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息霜
光明的大门缓缓合拢,林端指着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声音由一阵狂风吹散:“去。”
齐青与他挥手道别,转身走向大门,他的背影化为漆黑浓雾,逐渐消失。
·
段景升感到有人在注视他,温柔的晨光撒满狭窄的淡蓝色房间,周遭仿佛沉淀在一片温柔的海洋,那温柔让他熟悉而怀念。
“景升。”
是林端的声音。
“怎么?”段景升自然而然地抬眼望向他,那一瞬间,他意识到某种巨大的不同。
眼神、姿势、动作,全都变了。
活见鬼。
段景升豁然站起,疾步后退,他撞翻了椅子,直到后背贴着墙,才瞪圆眼睛震惊地看着坐起身的年轻人。
那孩子面容总是苍白,好像他总也养不活他,像一只摇摇欲坠的枯萎的花。
而眼前人面颊红润,唇齿带笑,眉清目秀一如初遇。
“景升,”年轻人趿拉拖鞋走到他面前,“我是齐青。”
千万道惊雷在晴朗的天气中炸开,光明化为无数晦暗,阴影中生出森然白骨的手,将他拉扯下落,鲜红跳动的心脏,如坠冰窟。
段景升抓起他的手腕,那只银色的抑制环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齐、齐青……”段景升疯了一般攥住他双肩,厉声咆哮:“林端呢?!林端在哪儿?!”
那天早上,病房一片兵荒马乱。
抽血检查全身扫描都过了一遍,未曾发现任何异状,似乎林端十分平和地将身体过渡给了齐青。
齐青说:“景升,我不想待在医院。”
段景升行尸走肉般僵坐一旁,闻讯赶来的朱绫与段镇南面面相觑。
朱绫叹了口气,勉强撑出笑容:“那咱,回家,回家吧。”她望向年轻人,疑惑不安地询问:“你真是齐青。”
“伯母。”齐青笑起来:“我记得您。”
齐青一笑,朱绫浑身都僵硬了,握住段镇南递来的手,扭头擦擦眼睛,抹去了眼泪花。
四人回到别墅,齐青进卫生间洗漱,朱绫、段镇南和段景升围着餐桌,彼此沉默。
段景升的状态很不好,整个人十分憔悴,脸色都难看许多,眼角发青,嘴唇干枯起皮,他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缓呼出,忽然抬手捂住半张脸,痛苦哽咽:“我知道他是惩罚我,他取下抑制环,就是想让我一辈子都失去他。”
朱绫眼圈红红的,劝慰道:“都是林林的选择,景升,你就把齐青……当做林端吧,你看那本来就是林林的身体。”
“他不是!”段景升暴怒,握拳砸桌:“他不是!”
齐青从卫生间,脸色微微泛白,隐忍不安地凝视他。
“难道你让齐青再死一次?!”段镇南盛怒不下于他:“生物芯片一旦激活,那就是个不可逆的过程,林端已经没啦!”
段景升移开视线,不去看齐青充斥悲伤的脸,他冲出客厅,飞奔进花园,他知道林端丢了一枚戒指,那是他为他设计的婚戒,不怎么好看,却是段景升最想送给林端的东西。
段景升不眠不休找了一整夜,齐青立在门框边,沉默地注视着他忙碌的身影。
公司的事、其他繁杂琐事,段景升悉数丢回给段镇南,他坐在林端惯常起居的客卧,什么也不做,发一整天呆,他用红绳串起那枚戒指,戴在脖子上,大多数时候,摩挲着戒指恍然出神。
整个世界一片灰暗,段景升闭上眼睛。
齐青准备一日三餐、打扫卫生,闲暇时就陪伴在段景升身边,段景升不会和他说话,齐青就没话找话说:“以前我们一块出案子,你那会儿精神头好,天天喝咖啡熬夜。”
“景升,”齐青忧伤地问,“你要抛弃我第二次吗?”
段景升猝然回头,也许他想到,在与林端重逢前五年,他身边还有个人叫齐青。齐青说喜欢他,段景升明白自己不喜欢齐青,他说:“我拿你当兄弟。”然后齐青走了,后来齐青出了车祸。
“齐青啊,”段景升幽幽开口,声音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他沙哑道,“那时候我不就告诉过你,你只是……兄弟,最好的兄弟。咱两怎么可能?”
“那林端呢?”齐青固执地反问:“你不是说过,你段景升他娘的比钢铁还直吗!”
林端……段景升疲惫道:“他不一样。”
林端像一只金光灿灿的小天使,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头、受了那么多白眼,他都挺过来了,那孩子倔的跟头牛似的,坚强又勇敢,他望着他,说:“景哥,让我留在你身边。”那一刻,竟然美好得让段景升忍不住落泪。
多少曾经看不清、来不及珍稀的情感,在幡然悔悟后,化为利箭,破空而来,刺穿心脏,鲜血淋漓。
后来闹着离婚的林端,和他离了婚的林端,就成为他欲罢不能的渴望,他一步步追逐靠近。
林端总是苍白的,苍白脆弱却美好,天台上的微风都能将他吹散。
“我想护着他,照顾他。”段景升道:“太迟了。”
太迟了——
那一声漫长幽怨的叹息,如羽毛轻飘飘落在齐青心头,万千回忆尘埃被狂风吹散。
林端抱着膝盖发呆,齐青的声音自黑暗深处传来:“你看见了吗?”
林端茫然出神。他的双脚逐渐透明,如同毒素蔓延,当透明占据浑身,属于林端这个人的意识,就会彻底消失。
“你愿意从他的世界里,完全消失吗?”齐青问。
段景升不吃不喝两天了,朱绫和段镇南轮番劝他,他硬是没吃下一口,紧闭着嘴,面向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