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风流 第75章

作者:月神的野鬼 标签: 古代架空

谢珩道:“他是愍怀太子的次子,赵乾的亲兄弟,二十年前凤凰台之变,他没有死。”

谢灵玉一瞬间没了声音,这消息太过震撼,任是谁都要稍微反应一会儿,何况还是她这种远离政治中心多年的人,“那他如今的处境岂不是十分危险?”

谢珩凝神片刻,“我找不到他,什么地方都找尽了,或许是他不愿意再见我,又或许是……”他忽然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灵玉尚沉浸在这则简短的消息带给她的震撼中,下一刻她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视线扫过谢珩的脸,她低声道:“你不顾一切自盛京赶来雍州,就是想要找到他。”她停了停,“你对他有情?”

谢珩望向谢灵玉,眼神漆黑深邃,“是。”

谢灵玉心头一震,庭院中落雪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种滚烫激烈的情绪从心脏中冲出来,她生生地定在原地。她瞬间就明白了一切,这太过相似的宿命感让她陡然有种回到当年的错觉,她像是想要说句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只从袖中伸出一只手去,她慢慢握紧谢珩的右手。

“一定要找到他。”她的声音无端低哑至极,像是说不出话来一样。

谢珩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手攥紧了,他闭了一瞬眼,终于低声道:“长姊,一直以来,我是不是皆做错了?”

谢珩一生坚定,谢灵玉从未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甚至都还没想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一股没来由的悲伤便泛上心头,她强忍情绪,轻声道:“他不会有事的,他是愍怀太子的儿子,世上还有他尚未做完的事,他不会允许自己死的默默无闻。”

谢珩没有再说话,夜间,将谢灵玉送至歇脚的宅邸后,他一个人沿着无人的街道来到雍州府,忽然勒住缰绳。

他翻身下马,望向不远处的断壁残垣,王孙不再归来,昔年广阳王府也成为旧时故事,他注视着雪雾朦胧处,眼前再次浮现出那片覆满衰草的旷野,以及那道若隐若现的瘦削身影,他的视线追随着那一行模糊的脚印,心不断地沉下去,却怎么也触不及底,万水千山,长夜漫漫,他一直站在风雪中没动。

这座广阳王府是赵慎大半生的心血所在,李稚若是活着,一定会回到此处,但没人知道他何时回来,或许是下一刻,又或许永远也到达不了。

谢珩站了很久,心中的怀疑愈演愈烈,一夜又过去了,他终于抬头望向天边飞白的微光。

天亮了。

第114章 上卷完结

豫州城外的荒庙中,清晨的第一缕光自穹顶飘落,照亮了一张毫无血色的年轻面庞。

李稚缓缓睁开了眼,他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梦中有一个人在寻找他,在他逐渐步入黑暗时,对方的视线如影随形,他终于回过头去,看清了对方的脸庞,同时也从无尽的混沌中苏醒过来。

眼前的画面模模糊糊的,他抬起冻僵的手摸了下额头,血窟窿已经冻住了,手掌中握着一块青玉的令牌,上面沾满了血污,他看了一眼,无意识地抓紧了它。

过了很久,他才稍微清醒了些,艰难地坐起身,再次看向左手中紧握的令牌,他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一日离开盛京后,他并未立刻前往雍州,十三州郡各处设有严密关卡,他为了隐藏身份,选择尽量穿行在荒山野地,最终绕远路来到豫州边缘。失血过多令他始终昏昏沉沉,唯一支撑着他在荒原中走下去的就是记忆中的那片滔天火光,无论是清醒亦或是昏迷时,它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它一直就在他的梦中燃烧,仿佛永不止息。

李稚感觉到吃力,重新闭上眼睛,庙外的风雪还在愈演愈烈,伴随着不时的轰鸣声,像是天上的神仙发了怒,将整个世界颠来又倒去,赵慎刚起兵时,南方应景地下起了雪,那时谁也没想到,这场罕见的大雪将席卷北方六个州郡,李稚没有死在盛京士族的追捕中,却差点死在这场浩大的风雪中。

