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他愣怔了一下,向主帐走去,刚到门口却见着高靖南一脸慌乱地出来,扭头看到他后,面色渐缓,
“去哪儿了?”
“奴才……”叶时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狼狈模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去喝水了。”
“喝水还能喝的满身都是?”高靖南蹙眉,伸手将他拉进主帐,丢给他一件大氅,
“湿衣服赶紧脱了,我还有很多事,别再乱跑。”说着便又离开。
若再迟了定是要生病的,叶时雨三下五除二将湿衣除掉,随意裹了身衣服,而后裹着大氅蜷缩在炉边,可身子却总是暖不热似的,时不时便会战栗。
他的头昏昏沉沉,脑海中浮现的全是城门外看不到头的人间炼狱,以后要告诉殿下,若他成为了万人之上的那个人,就别打仗了,这真的太残忍,太残忍了……
他喃喃的,终于抵不住困意的袭来,陷入了沉若湖底的深眠。
第26章
落日关大捷的消息传遍历朝,传至齐地的时候,都已过了十日了。
这齐地,便是高长风的封地。
这境内大部分是崇山峻岭,村村寨寨既山路难行,缺乏耕地,又常年干旱,可以说是极其穷困,穷山恶水出刁民,便是形容齐地最好的词语。
而这齐王,可以说众多皇子避之不及,唯恐落在自己头上的,可他偏主动请了,在他人的讥笑之中来当了这个闲散王爷。
“宁王已在落日关大捷,歼敌七千余人,退敌三百余里。”司夜得着消息便马上来秉。
高长风闻言有些怔仲,而后轻笑,
“我竟盼着他大捷,可有伤亡?”
“几无伤亡。”
高长风微微舒了口气,他本以为叶时雨一个内侍,大约会直接去封地等着,可万万没想到竟跟着高靖南去了战场,如今听到大捷,心中的重担便放下一半,另一半则是无法连络的不安。
愈是无法相见,思念便愈是强烈,高长风每每想起来就后悔当初怎么就答应了他去玉妃那儿,原以为二人都同在宫中,分别不过是暂时。却没曾想后面完全失去了控制,如今哪怕是想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了。
高长风心中后悔,后悔那日在荒殿之中的自己还未懂得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思,可现下就算是想明白了,也已是相隔千里,思而不得。
更是担心他的安危,担心他可否应付的来。
当务之急,还是要寻到联络之法去才好,他正沉思着,门外进来个少年,
“殿下。”这少年看起来十分瘦削,本应是个天真的年纪,一双眼却泛着嗜血的光,脸上一道刀疤从左腮划过,让整个人更显狰狞,
“已经杀了。”
“你又将人杀了?”高长风微叹,站起来将拿起软巾在水盆里浸湿了,替他擦去溅在手上的血迹,
“以安,你怎的还不懂,有些人我还有用。”
以安,是他的化名。
而顾微澜,他这幅模样十分不衬的名字才是这少年的本名,但若未经变故,或许他真的可以成为一名翩翩佳公子,或求取功名,抑或成为一名纨绔子弟?
