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世人只知道恭亲王的功劳,没人知道他的小言正在边疆绽放万丈光芒,这感觉如同怀揣珍宝过闹市,既要万分谨慎,但想到就忍不住在心里微笑出来。
“传令容衡,犒赏三军,抚恤士兵,伤兵也要好好治疗。给张文宣放权,户部的钱要跟上。”年轻的帝王,一面穿过枢密院外的游廊,一面传下口谕,云岚跟在他身后,看见身边沐凤驹带着骄傲的脸,也觉得意气风发。
但她知道帝王远比他们想到的要心细,不然也不会看了她一眼。
“是受了伤的,但不严重,只是经过一番惊险,有一段是只有他和王爷两人,徒步穿过了黑沙漠,连护卫都没跟上。”云岚低头答道。
她是真正天子心腹,当初随恭亲王去的高手都是她负责的,不是棋差一着,只是实在没人可用了,所以跟去的高手对边疆地理不熟悉,才会在沙漠里跟丢了人。她这样的铁石心肠,听见张曜传信回来描绘的惊险历程,也觉得怜惜。
真让陛下知道过程,不知道该多心疼。
但她知道他也猜到了,不然不会眼神有瞬间的晃动,当初东宫挨个手板都是件大事的小言,这次在边关是吃过大苦头了。
他是困在宫中的龙,就算知晓一切,也不能瞬间飞到他身边。
晚上下了一场大雪,庭外朱砂梅花开得极好,如同人心头血。有大捷必须要庆祝,宫中有宴会,萧景衍站在窗前换衣服,听见云岚笑着道:“人性真是得陇望蜀。幽州没败,玄同甫非但不庆祝,还谈起和来了,真是贪心不足。真该吓他一吓……”
萧景衍安静听了几句,忽然道:“御驾亲征,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云岚生平第一次吓到手抖,就是现在,手中玉佩都险些滑落,好在一边的红绡眼疾手快,替她接住了。
然后她才听见萧景衍道:“朱雀在宫中无聊,送去幽州监军吧。”
他只这一句话,云岚就明白,他已经知道了。那九死一生的黑沙漠,张曜探到的字字惊心的消息,如果靖北监军的不是萧栩,哪怕跟在他身边的大内高手少了一两个,结局都不堪设想。自己都能知道的消息,怎么可能瞒得住他呢?
“陛下知人善任,自然极好。”她只得这样答道。
年轻的帝王顿时笑了,他像是真的因为找到了丢失的小言而开心,但云岚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只是为了教她对玄同甫宽容。他至少有一个瞬间,是真的想要御驾亲征的,那得知消息的后怕,一定时时刻刻在煎熬着他。
所以云岚不做得陇望蜀的人,他派去朱雀,已经是极度克制的结果。他是帝王,天下再没人可以阻止他烽火戏诸侯,何况他像极他父皇,几乎有太/祖之风,太/祖当年三下江南,仍然不算昏君,那是他的政绩换来的。
幽州一场大捷,并不是战事的结束。察云朔还不肯退兵,西戎的君王已是垂垂老矣,最后的执念是看一看大周的江南。就算他有了退意,想收复靖北也得几个月,怎么看都是年后的事了。
不受控制的权力有多恐怖,天下唯一能阻止天珩帝的只有他自己。
到这时候,云岚也开不出诏狱的玩笑了,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对他的了解。当日东宫的皎皎明月,就算忧心如煎,也仍然能记得那个河清海晏的约定,把天下苍生放在前面,就像他始终尊重小言自己的选择,等他自己回来一样。
就算那漫长的等待会对他造成许多隐忍和痛苦,也没有办法。
第165章 驯服江南诗酒风流养出来的一颗玲珑心……
幽州一场大败,并未对后方造成多大的影响。
西戎人是极其骁勇善战的民族,长居苦寒之地,习惯了常年与恶劣的气候和虎视眈眈的狼群作战,用西戎小孩子的话说:每年白毛风来的时候都要死不少人呢。对于生死早已看得十分洒脱。
当然运尸回来的时候,还是很让人伤心的。西戎的葬礼风俗,会有年老的女祭祀在吟唱草原的长歌,容皓近来已经把西戎话学了个七七八八,知道她前面是在哀叹:母亲生下来,养到比牛羊还壮的汉子,妻子和孩子看着送出去的,回来就只剩一把烧过的骨灰了。后面是在预言他们会变成草原上的鸿雁,英勇的海东青,在天上守着自己的部落。
赫连镇守的地方算是西戎的大后方,西戎这次进攻是举族而来,他们反正向来是逐水草而居,如今逐战而去,西戎人占据了呼延河两岸,他们的女眷和孩子就在河边搭起帐篷,西戎孩子向来高大,七八岁就扛得起小牛犊,可以帮着家里放羊了。
但别看他们长得这样壮,内心里其实还是个孩子,西戎人大都木讷少言,什么精巧的东西都没见过,见到大周回文绣锦的绸缎都惊讶地睁大眼睛,更别说容皓这么大个活人了。
他现在相当于是被软禁着,又不能刺探军情,每天除了作作诗,看看书,就是被西戎的孩子缠着,要他讲故事。
