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犬
梁初拍拍手:“我怎么知道。”
“带坏好公民,我得去看看。”
梁初假装认可点头,站在后面双手揣兜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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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陈既明走向前,二人正交谈甚欢,闻辰易微微歪着头嘴角勾着笑意,眼眸在灯光下透着湿润的神采,似认真似疏离。陈既明很少见他这样,光线的缘故,让闻辰易整个人裹挟着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就像在夜里示威呐喊的慌乱街头,突然看见了流光溢彩的铁塔顶端,不沾喧嚣却与喧嚣齐肩。
陈既明大剌剌走到闻辰易身边坐下,眉宇阴沉双手交叉放在桌面。
闻辰易看到他猛地往后一缩,嘴唇开合几次才说:“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陈既明沉声说道,胸腔中积攒了一股闷气,干脆夺过他的酒喝了,酒精滑过五脏六腑还舒坦些。
闻辰易皱着眉头,“这里是gay吧。”
陈既明挑了一下眉。
“你不是。”他说完有些忧伤,暗自抵了抵后槽牙,假装云淡风轻,“快回去。”
陈既明看着他没有说话,思忖半晌,又倒了杯酒喝。他的喉结上下起伏,面部骨骼的轮廓在昏暗斑斓的灯光下岿然不动,外放的力量都收了进去,如同沉默的山岩。
闻辰易没有挪开眼,背景音乐突然变得刺耳起来,他的喉咙里有咸苦的味道,然后上升到鼻腔,最后懦弱地移开眼。
又一阵沉默。
旁边的顾由之感觉两人之间有萦萦绕绕,被煞了风景好不难受,敲了敲杯子,问闻辰易要不要去别处。
陈既明这才发现对面的人还没有走,“别处”,意指哪里不言而喻,他的眉峰深深皱起,今夜的闻辰易和他认识的很不一样,闻辰易身外包裹了很多陌生的东西,他不喜欢的东西。陈既明忙阻止道:“他有约了,不去。”
“是吗,我看着不像,他都说你不是gay。”顾由之说着话目光却没有看向他,“走吧?”
陈既明死盯着闻辰易,不让他有别的动作,后者却躲开他的目光。闻辰易左右摇摆不定,莫名来气,他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束手束脚了,不知道气陈既明还是气自己,索性更加固执,起身就要走。
“闻辰易。”陈既明连名带姓地叫他。
“不用你管。”闻辰易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总是很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站起身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上去遥远而寒冷,陈既明牙关紧闭,心脏剧烈地敲击胸膛。顾由之接过闻辰易的西装外套,笑着就要往外走。
一步。两步。
陈既明捏紧拳头起身。
正要拦住他们,梁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人不知道在后面看了多久的热闹,声音还带着轻佻:“哟,又约一个,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
顾由之突然顿在原地。
梁初悠哉游哉地走到他面前,笑容像是浮光掠影,那缕微卷的发梢仍旧不服帖地搭在眼睛前方,眼神却不见情绪:“走啊,愣着干嘛。”
顾由之扶着闻辰易肩膀的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梁初。”
“不走了?”梁初没有承认认识他,径自往外走,“那我先走了。”
顾由之迟钝两秒,跟闻辰易说了声抱歉就追上去。
被撂了鸽子这桌又恢复寂静。闻辰易没什么反应,也不朝陈既明那里看一眼,起身换到酒吧另外的角落继续喝酒,陈既明不明状况,也自然跟上去。
闻辰易又点了酒喝着,胃有些难受,也没有停下。
“回去吧,这里太乱了。”陈既明说。
“乱?”闻辰易左右望望,轻轻笑道,“没觉得,我喜欢这里。”
昏暗与混乱是绝佳的避难所,无数人的创伤需要更深的泥潭才能得到藏匿。
陈既明不敢苟同,仍叫他回去。
“凭什么。”闻辰易抬头看他,目光探寻到更深的地方。
“凭……至少我们是朋……”
“你不是。”闻辰易打断,突然极端起来说,“我这里只有全和否,你,不是。”
陈既明听了心疼,叹息一声:“辰易,别闹。”
下意识的亲昵,再一次让闻辰易神经里的弦紧绷起来。
杯中酒倒映光怪陆离的景象,他来回晃荡着,嗤笑一声,突然希望自己变成一个小屁孩,有什么东西只要会哭会闹就能得到,然而现实是,这副躯壳装着一个远超他年龄的灵魂,看起来满不在乎,稍微受到伤害,就疼痛不已。
“你走吧。”闻辰易说。
“你在这里我不放心。”
“都是成年人,没什么不放心的,走吧。”他再次下了逐客令。
陈既明观察四周,鱼龙混杂的,歌舞升平一个个看不清全貌,站起来要带他走。
闻辰易自然是拒绝的,摆掉他的手。
一连几个来回,闻辰易被整烦了:“跟你说了不走,这家老板我认识,楼上有我一间房。”
还在这里有间房。
陈既明本来只是担心他,听他这么说,拉着拉着也有了点火气:“起不起来?”
