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犬
闻辰易倚在卡座里斜斜地看着,搭至眉梢的头发反射出慵懒的灯光,眼眸低垂似乎是发呆,又似乎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但更多的是冷漠,嘴角从头到尾都没翘一下,在整个酒吧里,就这么一个卡座萦绕着一种又冷又丧的气氛,仿佛别人至少都是来喝一杯酒,这个人只是来观赏一下颓废人生。
这种生人勿近的奇怪气场让他周围始终往来稀少,但也挡不住几个把冷漠当作禁欲气质的荷尔蒙本体跃跃欲试。
一杯酒落到了他的桌前。
“介意我坐这儿吗?”
闻辰易轻轻摆了摆头。
“一个人?”语气还算温柔。
闻辰易眼神微微上扬,不肯定也不否认。
那是一个形容举止都很绅士的男人,当然,只是表面的结论,他的五官张扬,眼神深沉让人捉摸不透,谁知道内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长得很像一个人。”闻辰易说。
男人微微一笑,调侃道:“如果这句话是在试探我的话,未免有些老套了。不过我很荣幸让你有熟悉的感觉,不知道这种感觉是好是坏?”
闻辰易端起他的酒杯,抿了一口酒:“非常糟糕的感觉。”随即一声嗤笑,“不堪回首。”
“看来是前男友了。”男人惋惜道,“那下次我应该把自己换个造型再来见你。”
“不用。”闻辰易说,“现在就挺帅。”
“谢谢,”那人明亮地笑起来,“我很开心,你的外表也是我喜欢的类型。”
男人端起闻辰易喝过的酒杯,就着喝过的杯沿,轻轻又喝了口,惹得闻辰易好笑地看着他。
男人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又言笑浅浅:“出去走走吗?”
闻辰易指了指屏幕上的工作:“不了。”
男人确定了一下他的神色,可惜地说“Ok”,想了想又洒脱地向他伸出手,“那交个朋友吧。顾由之。”
“名字挺好。”闻辰易略挂笑意看着他,没有伸手也没有自我介绍。
“朋友,这就尴尬了。”
闻辰易顾自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没理他:“我这个人挺无聊的,越接触越无聊,认识一下就好,朋友就算了。”
“我倒是觉得你挺有趣的。”顾由之递出名片,“不奢求你礼尚往来了,这是我的名片,还望收好。”
闻辰易看着金光闪闪的名片,连质地都和那人一样华丽非常,不免心中叹息。
“我就在隔壁街的证券公司上班,希望你哪天想起来了能联系我。”
闻辰易瞅到名片上赫然的“执行总裁”四个字,笑道:“职位不低啊,就这么自报家门不怕我把你卖了?”
顾由之也笑了笑说:“你浑身上下充满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闻辰易将名片放进包里,和他碰了个杯,半认真半玩笑道:“什么不食人间烟火,我这叫一滩死水。”
顾由之不疑有他:“会调侃自己的人,也不无聊嘛。”
闻辰易没说话,顾自把酒喝了。
夜更深了,酒吧里逐渐热闹起来,舞池放起了嘈杂的电子音乐,DJ将碟打得刺耳而诡异,闻辰易望着他们或疯狂或沉迷的表情,忽然觉得没劲透了。他把电脑合上,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这就走了?”顾由之问。
“明天早起,熬不了夜了。”
“我送你。”
“不用,我叫了代驾。”
闻辰易挥挥手里的车钥匙,出门走向更深的夜色中。
那一瞬间,顾由之感觉这人会被黑夜吞噬。而红灯绿酒,夜场才开始,下一秒钟,他又投向五光十色的舞池里。他们像过客,所谓关心与交好只因一张华丽的皮囊,谁也不会过问更多。
秋日的风已经很凉,江边的风尤为刺骨。夜色中的江水摇摇晃晃,轻轻浮向岸边,卷几缕青苔回溯江心。闻辰易在这样清净的江岸坐下来,没有月光的夜晚,江面黑漆漆,只有两岸的灯光照得人发亮。
“又是一个无聊的夜晚。”