这次又在呼延河边被堵住了,六七个比他矮不了多少的孩子,非抓着他让他讲故事,接着上次的三国开始讲,赵子龙七进七出救了阿斗,然后呢?那个叫曹操的大英雄有没有抓住他。
在他们看来,曹操这么厉害,就是大英雄,董卓也是英雄,吕布孙策,统统是英雄,就只有刘备最烦人,整天哭哭啼啼,一副脓包样。
这次他们又嚷着骂起刘备来:“又开始了,真不知道赵子龙为什么要给他当手下,要我就去跟着吕布,多厉害,把天下人都打赢了……”
“就是,还说什么刘备仁德,我真不知道仁德是什么东西……”
“对啊,什么是仁德?”其余的孩子也一齐追着容皓问,穿着锦衣的青年只是笑而不语,顿时有人猜到了:“我知道,就是汉人说的孔融让梨的故事,那就是仁德。”
“那我知道了,仁德就是装假,明明想要,却说不想要,要让给别人吃……”
“汉人都这样,假惺惺的,你们看那个以前跟着蒙苍王子的罗玉泉,就假得很,我阿爸一点也不喜欢他,还说蒙苍王子就是他害死的呢!”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批判着他们心目中的仁德,容皓听了,只觉得好笑。他耐心等他们讨论完,才淡淡道:“其实仁也有仁的好处的。”
不怪他们不懂什么是仁,西戎话里干脆连这个词都没有,他们都是学着容皓的声音说的,也许罗玉泉也教了一点,一个个对这东西又陌生又敌意,很是不屑。
“仁有什么好处?”最聪明的那个叫赛舍的小孩子嚷道,赛舍在西戎话里是老虎的意思,他也长得虎头虎脑的,神气得很,嚷道:“反正就一个梨,让来让去难道就变成两个了?还不如拿刀来切开,一人一半,多好!我看孔融的哥哥就是想占便宜!”
旁边的小孩子也“就是就是”地附和着。他们这帮西戎小孩从小好武,常年互相角斗,打来打去,打赢的就自动成为小头领,输的也心服口服。对汉人这套“弯弯绕”的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只觉得繁琐。
“话是这样说,但要是那不是梨,是分不开的东西呢?一只羊,一只牛,怎么分?”容皓也不生气,只不紧不慢地问他们。
“那就打一架,我看孔融就是知道打不过,才干脆让给他的。”赛舍反应倒快。
容皓被逗笑了。
“世上的事不是这样算的,打一架虽然能分出胜负,但弱者挨了打,丢了东西,强者虽然得了东西,也要受伤,岂不是两败俱伤?”容皓耐心启发他们:“所以如果想大家都好,是不是该想出一个不用打架的方法来解决争端?况且这世上不是人人都是你的敌人,要是你的家人、你的好朋友,和你看上一件东西,难道也要打一个你死我活?”
容大人当年在西戎使馆把人玩得团团转,现在用来对付这群小孩子实在是大材小用,一席话把他们都说愣了,一个个傻乎乎看着容皓,想不到话来作答。
“我还是不知道你说的仁怎么就有用了?”赛舍仍然嘴硬。
“当然有用,仁是先贤想到的最好的解决争端的办法,小到一件物品的归属,大到国家的争端,都可以用仁来解决。比如我刚刚说的情况,如果一个家里很穷,大家虽然紧衣缩食,但心中都怀着仁德,互相为对方考虑,担心对方没有吃饱,是不是就可以一起齐心协力渡过难关了?我记得你们说过,冬天刮白毛风的时候,不管是部落里谁家的帐篷出了问题,其余人都会全力去帮忙,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仁?冬天大雪封山,一家人待在帐篷里依偎着取暖,阿爸阿妈把食物分给你们吃,你们也会留下一些给小妹妹,一家人互相体谅,这是不是也是仁?你们每天辛苦放羊,没有人逼着你们做事,你们还是没有偷懒,努力为家人换来食物,这也是一种仁。其实仁也是天道,是写在人性里的东西,人之所以能成为万物之长,不只是因为能打,也是因为知道如何怀着仁心互相合作。你们说的那些,推来让去的表演,其实是世间儒生沾了名利之心,所以把仁字也败坏了。”
他讲得深入浅出,把一群小孩子都听愣了,连赛舍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了。于是容皓微微一笑,道:“你们看,其实国家之间的争端也是这样。西戎和大周这一战,死伤的都是士兵,多少人还等着他们回家,谁也不会认输。如果一开始就不要打,坐下来好好议和……”
“胡说!”小孩们顿时不干了,赛舍尤其着急,嚷道:“大周人最小气,我们的牛羊卖不出价,他们的绸缎粮食当做宝贝,明明是你们打不过我们,还说什么仁义,要是仁义你们怎么不把东西分给我们呢?”
容皓被这群小野孩气笑了。
“那你们是要明抢了?”
“抢又怎样?”赛舍嚣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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