活。”梁初把话灌进他的耳朵。

  正说着,那个身形端正的男人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朝着目标走去。

  “第三次见面,留个名字?”

  是顾由之,今天的顾总似乎也不太顺心,不知道是生意还是感情上遇见点挫折,骄傲的光芒都收了去,留下一个严肃认真的管理者形象,不清楚情况的以为他来这里办公。

  闻辰易用余光看了他一眼,那面孔看上去清冷美丽又不可欺,许是他经常来这里,周围人都习惯了他的脾性,没有人想去吃闭门羹,拥挤的酒吧竟然还让他的身边留了两三个座位。闻辰易难得没有拒绝陌生人的靠近——虽然是见到第三次的陌生人了——今天顾由之看上去顺眼许多,闻辰易给他递了杯酒,轻轻地说:“顾先生。”

  顾由之扬眉笑了笑,跟他碰杯:“总算记得我。”

  “聊聊?”

  闻辰易喝着酒看向他,示意继续。

  “第一次见你就很不一样,我很欣赏你的性格,虽然导致我憋屈了几回,”顾由之失笑,“今天可算天时地利人和。”

  闻辰易看向顾由之,似乎想从他熟悉的眉眼中发掘点什么,却想不起来,“我姓闻。”

  “是文化的文吗?”

  闻辰易皱了一下眉头,对这个姓氏不甚满意,说:“新闻的闻。”

  “很少见的姓氏,闻什么?”顾由之接着问。

  闻辰易想了想,对方已经把自己掀得底掉,于是无所谓地说出自己的全名。

  顾由之又跟他碰了杯,展开笑容:“今天是幸运日,虽然失去了一个大项目,却收获一个交心。”

  闻辰易不置可否,最近心绪太重,有人陪着喝酒也好,就好像……他也没失去什么。

  这边喝得畅快,那边却来了火气。

  闻辰易一向给人感觉素净得很,之前也就是去看书店茶馆这样的地方,还怕他闷出病来,现在倒好,怎么就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三教九流的喝上酒了,陈既明被梁初箍着肩膀,使劲向后扔了一下。

  “那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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