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宝乔
“他若少了一根头发,我要你生不如死。”
罗越临又是笑了笑。
“殿下不必紧张,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又怎会为难他?那般乖巧漂亮的孩子,我也是一样的心疼啊,他现在很安全,什么事也不会有。”
说着他话锋便是一转。
“不过殿下若还是让人把刀架在他亲生父亲的脖子上,就难保这个孝顺孩子知道后,会不会病急乱投医,做出什么蠢事来了。”
这话说得语重心长,宛如一个担忧孩子的慈爱父亲,可秦知亦听得出来,罗越临是在毫不掩饰的拿乐之俞来威胁他。
短暂的沉寂过后,秦知亦目光冰冷的看着罗越临,挥手让士卒们把刀收了起来,离着罗越临退开了一段距离。
夜空中忽有烟花直冲云霄,在黑幕中炸开绚丽的花火,美得让人眼花缭乱。
“呀,摘星楼竣工了呢。”
罗越临微微仰头望了下天空,眉眼中带着通畅的笑意,随之又看向了秦知亦。
“贤婿,可否赏光,同我一起登高望远,共览京城夜景啊?”
第92章
乐之俞对于京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他此刻正坐在荒郊野外的大石头上,闷不做声的低着头,玉白的手指赌气一样把腰带上垂下来的细长流苏扯了个乱七八糟。
大约是宁远承觉得凭乐之俞这个脑子和体力,根本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所以没有再给乐之俞喂过药,也没有绑着他限制他的行动,甚至都不会派人处处盯着他,这让乐之俞一刻也没放弃过能逃跑的机会,见缝插针逮着空当儿就跑。
一路上,他想尽了各种办法,可每次都是还没跑出去三丈远就被宁远承给找了回去。
眼看着离岭西越来越近,自己却还没法儿脱身,乐之俞就越发的心急如焚。
他知道一旦踏进岭西的地界,那就是到了宁远承的势力范围,如同鸟被关进了铁笼里,彻底要和外面隔绝开来,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今天在驿站那儿,他好不容易同一个异族商队搭上了话,偷偷摸摸借了套异族女子的衣裳穿上,混在队伍里瞒天过海,倒真的让他躲开了宁远承和随从的视线,远远的走到了另一条山间道路上。
可惜还没等他高兴多久,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异族商队领头人就对乐之俞露出了藏在和蔼热情的面容下,图谋不轨的丑陋心思。
这个商队做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贩卖熊皮貂毛的生意,而是流窜边塞各地,或拐或骗,或者直接明抢,掳了长相出众的少男少女回去重金卖给邻国贵族们做奴隶,以供糟践玩乐。
乐之俞找到他们帮忙,简直可以说是兔子掉进了狼窝,自己送上门了。
得到这般品相绝佳的美人儿,对络腮胡来说,不亚于是天上掉馅饼,他心痒难耐,想要把乐之俞卖个大价钱之前,先好好享受一把,于是就故意带着队伍进了个人烟稀少的树林,借口要和乐之俞一起去溪边打水,从身后扑过来就想用强占便宜。
得多亏了乐之俞之前的拳脚和摔跤没有白练,他在听到身后传来的风声时就心生警觉,迅速的勾头弯腰,翻滚着避开络腮胡的突然袭击,顺带着还伸出脚去,绊了这人一个大跟头。
如今的乐之俞,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自然不会还傻乎乎的以为这只是一个误会,他并没有留在原地生气的询问缘由,而是趁着那人跌在地上还爬不起来时,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眼看到手的肉飞了,络腮胡气得滋哇乱叫,大喊着一些乐之俞听不懂的话,很快其他的异族人就听到了动静,闻声追了过来。
乐之俞连头都没敢回,死死咬着牙,拼了命一样往丛林深处逃去。
光凭他那点粗浅功夫,对付一个异族人也许勉强还行,要是那帮人一拥而上,群起攻之,他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
危急之时,宁远承从天而降,手中长刀寒光烁烁,一刀便砍了那个络腮胡的首级,杀得那帮异族人血光四溅,纷纷倒地,惨叫声几乎撕裂天际。
乐之俞并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他转眼看到后头大杀四方的宁远承时,崩溃的心情不亚于刚才被那群凶神恶煞的歹人追赶。
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你能不能别让我再看到你了!
