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犬
“闻辰易……”
思索的视线灼烧空气,几分钟后,陈既明终于察觉自己的行径有些变态,懊悔自己刚刚在干嘛,抬脚准备离开。
许是造化不愿帮忙,又或许他的动作搅动了不知名的轨迹,落地窗内的那个人还是看见了他。那张疲倦但惬意的脸顷刻间皱在一起,快速打了个招呼就冲了出来。
“站住,你跟踪我?”
“没有。”——是的我跟踪你。
“为什么跟踪我?”
“我没有。”——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跟踪你。
闻辰易被眼见为实的否定弄得更生气了:“陈既明,你知不知道你说谎的时候紧张全写在脸上。”
陈既明捂了一把脸,最终缴械:“抱歉。”
“搞什么鬼。”
闻辰易想了想,不耐烦地再次解释:“我已经说清楚了,沈警官是齐克武杀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兄弟多年应该比我清楚,现在家属抚恤得当,犯罪团伙清晰了,你还有什么好查的呢?是不是非要搅得大家都不安宁才好?”
说话的语气有些急了,闻辰易平时最怕缠着不放的人事物,偏偏这人阴魂不散。好好的假日,就这么被打搅了。
陈既明其实没有追问案子的意思,被闻辰易这么一说也急了:“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市局上面把这件案子处理得这么迅速,平时哪有这么高效的案子,何况其中有警察牺牲。我问过姜局,他模模糊糊就把话题带过去了……”
姜局……陈既明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迫切问道:“你在齐克武案结束后跟姜局说了几句话,匆匆走了,你们说了什么?”
陈既明的事件架构能力让闻辰易十分惊讶,人憨了点工作能力还是优秀的。闻辰易伸手抬了抬眼镜,在垂眼的思考着什么,抬眼瞬间恢复如初:“姜局让我以后少接点这种案子,不要枉费了国家的人才培养开支。”
“姜局会说这种话?”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再说这不是你的心里话吗,我就是个害人不眨眼的律师。”
陈既明很少见到有人贬低自己还眼含真诚笑意的,不自觉皱了皱眉:“胡说什么。”
“那你可以走了吗陈警官?我还有事。”
陈既明看到店里那位曼妙的姑娘跟前几天晚上看见的相似,店铺又是婚纱店,不免新奇:“你要结婚了?”
“好奇我的私生活?”
陈既明说:“如果要结婚了当然是喜事,我只是好奇什么样个性的姑娘才能降得住闻律师。”
“不是我结婚,是朋友。”
陈既明笑笑,不知为何心里舒了口气。也是,这么张冷漠的脸怎么会招女孩儿喜欢呢,他可是无法想象闻辰易与任何人谈恋爱的样子。而刚刚在路上听到的爽朗笑声,是闻辰易吗?大概是自己幻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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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自打从经侦办公室出来,闻辰易的工作就没怎么顺利过。所谓口口相传的八卦其实是梁初牵的头,这位善解人意的经侦科长,在看到陈既明一声不吭的惨烈战果后,充分发挥了革命同志的伟大精神,给下属使了个颜色,说让闻律师以后多来经侦科坐坐,年轻人多沟通才能相互理解,于是不知因果的小警员们百思不得其解,却将“上行下效”发挥到了极致,闻律师的英名在经侦的圈圈里越描越黑,最后终于如愿挂上了黑名单。
在连续一周被放鸽子之后,闻辰易面色沉郁地回到律所。
‘“啪——”
闻辰易把卷宗拍在桌上,低骂一声:“小孩子的把戏。”
律所骤然安静了一秒,办公间的“高墙”里蹿出几个脑袋左右望望,接着细小的声音讨论起来,又恢复了原样。
“怎么了怎么了。”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端着茶杯走过来,不急不缓,“大清早就一身怨气啊。”
闻辰易瞟了他一眼,迁怒地不想理会,拉开椅子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做事。
隔壁的杨文茵女士爆料道:“闻律师肯定又在市局碰壁了。”
“碰壁?”那人走到闻辰易身后,审阅一般轻轻翻了翻他桌上的文件,是原封不动送还的材料,心中大概了然。那人名为龚凡,是律所目前最年轻的合伙人,佯装思索地笑着说:“要我帮忙吗?”
“不用。”
龚凡毫不顾忌地倚坐在闻辰易的办公桌上,整个人悠闲的气场与律所忙碌的生活格格不入,他缀了口茶老神在在:“那个警察这么折腾你,你还忍得住,真不像你的作风。”
闻辰易正噼里啪啦敲键盘,看他一脸嫌弃又努力压制住烦躁的表情便知道他在回复当事人,这种在哭天喊地的情感宣泄中,才能挖出芝麻大点案件逻辑的事情总是让闻辰易怀疑人生。又没睡好的一天,他的动作比以往迟钝。
过了几秒,他才嗤笑一声:“那就是个神经病,你会跟神经病计较吗?”
龚凡闲适地对着身材瘦削而有韧劲的闻律师欣赏了一会儿,逗猫似的撸了一撮毛,说:“不会,但我会想办法永远不和他遇上。”
闻辰易一边敲字一边不爽,难得聒噪:“市局说起来多大个级别,也就那么点地方,刑侦经侦来来回回就这么些人,还全特么是他熟人,老子要告他滥用职权。”
“然后你的案子就从进不了科室变成了进不了市局的大门。”杨文茵幽幽地说。
“哼。”
闻辰易受气的时候会微微瘪着嘴,平时冷淡的样子看起来脸上没什么肉,终于露出大一点的表情就会发现这人左脸颊有一只梨涡,浅浅的,整个人有了些生气。
龚凡早就发现了这点,尽管情况极少,但当他看见这只梨涡的时候,精明的表情里会透露几分欣慰的意思。
比如现在,杨文茵竟然从这只懒散的狮子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慈爱?