李稚原先并不理解为何南方关于风雪的谶言会流传得如此之广,如今他才明白,那些纷乱的流言是一种无处发泄的恐惧,积雪成灾,又逢内乱,对于本就活得艰难的百姓而言,这一切意味着浩劫将至。天灾人祸,兵荒马乱,这是一场彻底改变了他人生的旅途,他第一次得以浏览梁王朝的全貌,士族豪强割据,百姓流离失所,政治内斗不休,人生百态,苦难实多,这一切带给他的震撼是难以言述的。

在他的前半生中,他受着赵慎的庇佑,京州小镇远离俗世,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而盛京则是丝竹歌吹的风流皇都,沿途的宁州、永州等地作为士族的基本盘,十三州的泼天富贵汇聚于此,虽有民生多艰的抱怨,但大多被掩盖在士族高门的繁华之中。

他这一生实在太顺了,故而当初在盛京说服岳武出兵时,他虽能敏锐地感知到梁王朝的江山正摇摇欲坠,但一说起来却总有种读书人咬文嚼字的空泛,他尚不能真正描述“百姓置身水深火热”是一种怎样的面貌,直到他亲眼见到这大厦将倾的一幕。

他想起了苦苦支撑的谢珩,又想起死在烈焰中的赵慎,谢珩困守在盛京城中一生只为拨乱反正,而赵慎付出生命为代价只为践行遥不可及的理想,直到这一刻,李稚感觉自己才终于真正地理解了他们那种虽千万人我独往的一意孤行。

他想起赵慎对他说,父亲曾许誓创造一个泱泱盛世,那时的赵慎靠在碧绿的琉璃窗前,眼神如汤汤春水一样温柔,直到这一刻,李稚才终于明白了那道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一道虚幻的火光焚毁了那抹红色的身影,他忽然痛得浑身都蜷缩起来,赵崇光、谢珩、赵慎,一道道的身影、一代代的人才自他的眼前浮现,黄图霸业一吹即散,千年变更如走马,数阵激烈的情感忽然涌上心头,李稚痛苦地喘着气,濒死的感觉漫上来,那股毁天灭地的烈焰再次出现在眼前。

李稚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够活着去往豫州,他伤得太重了,身体早就绷到了极限,只靠着最后一口气强撑到现在,他想活下去,也必须活下去,就在李稚攥紧那枚令牌浑身颤抖时,一阵冰凉的风突然径直吹入庙宇,像是神灵的手拂过他滚烫的额头,他不自觉抬头看去。

为祭奠亡者所建的庙宇早就荒废多年,高处的墙壁上还留着当初记录的墨痕:元和十三年,岁荒,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岁终大雪,死二十万人。

李稚下意识往下读,黑色字迹如蚊蝇般密密麻麻涌现,李稚骤然有种魂魄出窍的感觉,豫州二十年来的惨痛历史在他的眼前徐徐展开,无数人死于冰天雪地中,陈尸千里,最终却只在荒山野庙中留下这么一点微末的痕迹,风雪呼啸而过,没有留下一个名字的记载。

他记得,豫州是士族公认的富庶之地,被称为南国仓禀,豫州四大高门连在盛京都是声名赫赫。

那一刻李稚的眼前骤然再次浮现出赵慎、谢珩、赵元甚至是谢照的身影,最后忽然定格在杨琼离开盛京时的那个瞬间,对方虚无缥缈的声音似乎仍然盘旋在耳边,“都一样,秋天已经到了,风中的落叶无法控制自己往何处吹去,这个王朝不会更长久了。”

仿佛是一句幽幽的谶言,原来早就有人为他们讲述了这结局,李稚如坠冰窟,却又瞬间感觉到浑身的鲜血滚烫起来,一股难以自抑的战栗席卷他的周身,他开始剧烈地咳嗽,手用尽全力捂着嘴,鲜血却仍是不断从指缝中涌出来,像是呕出来血淋淋的真心。

暴风雪盘旋在庙宇头顶,发出如雷的恐怖声响,像是怒目的神明降下最后的预示,追问着他、催促着他。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何去又何从?你想要什么?

