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莲卿
此时此地虽凌乱血腥,可高长风仍难以抑制内心翻涌的情感,他低头靠近叶时雨,稳着气息在他的额头安抚地轻吻了一下,而此刻远处传来了凄厉的求饶声,让这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此地已不可留,你也一起走。”
叶时雨眉头轻蹙,他下意识地要拒绝,却最终将满腹的担忧咽下,既说了要信他,那便信他。
刚才也不过顷刻之间,转嫁罪名、借刀杀人、昭告重臣,一切都已安排得妥妥当当,惯于处处为高长风思虑的叶时雨这才惊觉,原来曾与他在深宫之中相依相靠的四殿下真的已成为继天立极的帝王。
叶时雨缓缓闭上双眼,渐渐松缓了一直绷紧的身体,全然将自己交付给这个人,即使知道他有伤在身,可叶时雨仍这样紧紧靠着。
前路当如何,叶时雨只觉得累极,他不知,更不愿去想。
当卸下了心中重担的这一刻起,他发觉自己无比贪恋这种久违的,依赖的滋味,身后已想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这里很快就会站满了人。
叶时雨抬起了一直深埋的头,一双眸子如盈盈秋水般荡漾着柔情与赧然,却无比坚定地看向同样望着自己的那双眼,
“我……”
身后的脚步声愈发地近了,叶时雨几乎已经能听到他们急促地喘息声。
他双唇轻启,极轻却确定地道,
“也心悦你。”
第68章
黄铮易连夜赶进了皇宫后,见到了斜靠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的高长风后大惊失色,倒是高长风淡定许多,反倒安慰起他来,
“黄相不必过于担忧,幸而此次朕让他们几个随行,才得以化险为夷,虽受了些伤倒也未危及性命。只是诏狱之中已乱成一团,梁九庆行刺不成杀红了眼,反而杀了不少诏狱中关押的要犯。”
这一大段话说罢,高长风轻咳了几下,像是扯住了伤口猛然皱了眉,萧念亭见状向黄铮易道,
“皇上还需静养,其中细节还是在下与黄相细讲吧。”
黄铮易点点头,二人退至书房,黄铮易这才问道,
“萧指挥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因会试一案,皇上昨夜前往诏狱连夜密审薛平周,可谁知庆公公竟突然持剑闯入意图行刺。”萧念亭一脸愧然道,
“他出现的过于突然,武功又极为高强,待我们反应过来之时,皇上已中一剑。”
黄铮易的眼微微瞪大,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心口。
“而后我们一起上前缠住了庆公公,使他近不得皇上的身,而他也不知是怎的突然开始发狂,将当时提审出来的薛平周,陈志还有杜岑都杀了。”
“他武功的确高强,我们都护着皇上顾不上其他人,这几人全都是一刀致命,后庆公公见杀不了皇上就向诏狱深处冲去。”
“诏狱深处?”黄铮易身体微微前倾,听得紧张。
“是,他那柄短剑也非一般俗物,几下就切断了牢门上的锁链,将关在其中的叶时雨也一并杀了。”
黄铮易一怔,“他去杀了叶时雨?”
