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宝乔
顿了一顿后,他仰头看向周围的景色,悠悠的轻叹了口气。
“怕就怕,已经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从山谷的四面八方有箭雨带着火光呼啸而至,将还等候在谷口处的那两对人马尽数的笼罩其中。
与此同时,山谷后方有轰然巨响,震破天际,似乎是那里的山体被火药引爆,石壁飞溅炸开,滚滚如洪流一般奔涌而下,恰好把退路也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木全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倏地睁大了眼睛,失口道:“这怎么可能?!”
按道理说,他选的这个接应之地,是极为稳妥的。
这山谷两边是悬崖峭壁,光秃秃的连颗草也没有,马上不去,人也上不去,一览无余,根本不适合埋伏。
而且这里地形前窄后宽,只要在谷口稍稍设些障碍,就能阻挡大半追兵的进攻,其余的人则可以迅速的撤到后方无边无际的密林之中分散离开,想要追到他们,难上加难。
可现在呢?
就别提伏兵和火药都是从哪儿来的,他安排的那些探子哨兵都死哪去了?怎么有敌来袭,都不提前示警的?!
乐之俞望着这烈烈火光,漫天烟雾,心就像掉到了寒冬腊月的冰冷湖水里,彻底的沉了下去。
果然,秦知亦让他提前离开,不过是再一次拿他当饵,用来钓出真正的宁远承,确认身份罢了。
第55章
乐之俞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到处都是滔天火光,利箭穿梭,他被人拿手护着头,弯腰踉踉跄跄的朝前跑,像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怎么也跑不到尽头。
口鼻间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眼前粉尘弥漫,一片幻影,模模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感觉自己像是只惊散而逃,疲于奔命的鸟儿,正在试图逃出猎人织就的那张弥天大网,可奈何身虚体弱,连翅膀都扑楞不起来,累的气喘嘘嘘,冷汗直冒,一度自暴自弃的想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死算了。
与其说是等死,倒不如说他还对秦知亦心存一丝奢望。
奢望那些温情软语也有几分是真,奢望那些关怀呵护也有几分是情,奢望那些怀疑猜测也有几分都是误会。
毕竟自始至终,那些带着火油的利箭,就跟长了眼睛似的,一支也没有射到他的周边来。
这是不是说明,秦知亦此行,并没有打算要他死呢。
心里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就会越来越强烈,强烈到最后他索性真的停了下来,转身打算往回好好看看。
好歹,也得让他亲眼见识下,新朝太子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何等的翻脸无情。
“小俞!”
宁远承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乐之俞还没来得及扭过头去便被他紧紧的环抱住,翻身从一处土坡上滚了下去。
与此同时,犹如惊雷轰然一声,他们刚刚所站的地方瞬间被炸的四分五裂,熊熊烈火从地上直冲而起,几乎将天际也要烧的通红。
“少主,少主。”
有人在轻轻的唤着乐之俞,伸手为他擦拭着额间密布的冷汗。
“醒醒······”
乐之俞混沌的意识在渐渐的回笼,终于从惊心动魄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刻,他心里是在欣喜庆幸的。
原来都是我在做梦,都不是真的,我还在客栈的床上躺着,秦哥哥还在窗边坐着,等着我醒来一起去吃早饭。
可下一刻,他那点颤颤巍巍的小庆幸便被无情的现实给撞了个粉碎。
“少主这样子也不知是被梦魇住了还是内伤又加重了,咱们还是再把神医请过来看看吧。”
“只怕是请不来,我听说今天宁将军已经醒了,神医要开始闭关医治,给他恢复记忆,任何人都不许去打扰,连木副将都被拦在门外,更不会见咱们了。”
“那少主怎么办?神医之前说无甚大碍,可为什么宁远承醒了他都没醒?已经昏迷三天了!要不是现在上了船下不去,我都想带少主离开去另寻名医了!”
“嘘,小声点,外头指不定还有耳朵在听着呢,言多必失,少主醒来之前,别给他惹事。”
船?
乐之俞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身体在轻轻的摇晃,耳边也似乎有水波荡漾的声响传来。
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昏黄光线中,看到的是木板搭就的低矮舱顶,以及苏一苏二焦灼担忧的脸。
“少主!”
一看到他醒来,苏一苏二立刻惊喜的扑到了床榻边,他们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可又怕乐之俞心情不好,吵的他心烦,只得强忍着闭了嘴,眼巴巴的望着他憔悴的面容,像是心疼快要落泪了。
乐之俞的视线怔怔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眼里的茫然变成了落寞,失去了往常的神采,没等苏一苏二他们哭出声,他倒是先流泪了。
不是梦,最后的一点希望也同他的心一起,掉在了地上,碎成了渣渣。
书上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只有经历过严苛的磨练,尝遍人间百苦,才能断情绝爱,脱胎换骨,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
乐之俞现在吃的这点苦,受的这点情伤,同史书里那些传奇人物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
可他已经觉得坚持不下去,难受的要窒息了。
如果这就是要成大业的代价,那他情愿碌碌无为过一生,也不要来经历这些。
“少主,你,你别哭呀······”
苏一越发慌了神,连帕子都来不及拿,扯着袖子就要去给乐之俞擦眼泪,又被苏二一把给拦下。
“你那衣裳几天没换了,一股汗味儿,也不怕辣着少主眼睛,待会儿哭的更厉害了。”
“哎呀,什么时候了,你还没忘了挤兑我?”
