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息霜
“聊得怎样?”段景升很清楚自己在强颜欢笑。
“还行。”林端平静地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段景升步至他身边,“取Cats的美国专家找到了。”
林端问:“你肩上的伤怎样?”
段景升闻言怔忪,他沉默不语,林端目光闪烁,扭头望向窗外:“让我看看。”
“别看了。”段景升揉了揉他的脑袋:“什么也没有。”
林端躺回去,用被子遮住脸。
段景升摸了摸肩膀,迄今还能感到轻微刺痛,他没在林端面前脱过衣服,怕那些伤吓到他,横七竖八、歪歪扭扭,如同丑陋攀爬的蜈蚣,与去金三角落下的伤疤一道让男人的上半身很不好看。
林端有极长时间没做梦,那天晚上是他第二次梦到齐青。
置身于相同的茫无边际的黑暗,齐青自深处浮现,他始终带着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了然地问:“你的事儿,做完了?”林端沉默地注视他,未曾开口说话。
齐青走到他身边,像段景升揉乱他的顶毛,极为熟稔地拍拍林端脑袋。
蓦然四肢发麻,林端有口不能言,他僵立原地。
黑暗中一扇光亮的大门从天而降,两人的目光同时为那扇门所吸引,齐青望了过去,神色痴迷,呢喃轻语道:“你看,那是活人的世界。”
从一开始,激活Cats的方法就只有一种,情绪极端激动。
段景升以为只有喜欢这种感情才可能激起Cats共鸣,但实际上,若非林端情绪激动,Cats也不会那么快露出阴森怪笑的面容。
“林端,Cats过载,抑制环被你自己弄掉,你铁了心离开他么?”齐青回头问,林端眨了眨眼。
“我没想要段景升好过。”林端垂下眼帘,语气平静而淡漠,他席地而坐,轻挑眉梢:“齐哥,我还是恨他,却没办法眼看他死。”
发现有人跟踪他是绑架发生的前一周,林端假装毫无察觉,打卡上班,熬夜加班,下班回家,段景升总是守在他身边,像紧紧守着骨头的狼犬,他守得那么严实,让有心人毫无可乘之机。清华路31号火锅店里,林端与模样憨厚老实的男人对视了一眼,那时他倚着段景升肩头,闻到了熟悉而轻微的血腥气,那人眼底的仇恨和嫉妒给林端留下深刻印象。
在案子转交到市局前,林端私底下追查、推测过,让段景升开车到鹰眼大桥更是有意为之。
当时段景升不疑有他,载着他去了。
“我总是藏着那把解剖刀,可是,我自己,没办法动手。”林端轻声说:“他想要我死,我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但终究,没能下得去手。”
齐青面带微笑:“所以……”
“所以不如借刀杀人。”林端盘腿坐着,平静道:“你说如果当时他同意两清了,不再来缠着我该多好,可他非得凑上来送死。”
“他为你母亲翻案。”
林端抬起眼帘,撇开唇角轻轻笑开:“所以我没让他一个人开车去,我坐在车上。”
“你想和他一块儿殉情?”
“他配得上?”林端轻声反驳:“他喜欢过我吗?他只不过想要我死。”
段景升做得再多又如何,林端早就不相信了,当发现Cats在自己身体里而这一切都是段景升一手所为时,那种绝望与痛苦,简直难以言喻。
曾经有多喜欢,那时就有多恨,恨不得饮其血食其肉以泄心头之愤。
仇恨从不烟消云散,喜欢却会不见踪影。
“可惜那把本是用来取他性命的解剖刀,”林端叹息,“终究救了他。”
杀人一点儿也不好受。
夺走谁的性命这件事,林端就不懂,当初的段景升为什么能做得那么顺手,当他下令将Cats植入林端体内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是在间接杀人呢?还是说,他见惯生死,所以早不把人命当一回事。
“我多恨他曾经的冷漠。”林端痛苦地拧紧眉头:“快要忘了,小时候陪着我的景哥哥,究竟长哪种模样。”
被卡车撞下山崖,眼看段景升满脸鲜血,忍不住被他拉进怀里,心想这就死去也挺好。
可惜价格高昂的豪车质量过于硬|挺,两人也仅是震昏过去。
“范新业用刀子接连刺划他肩膀,我就怕了。”林端仰长脖子望向齐青:“我多怕,他当着我的面,流血受伤,他如果这样死了,这世界上就没有景哥哥了。”
林端双手颤抖,他抬起来搁在眼前,用视线细细描摹掌心纹路,他的手抖成了筛糠。
段景升抱过他、吻过他、伤害欺瞒过他,他的所有爱恨里,都只有段景升。
有的人,是这一辈子都碰不得的,碰一下遍体鳞伤,如果拥抱,便会被无数冰刀刺穿身体。
他和段景升就是同向的磁极,只能无限远离。
齐青蓦然叹息:“他喜欢你。”
林端瞪大眼睛,眼底流露出隐忍的动摇,他呢喃着反问:“是这样吗?”
“是。”
林端站起身,齐青握住他的手,轻轻拍打:“林端,后悔么?”
怔愣片刻,林端摇了摇头:“不后悔。他是我的风景,而我只是他的路人。”
“你心知肚明,他喜欢你。”齐青打断他。
林端缄默。
知道是一回事,承认又是另一回事。
“所以我决不会让他得偿所愿,我希望他这一辈子,都活在害死我的愧疚里。”林端决绝道:“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