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神的野鬼
一连好几日,李稚一直处在魂不守舍的状态中,做事完全静不下心来,一动脑子心就莫名的慌。
这一天,他奉命将国子学学士们整理好的论策交给谢珩,谢珩正在会客,李稚于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正好见到徐立春捧着书匣走下台阶。
“徐大人!”
徐立春停下脚步,看向了李稚,随口打了个招呼,“哦,你来了?”
“我来送整理好的论策。”李稚走了上来,他莫名的不死心,心中总在想是不是自己误会了什么,一见到徐立春,他没有忍住上前和他攀谈起来,支吾了半天,直到徐立春都有些觉得奇怪了,他才试着问道:“徐大人,我近日听闻谢桓两家喜事将近?”
“呦,连你们都知道了?”徐立春笑道,“国子学的消息倒是很灵通。”
“所以确有此事吗?”
这消息原本不该他来说,不过徐立春心中知道谢珩把李稚当做心腹培养,也就没藏着掖着,“中书很看重这件事,已经定下了,明年十月份的事。”
李稚低声道:“婚事?”
徐立春对着他点了下头,正好身后有人出来,他用眼神示意李稚,“好了,快把论策送进去吧!”说完他自己双手捧着书匣继续往前走了。
李稚怔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个什么表情,终于他回过神来收拾好了情绪,转过身往那扇门中走了。
谢珩很容易注意到李稚最近有点不对劲,神态、动作、说话都和平时不一样,他翻着李稚送过来的论策,抬头看了站着不动的李稚一眼,“这些是你自己整理的?”
李稚闻声点了下头,“是。”
谢珩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论策递了回去,让他自己看。
李稚有点不明所以,他伸手接过来,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差错,“大人,这论策有什么问题吗?”
谢珩看了他一会儿,“青州用的是占田法,雍州用的是青苗法,两者不是同一个意思,最基本的东西若是错了,往下写的自然也全是错的。”
李稚重新低头看了眼,眼神忽然一变,他立刻道:“对不起,大人,是我没有仔细勘合。”他当差以来几乎没有犯过任何错,更别说是如此粗糙低级的错误,若是今日面对的是向来严苛的贺陵,他怕是要掉一层皮,李稚想着,额头下意识冒出了一层汗。
谢珩观察着李稚,实际上,这情况近日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前两日这孩子说话做事也是错漏百出,以前从没这样过,他旁敲侧击地提醒了几遍要多上心,但这孩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对他的话一句也没听进去,这次他直接指出来了,倒是听懂了。
谢珩问道:“你最近怎么了?”
李稚的眼神动了下,“我……”他忽然说不出话来,“对不住,大人,是我失职!”
谢珩看了他一会儿,“若是粗心浮气,对什么都不肯不上心,自然办不好事情。”
李稚闻声立刻低身跪下了,“大人恕罪。”
“无论是发生了什么,对差事还是要上心,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随心所欲。”谢珩很少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只因为这种态度在政事上是大忌讳,该提醒的他还是想要提醒一句。
“是,我记住了。大人我这就回去重新改一遍。”
“不用了。”谢珩扫视了他一圈,视线落在了他眼下因为熬夜而显出来的瘀黑上,“把这事儿交给其他人,你回去好好歇两日,暂时不用过来了。”
李稚低着头有一会儿没说话,良久才低声道:“是。”
谢珩看出他心中有事,“若是有什么难解的事情,可以说出来。”
李稚沉默半晌,“没有,是我近日确实松懈了,是我失职。”
谢珩见他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他也就没继续追问。
“下去吧。”
“是。”
李稚离开后,谢珩思索了会儿,他看向了一旁的裴鹤。
裴鹤道:“若是大公子是想问我,我看他不像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像是有心事。”
谢珩道:“我也在想,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心事?”
裴鹤想了想,“我在他这个年纪,满脑子想的只有两件事,打架,以及找姑娘。”
谢珩似乎被提醒了什么,“这就是你找姑娘打架的原因吗?”
裴鹤立刻被戳中了痛处,“大公子,这都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还小啊!”
谢珩点了下头,“我只是在想,这个年纪的小孩在这种事情上的想法确实奇妙。”
“那时不懂啊。”裴鹤回想起当年的事情,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难得尴尬,“那时哪里想得到这么多,只想要人家姑娘注意到我,最好一辈子也忘记不了我。”
正巧徐立春走了进来,还在门口就听到他们在闲聊,顺口接了一句,“把人姑娘打得都吐血了,还问她服不服,确实是一辈子也忘记不了你。”
裴鹤深吸一口气,选择闭上了嘴。
徐立春还在一旁取笑裴鹤,裴鹤听不下去了,转身先出去了。谢珩一双眼依旧是望着刚刚李稚跪的地方,他没有再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第26章
李稚回到家后,他没有进屋,捏着那叠论策在院子里的门槛上坐下,打量着庭院中的花花草草。他坐到了深夜,没有点灯,也没有发出声音,直到敲门声响起来,他抬起头看去。
李稚起身拉开了门,门外站着几个熟悉的身影,杨琼,还有他的几个好友,薛铭、柳怀,王容生,都是熟面孔。
“你们怎么来了?”
“专程来找你的。”
杨琼今年上半年调到了御史台,从无所事事变成了整天瞎忙,又加之他早早地搬了家,与李稚的来往便少了很多。最近他们的共同好友薛铭刚升了职,一群朋友约着喝酒庆祝下,正好从府南大街路过,杨琼想到了李稚前两天和自己说他搬到了这里,大家一合计,索性喊上他一起去,好久没聚了,多个人多一份热闹。
杨琼说明了来意,却忽然发现李稚的神色不大对,“你怎么了?”