流出来的鲜血像是在燃烧一样,李稚竭尽全力仍是无法直起身,长久以来折磨着他的伤痛却在这时忽然开始消散,他一点点喘着气,想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但整个人却好似骤然跌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幻觉此起彼伏,恍惚中不知是谁在大声呼喊他的名字,他低头用力抓着那枚青玉令牌,眼中终于落下泪来,却不知道自己为谁而如此悲伤。

同一座庙宇中,一个小孩正单手抱着膝盖蹲在门后,一双眼睛牢牢盯着神志不清的李稚,他背后那只手掌中藏着一块巴掌大的砖石,等李稚终于没有了动静,他悄无声息地游上去,借天光仔细打量那张血色全无的脸,为保万无一失,他拿出砖石对准李稚的太阳穴,用力地砸了下去。

李稚的身体应声倾倒,饥饿的小孩把砖石一扔,迫不及待地去从李稚的怀中翻找食物,他摸寻到一块东西,甚至还看不清楚那是什么,立刻塞到嘴里去,咔嚓声响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他像是一只饿疯了的老鼠蹲在地上大口咀嚼着饼块。

忽然间他停下动作,僵硬地抬头看去,李稚正看着他,他吞咽的动作猛的停住了。

小孩本就力气小,又加之逃难多日饥饿不已,砸的力道并不够,反而令李稚重新清醒了过来,李稚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小孩迅速扔掉饼块去抓地上的砖头,却又在李稚的注视中莫名不敢再次抬手,半晌才道:“我……我好饿。”

“你的父母呢?”

“没有。”

李稚看着他瘦骨嶙峋的脸,“还饿吗?”

“饿。”

李稚从自己的怀中摸出另一包饼,慢慢递过去,小孩震惊地瞪大眼睛瞧着他,连伸手去接都忘记了,忽然他蹭的爬起来,一溜烟跑没了,李稚捏着那包饼,手中还沾着鲜血,一层层沁到油纸中,他像是一尊石化的塑像,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地。

狂烈的暴风雪仍在用尽全力鼓吹着破败的庙宇,巨大的佛像垂眸注视着他,李稚无声地坐在枯草堆中,身上萦绕着一股气息,柔弱、安静、痛楚、哀伤,但于此同时,还有另一种前所未有的气息逐渐从他的周身迅速涌现,它像是烈火一样无声无息地燃烧,暴烈得令人不能直视,风雨如晦三百年,这个王朝在等一个人,一个能改变一切、为它带来新生的人。

赵徽曾以为那个人是赵崇光,而谢照以为是赵慎,除了谢珩外,没人想到会是他,如赵崇光一样殉道无悔,却不为枷锁所困,如赵慎一样无坚不摧,却多了继往开来的决心,他好像是那一刻才忽然出现的,却实在令这个王朝、这个世道等了太久。

太久了。

被李稚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孩子跑出破庙,忽然摔了一跤,“啊!”他扑通一声栽倒在雪地中,震惊地看向不远处那几个一点声音都没有的人。

破庙外,已经暗中跟踪了李稚数日的豫州太守夏伯阳立在树荫下,他将刚刚庙中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身旁的随从道:“听说,行中书令谢珩正在雍州掘地三尺寻找一个人,会不会是他?”

“如果是,我们应该庆幸,在士族捉住他之前找到了他。”

随从听出这句话中暗含的意味,诧异地看向夏伯阳,“大人,您要帮他吗?可您不是说过广阳王府已倒,以我们跟赵慎父子的关系,此刻绝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引火烧身?再说他不过是赵慎的飞鹰走狗罢了。”

夏伯阳道:“赵元临死前给我递了一则消息,我一直不以为意,可如今却有了点不一样的想法,这世道马上就要乱起来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能说得准将来的事情呢?”

第二卷

第115章 霍家之死(一)

三年后。

幽州府,锣鼓喧天。

今日是并侯霍荀的寿辰,霍府上下连带着整个幽州府都喜气洋洋,霍家在幽州经营数代,在当地声望奇高,三年前,霍家人决意投向京梁士族,双方联手铲除广阳王府,一战大获全胜,赵元、赵慎身死,原本三足鼎立的西北格局就此终结,一个独属于霍家的辉煌时代开启了。

西北三家中,青州桓氏向来低调,实力确实也稍逊另外两家一筹,广阳王府覆灭后,霍家便成为了西北边防唯一的支柱,地位水涨船高,霍燕据此与京梁士族一同瓜分了雍州,一人一半,理所当然,实打实的获利令霍家一跃成为梁朝有史以来最强的藩镇势力,加官进爵者不可胜数。

今日的霍燕手握重兵左右逢源,儿子霍耀封武侯,满门公卿显贵,如此锋芒谁见了都不禁避让三分,他心中得意,除了尚未完全步入高门士族行列这一点缺憾外,如今的霍家可谓是位极人臣、封无可封了。