可一切都毁在了那个夜晚,他与弟弟被带走,在还未开蒙的年纪便堕入了地狱,对于顾微澜而言,每一日都如同尖刀一般将他反复划开,不留一丝喘息的时间,他能活着已经算得一桩奇事,直到司夜突然的降临,才结束了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殿下给他取名以安,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恐怕都不能再安稳。
“他既然敢来,我便要杀。”
“你要当的是阎罗,而不是一个杀人的小鬼。”高长风看向以安的眼神已逐渐失去耐心,“去司夜那儿领罚,若还学不会就滚出去。”
以安微怔了一下,“是。”
看着他的背影,高长风轻轻抚了下额头,当年顾家留下的这两个孩子,那顾清鸿还好,被卖去做的苦力,虽常年的苦累折磨最初让他如同惊弓之鸟,可在罗峰寨呆了不过一年时间,非但已看不出曾经的模样,且还十分好学,日子久了定能堪当大任。
只是这顾微澜……
高长风知道他所经历的远非常人能想象,这次德妃不过是派了个来打探消息的细作来,若留下反而能传些消息回去,可他抬手便给杀了,若总这样管不住自己,他也无法再留他在身边。
高长风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是没有足够的资本去争的,宫里已传来了立太子的消息,他所需做的唯有坐山观虎斗,抑或说他从内心中,他不愿亲自反了大皇兄,只要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他必不会心软。
叶时雨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偶有半梦半醒之时,他也想挣扎着醒来,可往往又被推入了更深的梦境。
从儿时家旁的田埂,到浣衣坊一刻也不停的拍打声,有景华宫,有承欢殿,直到最后他爬上了御花园的假山,欣喜地望着空中炸开的绚烂烟花,耳边轰轰作响。
烟花很短暂,他知道的。
于是当一切回归寂静,他意犹未尽地准备离开,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尸山血海之上,一双焦黑如枯树的手正攀着他,他拼命地想将腿抽回,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焦尸一点点向上攀爬着。
他以为自己叫得很大声,但其实声若蚊蝇。
突然大地一阵震颤,堆叠的残肢断臂蓦然间不见了,他在这一瞬间睁大了双眼,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气,却生生憋在了喉间。
“终于醒了。”
一个熟悉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打破了梦魇的桎梏一般,他终于将那口郁气吐出,足足喘了十几下,这才看清自己所在。
这是一个晃晃悠悠的马车,眼前一脸欣喜的是顾林,叶时雨浑身被汗浸透,就跟刚从水里捞出的鱼一般,风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这汗终于是发出来了,应无大碍了。”顾林替他擦拭着,毫不介意地开始帮他脱下汗湿的衣服,换上了干爽的新衣。
叶时雨想挣扎,却觉得浑身瘫软,只能任由他照顾,
“顾太医,这是……”
“这是去随宁府的路上,差不多再有一日便到了。”顾林不让他说话,拿着水喂他喝着,
“你在落日关受了寒又惊了风,直接就倒在帐内不省人事,还是殿下先发现的,将我从军医帐里抓过来,殿下本应第二日便前往随宁府的,可你一直不太好便在落日关内多呆了两日。”
叶时雨听得有些愣怔,他知道自己应是睡了很久,但也没想到会这么久。
“我其实本也该跟着回宫的队伍走的,可殿下硬是要将我留下,我也放心不下,便跟着前来随宁府了。”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应是要进行修整,顾林下车去为他弄些吃的,叶时雨继续闭目养神,虽是醒了过来,可连日的昏迷与梦魇让他仍觉得脑袋胀痛,极为疲惫。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有些重,不太像顾林的,但是在这里应该是很安全,叶时雨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感觉眼前有点光亮,应是有人掀开了门帘却没有上来。
正当他忍不住想睁眼看看到底是谁之时,帘子又被放下了。
不一会儿,顾林回来了,手里还端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
“你连日来没怎么好好进食,吃不得太硬的,就先喝碗粥。”
自己手脚无力,他便也不争了,乖乖地坐着让顾林喂饭,可他看着顾林似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道,
“顾太医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顾林倒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觉着跟着二殿下……不对现在应该叫宁王殿下,如何?”
如何?叶时雨点点头,
“挺好的。”
“我也这么觉得,比起之前你三天两头的受伤,在宁王殿下这里确实好得多。”顾林替他擦去了嘴角溢出的粥,
“那你有没有觉得……宁王殿下对你十分特别?”