苏一气得直瞪他。
“还不快想办法安慰安慰少主,没看见他都伤心成这样了吗?”
“我看见了。”
苏二点点头道:“现在安慰也是无济于事啊,我早就苦口婆心劝过少主,千万不要对那个姓秦的动真感情,他犯傻怎么都不听,如今到底是撞上南墙了,从此回头死了心也好。”
“你,你!”
苏一又急又气,恨不得把他的嘴给堵上。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们少主凭什么就得受这种委屈?他就该要什么有什么,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随心所欲,快快活活的过一辈子,咱们就该帮他满足心愿,而不是在这儿泼冷水说风凉话!”
“满足心愿?你怎么满足?”
苏二嘲讽似的笑了下。
“是能马上把姓秦的绑过来跟少主成亲,还是能直接把少主送上皇帝的宝座?”
“我······”
苏一拿不出话来反驳,又不服气,梗着脖子仍想死鸭子嘴硬的强辩,但冷不防的被苏二用力拍了拍手背,示意他放弃跟自己争论。
“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便是皇帝也不能免俗,少主既然选择了离开无忧谷的保护来外头闯荡,就迟早要明白这个道理的。”
他说着又看向乐之俞,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叹了口气。
“再者,这真的算不得什么大事,谁年轻的时候没栽过几个跟头,瞎眼看错几个人啊?想当初我去江南的时候,遇上个卖花女,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善良温柔,捡到我装满了钱的荷包也不私藏,主动追上来物归原主,我只当她是个好的,她说家里遭难,受恶霸刁难,我就信了,出钱出力的帮她,一来二去的就真的喜欢上了她,还向她求亲,她感动得不得了,一口就答应了我。”
乐之俞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事,一时惊讶的连哭都忘了,忍不住的问。
“那后来呢?”
“后来啊······”
苏二扯着嘴角一笑,脸上写满了嘲讽和自嘲。
“后来我才发现,她压根就不是什么身家清白的卖花女,而是个走街串巷的暗娼,还我荷包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正巧有个巡街的官差看见了,她便是想私藏也不行,干脆就追上来假借还钱,实则想来讨些谢礼和好处罢了。”
竟然是这样。
乐之俞抿了抿唇,神情复杂的又问。
“所以,你揭穿了她的谎言,把她送官了吗?”
“没有。”
苏二摇了摇头。
“大约是我年轻好骗吧,她在我面前一番痛哭流涕的悔过,说自己是被亲爹为还赌债给卖到老鸨手中的,每日若是赚不到钱回来,便会挨打受罚,连粥都喝不上,过的比猪狗还惨,我信了她的话,去找了那个老鸨给她赎身,老鸨狮子大开口,要价三百两,我想尽办法才凑够了钱赎了她出来,结果······”
他说到这儿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很不愿回忆起这段羞辱的经历似的,但终究是面带轻松的扬头笑了笑。
“结果她得了自由身,转脸就去嫁了当地一个富豪作妾,还感恩戴德的谢谢我,成全了她的好日子呢。”
“啊?”
苏一听的火冒三丈,倏地站起身来大骂道:“太无耻了!你就该一剑杀了这忘恩负义的淫妇,也好出口恶气!”
“气是气,不过倒也不是恶气。”
苏二道:“我气的是我识人不清,误把瓦砾当珍珠,就算把瓦砾踩碎了又如何呢?也还是换不回珍珠啊,想开了之后,我反而是要谢谢她,让我从此以后能够有些分辨能力,不再轻易被骗,这对我也是一种收获啊。”
他看着乐之俞的眼睛,语重心长道:“少主要是也能有所收获,那这次的亏就算没白吃,以后切记不要再感情用事,好好学会巧伪趋利,虚与委蛇,将来何愁大事不成啊!”
乐之俞没说话,脸上还挂着刚才未擦的泪珠儿,整个人无辜的像只迷了路的小鹿,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一却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嚷嚷了起来。
“等等,在江南那会儿,我藏鞋底里的银票是不是让你给偷了去的?当时你还说是客栈里有飞贼,好哇,原来是出了你这个家贼!”
“啧。”
苏二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都什么时候了,你不来安慰安慰我,还忙着计较这些身外之物,到底还是不是我的亲兄弟了?”
“屁的亲兄弟!”
苏一怒吼着就扑了过去,提拳就揍。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那可是我存的老婆本,快还钱!”
苏二抱着头一边躲一边朝乐之俞求救。
“少主,你快管管他啊,为了几个臭钱,就要打死我了。”
“你还有脸找少主,我跟你说,今天少主也救不了你!”
乐之俞看着这两人吵吵嚷嚷的闹成一团,仿佛是又回到了以前在无忧谷时的日子,每天虽然琐碎无聊,却也是平淡安稳,无忧无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