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摆脱宁远承的机会,尽管已经累到气喘吁吁,他还是拖着两条已经跑得酸痛沉重的腿,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往林子里冲。
天色昏暗,辨不清方向,地面又坎坷不平,乐之俞慌乱之下,一脚踩空,差点就要掉下猎人废弃的一个深邃陷阱里,还是及时赶到的宁远承拎住了他的后颈衣裳,一把将他拉了上来。
气力用尽,又受了惊吓,乐之俞现在就如同被猫戏耍够了后按在爪下的小耗子,想跑也跑不动了。
这里地方荒僻,夜间行路太过危险,宁远承与手下的随从们也失散了,为了稳妥起见,便只能同乐之俞在林中露宿一晚。
找了个避风处,宁远承捡了些枯枝架成堆,用火折子点燃烧起来后,回头看见还穿着异族女子衣裳闷闷不乐的乐之俞,想了想,脱下自己的外袍递了过去。
“夜里风凉,你穿得单薄,把这个披上吧。”
乐之俞不接,看也不看,直接扭过头去,只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宁远承眼神黯淡了一下,默默的把手缩了回来,将衣服叠好放在了乐之俞坐着的那块石头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不气馁的递了过去。
“你从驿站走的时候连晚饭都没吃,饿了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带出来的杏仁酥,你多少吃点,不然晚上饿醒了会很难受的。”
杏仁酥又香又甜,乐之俞平日里很喜欢吃,尤其还是在现在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的时候,光听这三个字都要忍不住流口水了,可他听着宁远承的声音,心中的怨气却蹭蹭直往上冒,一巴掌便打掉了宁远承递到面前的纸包,倏地起身站了起来,怒目而视。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在驿站的时候,你早就发现了我男扮女装混在那些人里头,却装作不知道,背地里看我笑话,还有之前那么多次,你都是在刻意装瞎作哑,让我以为有了可以逃走的希望,再马上出来亲手毁了这份希望,看着我这个傻子总是白费力气,空欢喜一场,你是不是特别得意?觉得我就是世上最愚蠢可笑的人是不是!”
“不是的。”
宁远承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表情是毫不含糊的真诚。
“我只是看你每次逃跑成功后都很开心的样子,就想着让你多开心几次,也免得路上无聊,只要别跑远了就行。”
乐之俞被他理直气壮的话噎住,胸口像是塞了一大团棉花进去,闷得几乎要窒息。
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走,说也说不通,他对宁远承根本是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带回到岭西去。
“小俞。”
宁远承想去拉乐之俞的胳膊让他坐下来,但又怕他不高兴,到底是没敢伸出手去,垂下眼皮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杏仁酥,声音放得很轻。
“除了放你走,别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好啊!”
乐之俞语气生硬的说道:“那你把翡翠还我。”
这回轮到宁远承被话噎住,他顿了顿,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俞,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信,我连见都没见过你的翡翠,更没有拿走它。”
“翡翠我一直都是贴身带着的,在船上醒来之后就不见了,不是你是谁?”