“叶时雨当初虽为救驾,可毕竟亲手杀了先皇,他是太皇太后的亲信,想必也是恨极了他。”萧念亭再道,“后来在下追了过去却也不敢轻易靠近,在远处一箭射中了他,庆公公受伤之后我等才将其制服,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叶时雨不仅身死,更是遭受了千刀万剐,就连面目都看不清了。”
“这……”
黄铮易心中不知为何咯噔了一下,他低头思索片刻道,
“真没想到庆公公在宫中潜伏这么多年,深藏不露。萧大人好生照顾着皇上,老夫去诏狱瞧瞧。”
“那在下派人与黄相一道。”
黄铮易一进诏狱就问到浓重的血腥气,一路上狱吏守卫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皆是咽喉处一刀毙命,他皱起眉头捂住了口鼻,果真在提审犯人的地方见着了薛平周三人的的尸体,死法与狱吏一般无二。
继续向内愈发地昏暗,诏狱尽头的牢房更是一片狼藉,粗笨的锁链如木头般被削断,庆公公中箭的尸体仍然还在原处,头虽不自然地垂着,可那一双眼仍是圆瞪,手中虚握着的短剑依旧泛着寒冽的微光,的确能看出与众不同。
几步之外一个身形瘦小的尸体伏在地上,身上的衣物已被划得乱七八糟,皮肉也都已翻开,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黄铮易犹豫了一下,弯腰想将尸体翻过来查看,与他同行的禁军统领见状忙道,
“这尸身面目惨烈,黄相最好别看。”
黄铮易退了两步,
“你来将他翻过来。”
禁军统领顿了一顿,将随身的剑取下,用剑鞘将尸身翻了过来,黄铮易稍稍凑近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这尸身只能用血肉模糊来形容,整张脸被乱剑砍花,一点也看不出面容为何,只是这身形衣着确是叶时雨没错。
“走吧。”黄铮易忍住心中的不适离开了诏狱,行刺乃是谋逆的大罪,皇上既然召了他来,那他便要主持此案。
此案虽重大却简单,又是圣上亲历,种种细节皆清晰可见,短短几日就结了案。
梁九庆为太皇太后亲信,同时也与薛羽关联甚密,原是在圣上刚刚即位之时就已计划弑君,后高靖南虽薨逝却仍贼心不死。
高长风即刻下旨将薛羽押解回京,若反抗就杀无赦,至于太皇太后虽也牵涉其中,但念其年事已高又重病缠身便不再追究其罪名,反倒仍在慈恩宫内好生养着,朝中群臣直呼当今圣上乃至仁至孝、不咎既往的明君。
高长风虽有伤在身,可政事却一点没落下,对于之前各地起义的暴民也并未直接武力镇压,而是从赋税与盐价先行着手,平息了民怨,谁又肯放着太平日子不过而谋逆造反。
至于军中兵器缺乏,高长风先行将以往换下来的旧兵器重新锻造,宫中目前主子也不多,便也同时缩减了宫中部分用度用于粮草补给,先行解了燃眉之急,而后与中书省、户部等共同商议田税改革之事,以求国库充盈,长治久安。
而后就连殿试也不顾伤痛完成,状元郎正是当初会试第一名洛清许,委任翰林院修撰。至于谢松雪因无会试成绩,虽未参加殿试可才学世人皆知,再加上小殿下读书偏只认他,虽只任了个翰林院编修,却兼了皇子殿下的蒙师,此位置何等重要不言而喻,日后官拜太傅也不是不可能。
这前前后后虽疲累,但伤已好得差不多,高长风特意空出半日前往慈安宫问安。
“近日太忙碌,一直不得空来看望您,还请皇祖母不要怪罪。”望着病榻之上太皇太后,高长风满目愧疚,柔声细语。
“薛羽如今正在坪州排兵布阵,抗旨不归是吧。”太皇太后虽已有气无力,可字字清晰,句句调理,
“这事本不应哀家这个在深宫养病的老妇知晓,可哀家还是知道了。”
“那些嘴碎的,皇祖母若是不喜欢就换掉。”高长风一派平静,“这种前朝之事皇祖母还是不要太过忧心了。”
“呵……”太皇太后苦笑,“当初皇帝这么多儿子,文韬武略各有千秋,怎么就没想到你这个无依无靠的才是最有心机的那个。”
“朕现下不想说这些。”高长风此时并不愿与她回忆什么当年,“皇祖母若是无事那朕就告退了。”
“取纸笔来。”太皇太后呼出一口郁气,缓缓道。
高长风闻言侧颜颔首,案几与纸笔很快就置于床榻之上,而后将太皇太后扶起。
只见她颤巍巍地握住笔,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将字写得稍微清晰些,不过短短十数个字,太皇太后写完已是累得闭上双眼,气喘吁吁。
“去将凤印盖上。”高长风扫了眼内容,吩咐一旁守着的太监。
“皇上!”感到高长风要走,太皇太后奋力睁开双眼,“哀家已劝薛羽束手就擒,求皇上放薛家一条生路吧!”