此次父亲八十七岁寿诞,霍燕极为看重,决意为其大操大办,他邀请西北当地众多将军、名士、鸿儒前来赴宴,但凡是有名有姓的皆位列宾客名单上,洋洋洒洒两三千人,腾不开位置不要紧,他甚至专门为寿宴另外修建了一座花石别苑来招待客人,其中遍地是从黄州、湖州运来的奇石,每一块都各有名目,据说好事者估算过,光是这一笔花费便占到二十万两。

幽州百姓背后议论:何谓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只消看看今日的霍家便能够懂得了。

霍荀一早起来便听见了外面那喜庆的喧哗声,他年岁大了,身体本就衰弱,一听要迎来送往更是懒得动弹,他并未出席寿宴,只让小辈们尽情玩去。午觉睡醒后,满脸喜气的侍者端着一盒福寿锦走进来,对他道:“老祖宗,先生到了。”

“什么先生?”

“是大公子找来的替您写传的先生。”

霍荀这三年间实在老得不成样子了,连记性也变得一塌糊涂,早上的事情睡个午觉便又全都忘光了,侍者早已经习以为常,轻笑着道:“老祖宗您忘了,早晨您说身子不适,不出席寿宴了,大公子来请,您发脾气骂了他一通,又说近来许多往事都记不清了,大公子便说,他去请个写传的先生来,将您这一生的故事都记录下来,将来递入守藏阁编纂成史。”

霍荀想了半天,似有这么个事,“他这么快便把人请来了?”

侍者替他换上新的衣裳,“大公子孝顺,将您的事看做第一等大事,听说请的是位远近闻名的大才,正好您不爱出门,来个人陪您聊天解解闷。”

“他倒是有心了,把人请进来吧。”

“是。”

侍者应声退下去,过了一阵子,有脚步声自远及近传来,隔着一扇山石屏风,响起个年轻人的声音,“晚辈见过并候。”那嗓音听着像是山中的溪石流水,清澈平和,不卑不亢,能听出来是个有涵养的年轻人。

霍荀有些意外于这来者如此年轻,问他道:“先生自何处而来?”

“雍州。”

霍荀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比平时更多几分疲懒,听到这个熟悉的州郡名,拂过袖子的手停了下,然后才慢慢捋了下去,低叹道:“雍州啊,是贵客。”

年轻人察觉到他的默然,道:“今日幽州府嘉宾满座,霍将军请来不少老大人的故旧,老大人不愿出门见见吗?”

霍荀道:“罢了,都这一把岁数了,哪里还有何故旧可言?你让他自己瞧着办吧。”他看向远处窗外那株郁郁苍苍的千年古树,秋日快到了,树叶开始泛黄,远处寿宴上敲锣打鼓的声响不绝,夕阳下枝头的鸟雀四处飞散,他看了会儿,叹道:“老而不死,是为贼也,等哪天全都看不见了,便是真的常清静了。”

霍荀虽然老得神志都快糊涂了,那一刻望着夕阳西下,眼中却久违的流露出一两丝清明,他忽然就记起了自己下午睡觉时做的那个梦,他刚刚好像是在梦中见到了年轻时候的卫盛吗?三年多来,这是他第一次梦见卫盛,对方站在轩窗前,用那双黑色的眼睛凝视着自己,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霍荀陷入了一些略久远的回忆中去,年轻人也不打扰他。

“广侯卫盛,曾是并侯的故人吧?”

一句话打破了房间中的平静,霍荀意外地望过去,“你听说过广侯卫盛?”广侯卫盛,愍怀太子的岳父,卫太子妃的父亲,皇长孙赵乾的外祖父,那可是将近上一代的人物了,在广阳王府没覆灭前他统治了雍州快二十年,寻常这个年纪的后辈,恐怕连广侯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年轻人道:“只是略听闻了一些老将军的事迹,并不甚了解,听说他与并侯曾是性命相托的知己好友,并侯前半生的故事与其紧密相连,若是要写传,怕是略不过去这位故去的老将军。”

霍荀本来并没有多少闲聊的兴致,这个年轻人提起卫盛,竟是正好应了他的那个梦,令他心中一阵触动,难得有了聊聊的兴致,道:“广侯啊,他是位忠厚长者,我与他是少年故交,这一晃四五十年都过去了。”