夜晚总是使人容易脆弱,路上每一个孑然的背影后面都挂着一串破旧的故事,叮叮当当一路跟随,在夜深人静时击打人心。他感觉有些落寞,身上没有力气,每一天都这么循环地过着,无聊透顶。除了必要的投入工作,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老人常说“等待希望”,他曾经相信过,然后发现等待没有期限,生活就像浮动的江水,昏昏沉沉的,等着他一个不经意,就将他吞噬。
他在江边的石头上坐了很久,久到路边的人以为他会坠下去,静静地观赏漆黑的风景与隐约的渔火,直到就着细微的光亮他看见远处有清污的人在船上收网,佝偻而生动的影子迫使他移开目光。他低头看向水面,轻轻的水纹卷动着他的心绪,像往常一样感到失落,江水一来一回,却再也无法将他彻底吸引进去。
回到公寓,他还是习惯把这里称为公寓,冲了个澡,从崭新的盒子里拿出不知名的檀香摆弄好,好像一个固定的仪式,打开电脑开始写邮件。
把自己缩成一个团,抱腿踩在沙发椅上,一点一点拆下破旧的面具。
「周医生:
晚上好,照例与您诉说。
今晚我在江边坐了很久,天很黑,江对岸的渔火晃得刺眼,我很清醒。这几天还是跟往常一样,工作,加班,睡觉,累了睡觉。我最近睡得很沉,但会半夜突然惊醒,醒来便很难入睡。
最近的生活还是那样,新鲜的事情是以彤回来了,她即将结婚,和她那个跨国长跑了十年的男朋友。我非常祝福她,她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我希望她能一直幸福。婚礼大致定在秋天结束的时候,她也要我提前邀请您前往。
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值得细说的事情,陈旧的事情已经说过很多次。
至于心理问题……那该死的抑郁症。周医生,三个月前您告诉我病已经好了,可是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不这么认为。也许您衡量治愈是以自杀倾向和生活能力为判断前提的,我开始能够独立地生活,不再伤害自己的身体……但是,周医生,我依旧没有习惯生活的状态,我依然对周遭的事物没什么兴趣。
很奇怪。
周医生,您说,生活明明是一滩死水了,我为什么还不想死呢?
祝好,
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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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新的一周,事情交给龚凡就简单多了,说到底这还是一个人情社会,你有你的人脉,我有我的人缘,在龚凡眼里,工作上的所有阻碍都来源于认识的人不够多。
龚凡披上西装有一种严肃而不正经的微妙感,明明忙到天昏地暗还是一副闲散的样子,总会让人误以为他正准备去哪个小岛上度个假。
这件闻辰易碰壁一周的案子在龚凡不知名的渠道下几分钟便顺利解决,龚凡夹着一堆材料左右逢源地从办公室走出来,天气舒爽,懒散的狮子难得有了上位者的自觉。
“果然只能用工作去讨好他。”
然而忙碌的人总是在高效中持续忙碌,龚凡感慨着,又开始应付接踵而至的电话。
他来回踱步着,同时接到当事人的诉苦和被告的谩骂是很精分的一件事,奈何优秀的龚律师也一边听着电话一边抽了小半个小时电子烟。
“没味道。”他吐槽着电子烟转身打算离开。
远远望去便看见一群警察走向办公楼,走在最前的一个似乎很焦急,正容亢色地对后面的人安排着什么,声音传来不太友好,后面的警察也正襟地听着。那是说一不二的领导力和部署力,龚凡感觉这人有些熟悉,直到看见这人指关节习惯性擦过鼻梁的动作,才突然想起他是谁。
他们在齐克武的案子上见过,不,不是他们,应该是龚凡单方面地见过这人。当时市局的人都围着罪犯转,只有这个人,更巧妙一点,找上了闻辰易。闻辰易的性格不是那么好撬开嘴的,无所谓怎样的劝说,软硬不吃,甚至根本不会将这些“劝说”放在心上,唯独这个人,让闻辰易几次提到都说“大家以后见着他绕道走”。
又想到前两天闻辰易气得在所里摔卷宗的事情,龚凡确定这人就是陈既明。
一个刑侦队长而已,能有多大能耐。
龚凡夹着材料走上前,感觉自己有必要会会让自己多担一份案子的人。
“陈警官好。”
正跟一帮子人做最后嘱咐的陈既明停住脚步,道:“你是?”
