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熊侧身站在贺熙华身旁,恰好为他挡去大半的风,又对安保良道:“大人别吊我们胃口了,还请赐教。”

“小贺大人应知泗州多湖,就这一带便有富陵湖、破釜涧、泥墩湖、万家湖等,这不错吧?”

贺熙华点头,安保良找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圆,又画了一条长长的粗线,将那几个圆连成一个大圆。

“你的意思是……”孙熊瞬间反应过来,“引黄河水将这几个小湖连起来,变成一个大湖,如此这般黄河定然水势趋缓。”

安保良欣慰道:“不错,然后再拓宽河道,让大湖的水能又连通到淮河,最终再引到长江。”

贺熙华仔细想了想,又有些踌躇起来,“可若是这般,几湖间的庄子恐怕要尽数迁走。”

他心中默算,“恐怕有数千户要背井离乡,无田可耕……”

“两害相权取其轻,”孙熊打断他,“若是水患一直无法解决,黄河再这么东冲西决,不仅下游所有州县都要受灾,就是运河都保不住。下游是金陵,是苏杭,是我玄启的粮仓和钱庄啊。”

“此事,恐怕你我都定不了,还是得上报朝廷。”贺熙华心中无底,伯父行伍出身,于朝政并不如何精通,故而遇事往往爱循旧例,这种可能会担负千秋骂名的决定,他能否下得了,还是个未知之数。

“不如大人去劝劝大贺大人?”孙熊勾起唇角,“他毕竟是大将军亲子,兴许面子更大些。”

贺熙华瞥了他一眼,“唯恐天下不乱。”

“行了,”孙熊对安保良拱手,“贺大人出来有一阵子了,学生担心他受不得风寒,先送他回去了。”

贺熙华自是不乐意,可又知对方是全心为自己打算,便只好乖乖上轿。

谁知还未起轿,就听远处有人骑着快马,敲锣打鼓,“孙熊可在此处?”

众人都是一愣,贺熙华却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笑意闪烁。

孙熊上前一步,“在下便是。”

“恭喜孙公子,贺喜孙公子,你得了乡试头名,中了解元啊!”

大堤上先是一片短暂的静寂,随即欢呼声、恭贺声不绝于耳。

孙熊被人群拥在中间,仿似自己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整个人都飘飘然如同云间。

一边的安保良也未想到,方才与自己畅谈治河方略的年轻人,竟中了解元,还恰巧为自己所见证,心中觉得是个极好的彩头,意味着自己在泗州将会一切顺遂。

孙熊很快回过神来,一边对着人群拱手作揖,一边继续向贺熙华的轿子挤过去,吩咐轿夫起轿。

众人让开一条道,欢腾地送他们离去。

“恭喜。”贺熙华掀开轿帘,眼中是纯然的欢喜。

孙熊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欣喜,却拿腔作调道,“侥幸侥幸。”

换来贺熙华一阵轻笑后,孙熊看着奔走相告、浑身泥泞的民夫,眼神悠远,“我只是未想到,竟有这么多不相干的人为我高兴。”

贺熙华轻笑,“泗州不比江南,连举人都没多少,更别说解元了,我印象里恐怕压根就不曾出过解元。如今泗州遭此大难,你中举算是个难得的喜事。”

孙熊沉默半晌,缓缓道:“我明年赴试之前,我一定要将堤坝之事查清。”

贺熙华见他脸色阴沉,心知定有隐情,伸手按了按他的肩,“不会那么久的,你且放心。”

第50章 第十七章:一方安澜

也不知贺熙华怎么与贺熙朝分说的,当天夜里,贺熙朝请安保良过去,二人长谈一夜。

也不知安保良用什么打动了贺熙朝,第二日,贺熙朝竟然拿着钦差的身份,直接下令,将富陵湖、破釜涧、泥墩湖等湖周遭百姓尽数迁徙,随时准备蓄水。

孙熊怕对方认出自己,从头到尾都未曾再回衙门,只从周俭昌等人口中听闻最新进展。

“不愧与咱们大人并称大小贺,”周俭昌给二人都添了茶,活脱脱一个会说书的茶博士,“昨日在那堂上,盛磊等大人们都觉得我朝风俗均是安土重迁,本来泗州便遭受重创,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黄河改道也便改道了,未必日后还会决堤,此番只需加固堤坝,赈济灾民即可。而所谓蓄湖,徒让百姓流离失所,最终还有可能多此一举。”

此时他们二人已回到先前半山腰上赁的房子,一边坐在槐树下喝茶叙话,一边帮隔壁王郎中煎药。

“咱们小贺大人是何反应?”孙熊扇着炉子,好奇道。

周俭昌回想起当时情景,说的更是津津有味,“咱们小贺大人一开始不曾开口,只是在斟酌。随即大贺大人便道,他是钦差,有全权处置之权,只是知会诸位大人,不必再议。各位大人协助他办好此事,自然有功,若是最终事与愿违,所有责任他一应承担。”

孙熊嗤笑一声,“一应承担?几万生民,他承担得起吗?”

“几位大人也是如此说的,可大贺大人依然一意孤行。”周俭昌将杯子放回去,仅剩的一只手手舞足蹈,“咱们贺大人开口了啊,说先前他一时兴起,请了县中的能工巧匠做了个烫样,不如此番就来试一试,看看蓄水之后到底能不能缓解洪水。紧接着,就有人抬出来那些烫样,做的真是别致,黄河啊,几个湖,乃至于城镇,都一模一样。”

“后来试了么?”

“试了,就从后头大池塘里引得水,正如安大人所说。然后咱们贺大人又说,几个湖变成一个大湖,官府做主多放些鱼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周遭的百姓也不愁没有生计。”周俭昌喝了口茶水,“几位大人仍是面面相觑,有所保留。这时候贺熙朝大人便拍板了,当场便将任务分了下去,就连咱们大人都没放过。”

“不会吧?”孙熊眉头紧蹙,“贺熙华还带着伤,他到底是亲堂哥,竟如此不体恤?”

周俭昌摇头,“他到底还是顾念手足之情,给咱们大人安排的,倒也不算什么苦活,让大人负责丈量土地,分给之后迁徙而来的流民。对了,贺熙朝大人还特意说咱们大人手上有的是属僚,随意差使便是,他自己居中调度即可,万不能过度劳累。”

孙熊无语凝噎,“他的属僚不就是你我二人?看来咱们有的忙了。”

周俭昌同情地看着他,“举人老爷,你是不是忘了我不识多少字?”

孙熊:“……”

以孙熊的性子,本是千不愿万不甘为贺熙朝驱使的,可当晚间贺熙华真的带了半人高的卷宗回来,点了烛火准备挑灯夜战,孙熊冷眼旁观了半盏茶的功夫,还是认命地走上前去,从他手中抢过来。

“你这是作甚?”贺熙华故作惊诧,眼中却分明带着笑意。

孙熊闷不做声地接过来,草草看了眼,见都是田契地契在官府的存根,问道:“没有对照舆图么?”

贺熙华笑吟吟地从袖中抽出几张图,摊平在案上,“喏。”

孙熊伸手要拿,却被贺熙华按住,“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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