“特别?”这话叶时雨便不知怎么回答了,想了想也没觉出有什么来,倒是自己平日里巴结讨好的多些,
“我伺候着殿下的贴身起居,大约是比旁人会近些。”
顾林看了他会儿,忍不住淡淡一笑,
“你啊,还是年纪太小,不懂。”
“顾太医没头没尾地突然问这个,我自然是不懂。”
“罢了罢了,以后会懂的。”顾林替他掖好被角,“你才刚醒,我也不逗你说话了,还是多休息的好。”
一阵摇晃,马车继续上路,只是叶时雨觉得,这次走的平缓得很,不若来时那么颠簸,不知不觉间又沉沉睡去。
随宁府的确是个好地方。
落日关那边还是风霜凛然,这里则已是细雨温润,一副初春景象了,与京城的磅礴大气不同,这里或溪流涓涓,或小河流淌,随处可见着拱桥柳堤,景色十分秀美,宁王府便坐落在随宁府最为著名的南山湖畔,依山傍水极为恬适。
更别说这宁王府本身就犹如一座园林一般,三步五步便是一景,奇花异草更是数不胜数,而叶时雨却只能坐在床上,巴巴儿地从窗户向外看。
高靖南一到了这儿便忙得整日不见人,而他被塞进这间紧挨着他寝房的房间,足足已有十日不许他出门。
顾林不能久留,确认他已无事便被送回了京城,而他便日日对着一个被派来伺候他的小厮竹喧。
他虽说是个从八品太监,在这府里的也算是独一份,可说到底还是个奴才,即便病了也不该这样派人伺候着,这让叶时雨日日如猫爪挠心般不安,他更着急的是不能日日跟在高靖南身边,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不知道的。
“竹喧,你能别看这么紧吗?”叶时雨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顾太医走的时候便说我已经好了,可你偏不信。”
“叶公公,不是奴才不信,是殿下不信。”竹喧倒是委屈,“奴才哪敢不听。”
“那你不让我出去,我又如何向殿下秉明已无大碍。”
“挺有精神,我看确实已无大碍。”一个声音忽然而至,掀起门帘进来,叶时雨的脸色瞬间亮了起来,
“殿下!”
第27章
高靖南刚至封地,事务繁杂,每日几乎忙的是脚不沾地,今日难得不是半夜才回来,这才得以有空来看一眼。
只是他没想到一进来便瞧见了叶时雨这满心满眼的惊喜,他大多数时间都谨慎小心,规矩的不像这么大的孩子,如此灵动的表情,高靖南还是头一回见着。
高靖南一直以为自己应该是喜他安静懂事,可这一下,却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让他觉着心下舒畅,尤其是一想到他这样的期待全是因为他,这更让高靖南的内心深处有些发痒。
“你若好全了,那便出来伺候着吧。”高靖南克制着了上扬的嘴角,状似不在意地吩咐,眼看着叶时雨眉眼间都含起了笑。
“是!”叶时雨此刻的心情就像是那窗外争相开放的花儿般喜悦,这确也是他少有的,在高靖南面前如此不设防的表露,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高靖南似乎也随着的他笑颜卸下了些戾气。
此时又有人来秉,高靖南刚走出去两步便一转头,
“发什么愣,怎么不跟着。”
叶时雨这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抬了下手,看了看身上不合规矩的衣服。
“奴才得换件衣裳。”
门外来秉的这位偷偷瞄了眼门口站着的宁王殿下,明明是件要紧事儿,可殿下竟站在这儿不紧不慢地等着,直到屋内出来了那位传说中一直在养病的近侍叶时雨,这才抬了脚。
这位当初入府时就没人瞧个真切,见他病着,府里的秦管家便说派个小厮先贴身伺候着殿下,殿下虽没拒绝,可那一脸冷若冰霜的嫌弃模样,硬是差点儿给那小厮整抑郁了,每日都在反思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主子。
这人偷偷打量了下同样跟在高靖南身后的叶时雨,年纪一瞧就不大,怎的就能有这种本事,他又看了看前面刻意缩小了步伐的高靖南,心里滋生出一些异样的情绪。
在宁王府的日子很平静,但日子久了谁又不知道,这个年纪虽小,长得还一副与世无争模样的清秀太监是宁王殿下心腹,自己的身边儿事全由他一人打理,原本跟着的竹喧最后也被撵到了外院儿,军营里的流言自然也传至了府内,更何况殿下身边如今连个女人都没有,也免不得人都浮想联翩的。
当然这些话没人敢当着他面来讲,叶时雨也不太明白为何其他人看着他的眼神会有些闪躲,但他只需伺候好高靖南,其余的事倒也不必他操心。
眼见着春日渐远,喧夏已至,宁王府的景致也随着炎炎而变得郁郁葱葱,府中纵横交错的小路皆是荫凉清爽,比起宫中晒得无处躲避的甬道,不知要舒适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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