李稚道:“哦没事,我……”他随手把手里那叠论策捏了下。
杨琼打量了他一圈,“心情不好啊?”
李稚道:“没有,我刚刚在想事情。”
杨琼笑道:“有空吗?心情不好喝酒去啊!”说着回头看向春风得意的薛铭,“正好有人要请客。”
薛怀铭也高兴地说:“是啊,少初,一起喝酒去啊,我请客!”
大家一群朋友平时有事没事都会聚一聚,李稚推辞不过,又加之他今晚确实心中难受,自己一个人在家待着有点难熬,他点了下头,“好啊。”
薛铭自从来了盛京后,他好些年没升职了,今天他实在是高兴,又见大家都哄着他,一口一个“薛大人”喊得他心花怒放,他一咬牙,索性请大家去梁淮街喝酒。大家闻声都诧异起来,杨琼提醒道:“那地方可不便宜啊。”
薛铭摘下了腰间的貔貅钱袋,“喝!”那一抬手大有千金难买爷高兴的架势。
一大群人于是在深夜来到了灯火通明的销金窟。
李稚从进屋坐下起,一直没怎么说话,他倒是也真的为薛铭高兴,只是笑完了,又很快恢复了原来的沉默表情。他今晚确实有点笑不出来,好在大家难得来一趟这好地方,都忙着尽情喝酒作乐,也没人注意到他这副令人扫兴的样子。
侍者进来添了酒,腰间的红壶灿照着烛光。
李稚坐在角落中,听着不远处珠帘后面传来的丝竹声,他手中捏着只空杯子,直到一只手拍了下他的肩。
杨琼刚刚招待完了今天的主人公薛铭,转头又过来找李稚,他一早看出李稚的样子不大对,“你怎么了啊?”李稚在他眼中那向来是少年得志、精神焕发的样子,确实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丧魂落魄,简直跟被人拎走了魂似的。
李稚摇了下头,“我……这两日当差总是出岔子,我心中有点过意不去。”
“什么岔子,挨了骂了?”
李稚点了点头,他把下午的事情同杨琼说了说。
杨琼听完颇为不可思议,“这可不像是你能弄错的。”他在李稚身边坐下了,开玩笑道:“你莫不是喝醉了酒整理的?”
李稚抿唇半晌,“是我的错,我最近是有点恍惚。”
杨琼笑道:“所以我才问你怎么了?”
“其实,”李稚沉默片刻,“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杨琼挑眉道:“你这跟我打哑谜呢?”说着随手给李稚手中的空杯子倒上了酒。
李稚扭头看向他,他没有能说出话来,忽然他抬手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杨琼诧异地看着他,“果然是世家大族中当了一年差的,酒量见长啊,那我再给你倒点?”他摇晃着手里的酒壶,抬手又给李稚添上了一杯。
李稚继续抬手喝,杨琼看他这副闷声喝酒的样子反倒是笑了,“喝点也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喝完就高兴了,这世上有什么事情好放在心上的呢?”他一边倒酒一边道,“这世上没什么好放在心上的。”
李稚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嘴好像能够张开了,他对着杨琼道:“我……”
杨琼怕他真的喝多,也就不给他继续倒了,“高兴点了吗?”他转而给自己倒上了,喝了一口。
李稚手按着桌案,眼睛看向虚空处,表情似乎有些茫然,又有些不解,“杨琼,我……心中好像有个人。”
杨琼一口酒吐了一半出来,他颇为惊奇地看向了李稚,“你刚说什么?”
李稚继续费力地思考,似乎是憋着一口气想吐却吐不出来,全堵在了胸口,“我……心里面好像有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是有个人。”
杨琼不知道为什么竟是很想笑,心道:“我说呢?原来是情窦初开有了烦恼啊,确实,这个年纪也到了该为情所困的时候了。”他擦了下泼出来的酒,一边继续同李稚道:“你这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啊,这么伤心欲绝?”
李稚似乎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低声喃喃道:“第一眼见着他,我就觉得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一见钟情!”杨琼说着去摸酒壶,原本他是不打算继续倒了,可一听这事儿,那还是得继续倒,谈情说爱,这可是世上最了不得的事情了,值得多喝点!
李稚也不管,只要杨琼倒上了,他就继续喝,仿佛不吐不快,“我总是梦见他,一遍一遍地梦见他,我知道是他,一定是他。”
杨琼心道都到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地步了,这相思病还害得不轻?他也经历过这个年纪,知道少年发起痴来是容易跟着魔似的,他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做梦梦见她,那你们在梦中都做些什么啊?”
“吹笛子。”
“……不错。”
李稚喝个不停,杨琼好奇地问道:“那姑娘是什么样子的啊?能让你如此魂牵梦萦。”
李稚没有说话,也许是喝多了酒,他周身有很重的压抑感,忽然他停了下来。
杨琼问道:“她好看吗?”
李稚点头。
杨琼又问:“她温柔吗?”
李稚继续点头。
“那她是知书达理,蕙质兰心?”
李稚仍是点头。
杨琼想了想,“才貌双全,又温柔大方,看来这是位大家闺秀啊。”这倒是有点难办了,李稚虽然是贺陵的学生,但是以他的出身,想要求娶大家闺秀确实有点异想天开,要知道士族婚嫁最重视血统,盛京的士族内部谁家与谁家联姻,这都是有传统可依的。
“你到底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啊?”杨琼想着又问了一句。
李稚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温柔的身影,他忽然道:“他要成亲了。”
杨琼一听,心中顿时恍然大悟,低声道:“原来是这样啊。”
李稚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
杨琼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抬手又给他倒上了酒,“算了,今晚想喝就多喝点吧,喝多了就把这些事给忘了,回去再好好地当差。其实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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