闻辰易折腾不过要躲开。
陈既明嘴笨,于是靠武力威胁道:“不起来我把你扛走了。”
“你敢?”他的眼睛瞪得溜圆,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陈既明就付诸行动。
在众人的注视下把人扛起来就跑,为了最后一点形象,闻辰易全程不敢挣扎,只捂着脸拽他的头发,直到走出去一条街才停下来。
放下人,陈既明堂堂正正像办案归来,还教育道:“酒吧不是什么好地方,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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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又回到闻辰易的公寓,细数起来不过才两天时间,漫长的疲惫堆砌在二人身上,仿佛上次来到这里已经很久远,屋内很安静,足够让人梳理一些记忆,他们坐在沙发的两头,彼此不言语。
桌面摆着从周医生那里拿回来的病例,位置和那天一模一样,旁边还摆着他们顺道买回来的苹果。苹果远超过两个人的分量,有几个已经有蔫的迹象,陈既明当时问为什么买这么多,闻辰易说那老板的孩子总是生病,看病太贵能照顾一点是一点,陈既明就也帮着多装了一些。闻辰易这个人,竖起的城墙像军事堡垒,细窥其中却是一片春日。
陈既明想起周医生对他说的话,那一天闻辰易也是这样安静地坐着,只不过下颚的线条微微扬起,他向周医生承诺不会离开闻辰易,然而仅仅过去两天,他们之间的距离却远了些,陈既明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混账。
闻辰易说得很对,他们俩之间,从来没有可以模糊的地带,从来只是全和否,闻辰易早已习惯生活在锋刃上,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他,人不能贪得无厌,总要做个选择。
可是,陈既明仍在犹豫。
他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不过是些未知的恐惧,这是非常陌生的圈子,不管自己是不是gay,陈既明从来没有试想过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当这一天出现的时候,他感觉世界的水平线开始摇晃。面对危险的勇气和面对抉择的勇气截然不同,如果说世界都是嵌入的齿轮,他此刻便在担心脱轨。但是……这些犹豫之外,他也听见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你知道的,解决方式是什么,是一场豪赌,赌这个人值不值得。
他看向闻辰易,那人端正地坐在那里,眼睑忽而闪动一下,显然心有纠结,然后干脆闭上眼遮蔽情绪,时间很晚了,他的面容有些倦意,眉头轻轻皱着,衬衫挽在小臂上方,露出近乎苍白的肤色与清晰脆弱的骨节。他总是看起来很单薄,过年人人吃胖,他却看起来没有什么变化,陈既明常常担心这点,刑事律师是一个危险的职业,闻辰易的体魄似乎并没有抵抗危险的能力。
他们沉默了很久,客厅没有时钟,估计已经午夜,陈既明考虑一会儿走还是留,最后起身走向厨房。他翻了翻橱柜煮了两包面,菜不会做方便面还是会煮的,闻辰易由着他把锅碗瓢盆搞得砰砰响,也没有去帮忙的意思。
等到陈既明把两碗面端到茶几上时,闻辰易才开口道:“陈既明你什么意思。”
“先吃。”陈既明没有说别的,把筷子递给他。
客厅弥漫着调料的味道,面里放了两个鸡蛋,这大概是陈既明最高的厨艺水平,闻辰易看了他几个来回,最后低头把面吃了。陈既明看着他开始吃面,才放心一点,至少,还没有变得讨厌他。
“以后别去那里了,缠上些乱七八糟的人不太好。”闻辰易自动把梁初认识的人定义为乱七八糟,“喝酒的地方有的是,找个清净点的。”
闻辰易抬眼瞟了他一眼,意思是关你什么事。陈既明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到他的碗里,又不吭声。