乐之俞又是愤怒又是委屈,眼底都开始有泪水在滴溜溜的打转,却又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那是秦哥哥送我的,是他母亲的遗物,要是被我弄丢了,以后我还有什么脸见他,你把它还给我,还给我······”
说到后头他已是坚持不住,紧绷的神经像是崩断了一样,声音都带着哭腔,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的从眼眶里滚落下来,在脸上滑出两道泪痕,粉光融融的,看着都令人心疼的很。
宁远承手足无措的站在他面前,不知该怎么哄他才好,明明高出了一大截,却仿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弯着腰可怜巴巴的看向他。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没有拿翡翠,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一定会帮你找回来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不好!我不相信你。”
乐之俞用力的擦了下眼泪,努力的收起脆弱的一面,红着眼睛瞪着宁远承。
“你就是个大骗子,骗得我好惨,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宁远承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眼神受伤的看着乐之俞,低低的又叹了口气,落寞的转身,捡起地上的枯枝往火堆里送过去,好让火烧得更旺些,驱散这深夜里沁入骨髓的寒凉。
蓦地,他耳尖一动,抬手将燃着火的树枝奋力向空中投掷了出去。
火花在夜色下猛然撞上了闪着冰冷银光的弩箭,宛如烟花一般,刺眼而灿烂。
“躲起来!”宁远承抽出腰间长刀,对着乐之俞大声喊道。
第93章
罗越临眼看就是死到临头了,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邀人去摘星楼赏夜景,任谁都会觉得事有蹊跷。
京城局势已经完全在秦知亦的掌控下,他根本不用再理会罗越临,如今只差敲响铜钟,向天下宣告皇帝殡天的消息,明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为新君了。
夜长梦多这四个字,秦知亦不可能不懂。
但他还是答应了罗越临不怀好意的要求,甚至连权衡利弊的些许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带着人一同前往了摘星楼。
这份干脆利落的态度让罗越临都有些意外,他看向秦知亦的眼神里除了惊讶,甚至还多了一分怜悯。
“以前常听闻殿下性子冷漠疏离,从不耽溺与情爱之事,我还暗自赞叹,殿下是天生的帝王心,深谙孤家寡人之道,却没成想,这石头也是能开花的, 为了我儿子,竟愿意对我让步至此,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是该为我以前看走了眼而叹息,还是该为了我儿子遇到了份难得的赤诚真心而欢喜了。”
秦知亦看了他一眼,声色冷冷淡淡的。
“你不用在这里与我阴阳怪气,似你这种龌龊卑鄙,抛妻弃子的小人,只配蝇营狗苟,一个人活在污渠沟里,别妄想着拖他下水,他不会认你,我也不会因为他而对你手下留情。”
“哦?”
罗越临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拂了拂衣摆,抬步迈上了摘星楼的台阶。
“殿下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龌蹉卑鄙的小人,但抛妻弃子这个罪名我可是不认的。”
因为赶工太急,摘星楼的台阶来不及刷漆加固,脚步踩在木质楼梯上时还会“咯吱”作响,扰得人耳中呱噪的很,但这并不影响罗越临语气轻缓,一边上着楼梯,一边还在慢慢悠悠的讲着当年的一些旧事。
“杨氏当年被族中长辈逼婚,是她来央求我带她私奔的,还指天发誓说无论我是何样人,她都永远对我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可结果呢,我将一切都坦诚相告后,她却接受不了,轻易的就忘了她的誓言,要带着孩子永远的离开我了。”
罗越临顿了下,又嗤笑一声。
“难道殿下真以为,光凭着她一个独身的年轻妇人,就能抱着孩子轻易的逃出京城?那么乱的世道,她却没遇上任何的骗子强盗,山贼匪患,不但能安安稳稳的寻到住处,还能顺风顺水的做起生意,没有流氓地痞捣乱,也没有官府税吏找茬,短短时日就能小本万利,挣到金山银山一大笔钱,若无人在背后暗中庇护,她便是再聪明,再有经商之才,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得到的。”
听他这话里的意思,是他没有抛弃杨夫人和孩子,反倒是一直在暗地里帮忙和保护她们?
秦知亦敛眉,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沉声道:“无忧谷,是你引他们去的?”
“不错。”
罗越临点了点头,语调带着些轻嘲。
“杨氏遇见的那个世外高人是我安排的,无忧谷,也是我精心为她们母子挑选的隐居之地,杨氏心高气傲,又恨我入骨,可若是她知道,她能在这种桃源之地过上富足悠闲,让人梦寐以求的日子全都是拜我这个仇人所赐,会不会把脸也给气歪呢,哈哈哈······”
秦知亦没说话,稍稍抬眸,看向了罗越临的背影。
他当然不会相信罗越临的一面之词,可他也实实在在的体会到了罗越临笑声中的苦涩和悲凉。
这一笔夹杂着阴谋算计,真心假意的陈年旧账,孰是孰非,已经无从辨明了。
罗越临笑着,又叹息了一声。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殿下的同情心,而是想让殿下知道,如果做不到接受对方的一切,就不要轻易许下什么不离不弃的誓言,也不要头脑发晕,去相信这种誓言,免得到最后,落得个劳燕分飞,害人害己的下场,何苦来哉啊。”
“你似乎话中有话。”
秦知亦神情沉静,淡淡道:“既已到了这种时候,就无需含沙射影,有话不妨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