“龚凡。”龚律师递上名片,“陈警官应该不认识我,但总认识闻律师吧。”
陈既明看了眼名片,也是个律师,点点头问他什么事。
龚凡保持着职业微笑:“是这样的,闻律师最近跟贵局有关的两个案子都已经转到我这里来了,以后不免会打交道,提前来跟您打声招呼。”
“有事说事,我这边还忙,招呼就免了。”陈既明说,“闻辰易怎么把案子转了?”
“他为什么把案子转了,您不知道吗?”
陈既明奇怪道:“我怎么知道。”
“也是,陈警官贵人多忘事。”龚凡语气轻佻随意,“那就希望您能让底下的人消停点,给我们这些打工的一条活路。人民的公仆可以吃人民的饭,可不要连饭碗也抢走了。”
陈既明觉得这人说话阴阳怪气的,跟梁初有得一拼,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问:“你把话说清楚,我底下的人怎么了,跟闻辰易有什么关系?”
龚凡笑笑说:“他们怎么了,问他们去吧,我只是提醒一句而已,毕竟之后这活是我接手,已经干扰不到闻律师了。”
龚凡的话弄得陈既明愈发疑惑,捏着名片莫名其妙,却似乎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只听他继续说:“这种事情呢,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谭局长那边相信已经了解过情况了,希望陈警官以后收敛一点,不要拿着鸡毛当令箭。”
龚凡说完,挥挥手礼貌地再见,陈既明忙拦住:“你把话说清楚再走,这两天我们支队都在外面跑,谁惹着谁了,怎么就……”
说着,一个电话进来,陈既明一看是谭局,龚凡也瞧见了,嗤笑一声悠闲走掉。
陈既明愣神中接起电话。
“喂,谭局。”
“陈既明你小子干嘛呢?!省里的批评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谭嘉生谭局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做事雷厉风行,果断耿直,培养人和教训人都毫不避讳,他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普通话大骂:“我限你十分钟给我滚到办公室来,给我解释清楚!”
说完谭局便挂了电话。
“什么情况啊我去。”
陈既明气不打一处来,将手里的名片捏得发皱,用力一把撕掉。
撕完了正准备扔掉,又看了眼手机,内心火气偏偏得按下,捏紧名片碎屑,还是揣进了兜里,急匆匆往领导办公室赶。
陈既明临到门口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气氛很凝重,谭局虽然脾气差得不行,生活情调还是搞得有声有色的,比如以前这个点,他一定会从窗户远望隔壁广场的大爷大妈跳广场舞,而今天窗户紧闭,连窗帘都没拉开。谭局长相严厉,正倚着门抽烟,宽大的身形后面只有日光灯酷烈惨白地照着,压抑得有些渗人。
“谭局,我来了。”陈既明站定,小心翼翼地说。
“龚凡你认识吗?”谭局森森地说。
“刚刚路上见过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
陈既明摇头,他的确不知,甚至不记得之前有见过这人。
“他是省里那位的公子,独子!你怎么把他惹着了。”谭局不争气地看着陈既明,“说说看,你都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啊。”陈既明始终蒙圈,“我这几天出外勤呢能干什么。”
“人家说你滥用职权,限制律师执业,戏耍别人的工作!”
陈既明震惊道:“谁?闻辰易吗,我认识的律师只有这么一个,我没整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