午夜时分最易扰动人的心绪,何况一整天天气都不好,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雨滴落在屋檐和窗台,扰得小区里的流浪猫不安生地嘶叫。空气又静置很久,陈既明才发出声音,他说得很轻,似乎是带着冥冥注定的叹息:“给我点时间,我想想。”
他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义,也没有说时间是多少,但他知道闻辰易懂,懂他的顾虑,也懂这是他踏出的步子。
闻辰易吃面的动作顿了顿,陈既明蹲在他面前,发梢搭着看不见他眼里的光,在这个人面前,他桀骜的韧劲总是像收展的翅膀藏了起来,冷空气慢慢消解。闻辰易喝了口汤,抬起脸还是昔日的样子,故作话锋清冷:“我可没有逼你。”
他抬起下巴目光朝下看着,半睁着眼仿佛展示他的小骄傲,陈既明喜欢他这个样子,整个人就像被晕染上了颜色,有青芽破土而出。
陈既明失笑:“没有。”
闻辰易这才把表情摆正,眼睛圆润而深邃,吃完面的脸透着温度,褶皱的衬衫撑起他的骨架,外表闲散之中还是那副认真的样子。
陈既明的手抚上闻辰易的头发,发丝缠绕在手指之间轻柔细软,闻辰易不自然地缩了缩脖子,目光微微游离像海面的浮光,此时此刻,陈既明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亲吻上去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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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闻辰易的抬眼打断了他的想法。陈既明最终没有亲吻上去,用手指在他眼睑上拂过,薄茧擦过眼睫带来振翅的颤动,闻辰易轻轻往后缩,无辜地看着他。
在得到一个可能的期许后,闻辰易的城防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他的背脊垂下去,弯成舒适的弧度,像匆匆走出繁忙的都市,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陈既明收拾好碗筷,回来时闻辰易已经靠着沙发浅浅睡去,他的睡眠很薄,轻微的响动就能惊醒,更别提忽而惊乍的雷鸣。当下一场雷电在夜空轰鸣之时,闻辰易睁开了眼。
“困了?”陈既明把倒好的温水放在茶几上,“把药吃了睡吧,我刚翻了一下你的药盒,都没动过,你这两天怎么过的?”
闻辰易浑而不觉:“以前的安眠药还有点。”
陈既明眉峰皱起颇不赞同:“有药不吃,安眠药先放我那儿。”
“随便。”闻辰易伸了个懒腰。
电闪雷鸣之后,果然暴雨倾盆而泄,闻辰易不喜欢雨,雨声总是让他压抑,他走到阳台拉上窗帘,转头问:“你今天还回吗?”
已经是半夜两点,外面除了雷雨声了无声响,马上是周末,此时回不回已经没什么意义。陈既明决定住下,过场性地问了问闻辰易的意见,得到无所谓的回答。很奇怪,两个人过于熟悉,很多事情都像悠长的调子一样自然而然。
陈既明裹了闻辰易的睡袍,除了在肌肉的地方紧绷了些其他还好,洗过澡后两人没有商量都进了卧室,陈既明翻开他的抽屉把安眠药拿出去放好,走之前在闻辰易眼前晃悠几下:“没收。”
闻辰易嫌他啰嗦,拍拍枕头:“要三点了,再不睡就都别睡了。”
陈既明这才溜进被窝。跟之前黄山上的标间不同,一张床无论再大都显得亲密无间,两人的枕头挨的很近,被子很柔软,那些熟稔得不能再熟稔的氛围直到此时才渐渐苏醒,温热的气流相互拉扯包围,最后化作红润的耳垂,一点一点热闹起来。
闻辰易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仿佛置身郊外麦田,麦浪被阳光烤得热烘烘的,高高而起又层层堆叠,所有的喧嚣都是经年之事,周围只有无尽的麦黄,上下是空旷的天空和芬芳的泥土。
他寻着暖意而去,靠近陈既明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