霍荀仔细回想了一阵子,慢慢道:“那一年我在永阳原上遇到了马贼,他出手救下了我与我的幼弟,互报姓名后,我们结伴前往盛京述职,一路下来,我们互相认为对方是难得的英雄人物,第二年,他去江城做都督军事,正好我也去江城就职,重逢后我们交谈甚欢,很快便结为知己,他年轻时有一副热肠,我们曾作下约定,来日共同耕耘西北,匡扶汉家社稷。”

霍荀的眼神悠远起来,那一年江城街头的小酒肆中,两个刚刚担任武职的少年彻夜长谈,喝光了十几斛酒,自那一夜后,西北开启了将近四十年的联盟时代,昔为友者永为友,谁也不知道,雍州与幽州这牢不可破的政治联盟,最一开始只是源于两个少年的惺惺相惜,他们在酒醉后大发狂言,发誓要建立一个强盛、统一的大西北,一起来对抗这个由士族豪强完全把控的世道,去建立属于自己的千秋功业。

霍荀道:“当年西北局势尚不稳定,我的父亲刚刚去世,霍家内部四分五裂,亲人们相互争权夺利,南方士族也趁机想要插上一手,以致于霍家数次险些倾覆,在此危难之时,是广侯向我伸出援助之手,保住了霍家,这才有了后来霍氏中兴的事,那时的我觉得,我的同胞兄弟一心想要我死,而广侯却不惜一切救我,他更像是我的血缘兄弟。”

往事和现实一同浮上心头,那个让氐人都忌惮不已的西北联盟持续了很多年,卫盛去世后,则由他一手扶植的广阳王府继承下去,直到有一日,它被另一个人亲手打碎,如今再提起这些故人旧事,真是令人唏嘘不已,霍荀道:“卫盛病逝后,皇帝追封他为广侯,广侯这一生,是最看重情义的,我想了数年,他竟是没有丝毫对不住我的地方。”

年轻人静静听完了他说的,无声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只是不知倘若广侯仍在世,当他亲眼得见并侯将抄录他的告密书信交到谢照手中,让他最后的血脉命丧金陵,雍州城陷入长达三年多的混乱,十数万人或死或逃,他亦会是何种心情?”

霍荀原是惫懒地坐着喝茶,忽然眼皮颤了下,他慢慢地抬起头,重新看向那道屏风后的身影。

年轻人仍然是那一成不变的平和语气,“不知他是否会感到后悔,当年在永阳原上拔刀相助?”

房间中一时静得滴水可闻。

“你是何人?”

年轻人没有回答这问题,外面嘈杂的鼓乐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秋风中传来一两声低沉古朴的乐音,是琴。高楼上,耳聋的乐师尚不知寿宴发生巨大变故,依旧拨动琴弦,他弹得是那支脍炙人口的《破阵曲》,昔年广阳王世子擅抚琴,曾经醉酒后在军营中弹过这支曲子,后来在军中流行起来,西北将士们出巡或是打仗前夕都会聚在营帐中演奏此曲,用以鼓舞士气。

年轻人道:“三年前,你命霍燕将那封告密书信交到谢照手中,成为引发‘凤凰城之变’的导火索,逼得皇长孙殿下临时起义,你又让霍家人提前在回程路上安排军队截杀赶来支援的雍州将领,对方措手不及,前前后后近四万精锐死于胡马古道,雍、幽两州联盟就此分崩离析,这些往事,并侯也全都忘记了吗?”

霍荀环视一圈,发现侍者早已经不见踪迹,他再次看向对面那道模糊的身影,“你与广阳王府是何关系?”

“关系匪浅,所以今日想与并侯讨要一则公理。”

霍荀终于道:“什么公理?”

年轻人道:“广阳王府覆灭后,霍燕见雍州沦为无主之地,贪婪之心大起,秉承着成王败寇的传统,他将雍州视为自己的战果,大肆屠杀雍州武将,重税盘剥雍州百姓,绞尽一锱一铢用以供养幽州,仅仅不过三年,雍州人口锐减四成,去年七月一场旱灾就死了将近十万人,而振济的物资却被尽数输往幽州,这三年间雍州供养起一个如日中天的幽州府,代价却是州郡内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