高长风停住了脚步,却未回头。
“当初但凡你们肯放顾家一条生路,便不会有今日的我。”
太皇太后一怔,微颤的嘴唇像是想说些什么,可直到身影已远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回到养年殿的书房,高长风看着这道字写得歪歪斜斜的懿旨,思索片刻后开口,
“司夜,你与杨子瑜会合,去将薛羽押解回来,若抗旨你知道如何办。”
司夜领旨,接过诏书便转身要走,身后一向干脆利落的以安脚步却犹豫了一下,手紧紧握住了剑柄,欲言又止。
高长风抬眸看了他一眼,
“说吧。”
“皇上,以安想与司夜大人同去坪州。”
以安一向少言,更是几乎从未提过什么要求,高长风与司夜都略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你我二人若都离开,又致皇上的安危于何处。”
以安僵硬了一下,目露羞愧,跪下道,
“是以安无知,请皇上降罪。”
一时间书房沉寂无声,只有窗外那棵梨树上两只小雀儿在叽叽喳喳,高长风沉默了片刻对司夜道,
“事情办好后让杨子瑜与你一道回京,另外让谢松雪暂且住进他的宅子吧,添些人气儿。”
司夜领旨而去,独留以安一脸绯红地仍跪在原地,高长风缓步走到他面前将他拉起,
“现下顾家一案十分顺利,待薛羽归案后一切都可结束,你也可用回你的本名顾微澜。”
以安听到这个名字时只觉得一阵恍惚,顾微澜,这个本应属于他的名字却是极为陌生。
他依稀还记得幼年时爹娘唤他的乳名小满时的声调,而后更为清晰的记忆,是在污水横流,脏臭喧闹的集市之中,他与弟弟被绑在一起如牲畜般任人挑选。
在知道哭只能换来一顿打后,他们就只敢呆呆地坐着,两个原本被娇养的小少爷甚至不如路边的乞儿体面。
以安清楚地记得当时那个买主将他与弟弟一起仔细看了个遍,而后指着弟弟转身与卖家问价,就在那一刻他发现了买主腰上别着的尖刀。
当时满心只想着弟弟还小,不可以让他跟着这个坏人走,眼看着卖主将银两收入囊中,情急之中他使劲掐了弟弟的腿。
顾清鸿撕心裂肺的哭声果真让买主皱起了眉头,正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也一起跟着哭时,这人却将手指向了他。
带他走的时候,这人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让他至今都不能忘。
“是你自己把自己送进来的。”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顾微澜,而是寒冢中为了活命而拼尽一切的无名。
是的,在寒冢只有在血肉相残和任务中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拥有名字。
被司夜找到时,他几乎已经要拥有名字。
然而他还是有了名字,一个希冀他以后能够平平安安的名字。
“顾微澜……”以安低声念着这三个字,却轻轻摇了摇头,“我应是不配再有这个名字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杀过多少人,以顾家之风骨,又怎会愿意有这样一个骨子里都浸染了鲜血的后嗣?
“陛下赐我以安,今后便是以安。”比起顾微澜这个充满陌生感的名字,以安更让他觉得有所归依。
高长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并急于不逼他接受,
“时意他已入了翰林院跟着洛清许当了名侍书,虽只是个九品但也有了官职,你今后是想在禁军抑或参军都可以,自己也好好想想。”
以安闻言忽地抬首,原本被疤痕毁了的面容如今已恢复许多,果然如杨子瑜所言,虽不能全除,却淡到可以忽视。
他的五官本是清隽柔和,像极了他的母亲,只是这双透着戾气的双眼打破了该有的温润,
“以安只愿跟随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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