龚凡无视杨文茵的震惊模样,像是拿闻辰易没有办法:“算了,我来吧,跟当事人商量一下,签个字,让小杨去把案子转过来。”
“不用。”
龚凡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遇到困难要知道寻求帮助。”
“你就比我大四岁,刚刚挨了而立的边,跟个老大爷似的。”
龚凡重重地拍了他一下,恨铁不成钢,威逼道:“案子,拿来。”
隔壁的杨文茵先闻辰易一步双手奉上,谄媚说:“大佬给您,顺便,我这有个小活,很小很小,拿捏不准,您帮我一起做了呗?”
龚凡长者似的摇摇头,鼓励道:“年轻人要学会自立。”
“大佬,您的双标太扎眼了。”
龚凡微笑。
闻辰易不适时地说:“案子给你可以,先说好分成,毕竟案子我也做了前期准备,交涉了挺久。”
“看看,学习学习,什么是优秀的职业操守。”龚凡笑道,“五五分怎么样?”
办公室突然静若寒蝉。
不要脸。
拿钱诱惑我们闻律师。
我们闻律师是那么缺钱的吗。
大佬有钱赏赏我们穷苦的劳动人民吧。
瞧,寂静如斯。
“好啊。”
闻辰易头也不回地说,像是习惯了这种美好的差别待遇,稳如泰山做一个既得利益者。
办公间一片诡异的祥和,无数怨念正要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突然找上门。
那女人的眼泪似乎来自某处涛涛急流,纸巾赶不上眼泪串掉下的速度。她衣着淳朴,袖口处还见得几处针线的痕迹,粗糙的手看得出经常从事体力劳动。
她尽量压着情绪沙哑地说:“闻律师,您说我男人还有命活吗?”
“你男人是?”来不及阻拦她进来的前台姐姐在一旁问道。
“一起交通肇事的司机,高速公路连环车祸,司机本人开着大货车反倒没事。”闻辰易喊了声龚凡,走过去声音压低:“这司机叫江东水,是转你那个合同诈骗的嫌疑人张总的前任司机。”
龚凡迟疑了一下,闻辰易解释:“没违规,查过了,这俩案子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只是江东水干了这么久司机,说不定知道些张总的小习惯。”
“运气够好啊。”
“怎么样,一起转你了?”
闻辰易的笑容有点阴险,料是龚凡看了都抖了下眉毛:“我手里还有三个案子,你真不怕累死我?”
“龚大律师的业务能力圈内良心,不过两个小案子,分分钟解决的事情。”闻辰易说,“早上小杨又扔给我两个法援,我的脾性你也不是不知道,同时兼顾不了那么多。”
“也就只有你会把法援的案子当案子了。”龚凡奈何不了他,“得了,还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闻辰易不以为然:“这两个案子金贵着呢,别忘了五五分。”
“真阴损。”闻辰易瞟他一眼,龚凡忙改口:“真善良。”
闻辰易微微一笑,走过去细心安抚哭泣的女人,告诉她自己的顶头上司,律所最年轻优秀的合伙人愿意帮忙打官司,问她是否愿意交接,女人自然一口答应,连连道谢。
一个中午赚了两个案子的钱,闻律师总算感到满意,把市局那个占山为王的蠢人忘到九霄云外,抓起手机优哉游哉出门吃饭。
“吃饭都不带恩人。”龚凡抓着一堆材料陷入繁忙的工作中,感到饥肠辘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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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个翘班的下午,无所事事的陈既明被巡警朋友忽悠着在南巷乱晃,美其名曰巡逻检查。南巷是一片旧宅区,老房子参差不齐地挤在一起,密集如梳,巷内人声嘈杂,充满了城市古老的烟火气。
便装的陈既明总是比穿制服时年轻很多,黑色立领外套在十一月的天气里显得有些单薄,可能是早年在部队的缘故,这人浑然不觉冷,外套敞着好像自己是一个身形挺拔的火源。
陈既明叼了根糖油果子心情不错地嚼着,现炸的果子外脆内软,金灿灿的表皮淋上热乎的红糖,嫩白的芝麻洒在上面散发一股酥香,糖汁浓厚油亮欲滴。
正是上班时间,穿着制服的小巡警满脸羡慕嫉妒恨地看着眉目张扬的刑警头子,目光紧紧锁定在他嘴旁胖乎乎的糖油果子,咬着嘴唇。
陈既明连吃闲嘴时都是一脸正派,他画面违和地舔掉唇边的红糖,偶尔斜眼睥睨小巡警一眼,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吃独食有什么不对。
巡过一个巷角,过了住宅区,人流一下子稀少下来,左右都是低矮的旧墙。
“还有一条巷子就搞定了,我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小巡警扭扭脖子,疲惫地伸了个懒腰。
“巡完就可以去吃烧烤了。”陈既明吃完最后一个果子,“为了拉人吃个烧烤还得巡街,真是不容易。”
“厚颜无耻。”小巡警翻了个白眼,一脸不爽,“这边经常空着,应该没什么事。”
两人说着拐过巷角,巷子很深很窄,可能因为常年无人连空气也要凉薄一些。阳光从茂密的老树枝叶中撒下来,地上明明暗暗一片。
本以为巡逻可以结束了,正准备掉头闪人,却看见巷子深处聚着一群人。
“奇怪,干什么呢。”小巡警立刻打起了精神,手摸上警棍。
那群人围拢成圈,不知道在做什么,连声音都没有传出来。外围的几个人穿着黑漆漆又张牙舞爪的衣服,吊儿郎当地站着,看着像一群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