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aicaitang
他们世代繁衍至今,北辽偌大国土居三分之一汉民,三分之二契丹部。
自辽国太祖娶本国萧姓汉女为后,帝族耶律姓,后族萧姓的铁律流传下来,北辽两族之间再无上下之分。第六代辽帝耶律齐在位期间与中原定下和平盟约,两国边境日渐繁荣,再无兵戈。
萧烈姓萧,必出自辽国后族。
他身上有汉人的血统。
而数百年前北迁后成为辽国第一大汉姓的萧氏一族,带走的不只有中原的金银财宝,还有一本萧氏刀法,江湖人称之为《天刀策》。
传闻萧氏刀法若至入臻化境,能杀人于无形。
萧氏一族毁去天刀策汉文上下两卷,并用契丹语重新录注,更名后的孤本在契丹语境中有黎明降临之意。
背井离乡,身在北地的汉人如今已是正统的北辽子民,若有一日和盟到期,边境战火重燃,没有人知道占据北辽三分之一人口的存在会站在哪一方。
他们流着汉人的血脉,中原却从未庇佑他们。
庇佑他们的是草原上的阴山神。
面临抉择的这一天不会太远。
萧氏刀法在数百年后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中原,而当时的他们懵然不知。
章璎带着温蓝在清风苑修习刀法,两个孩子路数出自一家,将来谁胜谁负各凭天赋。
章珩太小,戚淮并不常来。
萧烈留于清风苑一年,披着黑色的斗篷,带着温蓝雕的面具,惯常昼伏夜出,也便无人注意到他异于常人的头发和眼睛。
清风苑许多人以为萧烈是一个高大且沉默的汉人。
章璎武艺日趋长进,即便使鞭用剑威力分毫无减,这才明白萧烈说过“无刀胜有刀”的话。
原来这才是刀法的厉害之处。
章璎心中时常咋舌,他只习一年,萧烈如今又是什么样的本事?
他这样的身手,世上还有谁能伤到?
萧烈说自己要走的时候,章璎一言不发地回到房间,将他来时穿戴的鹰骷髅头还回去。
他是北辽的人,孤狼总有一天要回到狼群中。
“我教你一年,我走之后功夫的进展便全靠你与温蓝的悟性,若能与其他中原的招式结合,日后同辈中很少有人会是你们的对手。”
“我不想你走。”
“你甚至不肯叫我一声老师。”
章璎撇嘴,“你又不是太学里那帮白胡子的老头。”
萧烈挑眉,“我比你大十岁。”
章璎无话可说。
年纪压人最可耻。
“若将来有一日中原呆不下去,便来北辽找我。”
萧烈将一枚刻有苍鹰图腾的令箭交到他的手心。
萧烈的本意是暴君治下民不聊生,兴许有一天章家也会受到牵连,到那时候章璎可以带着令箭来北辽谋一条生路。谁知一语成戳,唯一不同的是在中原呆不下去的只有章璎一人。
许多年过去,章璎丢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唯独那一枚带着羽毛的银色令箭崭新如故。
那是他溺毙之前唯一抓住的稻草。
当时的章璎接过令箭,有些贪心,“我还想要其他礼物。”
第二日萧烈牵着一匹小马驹,用汉话道,“我送你一头驴,作为这一年的谢礼。”
章璎笑出来眼泪,终于向他解释,“这是马,不是驴。”
萧烈绿眼睛眨了眨,“你们汉话太难了。”
为纪念这个半路来的师父,章璎给自己的马取名字叫做小毛驴。
第36章
永安十五年,边境无战事,南方有叛乱。
丹阳王反了。
暴君李景有两位皇弟。
福州王李恪有贤名,险登太子位。
多年前暴毙身亡,传闻死在李景手中。
丹阳王李德名不符实,与李景一丘之貉,分不清哪一个登基为帝世道更乱。
西河王军前往平叛,红帜飞扬,人潮汹涌。
平叛路上戚淮在军中注意到一名烧火小兵。
面颊乌漆抹黑,军靴穿的七歪八扭,灶火烧了半个时辰。
心中已有将人发落回去的打算。
战场灶火烧半个时辰,若遇劲敌只怕要全军覆没。
又过几日,烧火的小兵晕倒了。
小西河王过去将人一脚踢的翻了个面,终于看清楚那张熟悉的脸。
生龙活虎的凤凰眼如今紧闭,唇瓣黯白,手脚冰凉,想必吃不少苦头,连小毛驴都跟着瘦成一把骨头架。
他将章璎发回长安,沿途派人好生保护。
章璎一直等到永安十六年的秋天,眼看西河王师平安归来,耳听丹阳王伏诛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他骑着小毛驴跟到王府,却听到他与阿姐的婚约。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
“君子偕老,副笄六珈,委委佗佗,如山如河。”
他好不容易学会背的诗,从此再没有听的人。
西城门上的火树银花不夜天,原来不过只是一场梦。
他已从梦中醒来,却还贪恋枕上余温。
永安十七年充斥阴霾与死期,鲜艳的蔷薇却在春日的花丛中次第盛开。
章璎骑着小毛驴至风月楼。
这是章璎第一次到风月楼。
几名纨绔子弟惯常于风月楼寻欢作乐,讥笑章璎连女人衣服里头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章璎受不得激,便亲自来看,明日也好杀杀那帮人的威风。
他对男女情事尚还懵懂不知,心里头却已揣进一个小西河王,还未来得及欢喜,便被迎头一盆冷水泼得只剩下伤心。
混混沌沌入欢场女子的闺房,宽衣解带时候踉踉跄跄跑出,正撞上一道熟悉的影子往楼上雅间去。
正是那时官至九卿的周渐学。
他旧日跟着义父,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
端一副善人貌,那时候无人知是一颗豺狼心。
周大善人也会来这样的地方?
鬼使神差,章璎踩着极轻的脚步跟紧。
见周渐学于拐角处敲朱红木门,咚咚咚响三声,一快两慢。
三五名高大男子身着布衣分立两侧,若有异动,腕间紧握的刀兵倾刻取人性命。
廊外鲜花盛开,笙歌月影,熏风拂来,水波不惊。
章璎绕行梁上,身轻如燕,悄悄推开一片瓦。
室内大红灯笼映花蕊,琥珀色的酒在案前氤氲而开。
一人背对他的视线盘膝而卧,袍摆绣着清隽的兰花。
仿似化入影影绰绰的酒香中,看不清楚脸,分辨不清年纪。
乌黑的发缠作鬓,修长脖颈处有一片蝴蝶状的刺青。
雪白肤色映着蝴蝶振翅欲飞。
章璎眨了眨眼,那人更换坐姿,刺青须臾不见,只余一片鲜红的领,如梦生幻觉。
周渐学面容正对他的视线,低眉敛目,恭敬有加。
“宫里传来消息,卫皇后有意带太子爷浴佛节出宫礼佛,此行不会大张旗鼓。”
背对他的人面戴纱笠,声音亦有作伪。
听起来尖锐刺耳,分辨不清本音。
“此信为真?”
“到时正可一举……”
周渐学用手做了一个杀的动作,并干净利落地对着虚空砍下。
那人的语气带着针尖一般的讥讽,“谁又知道外头声名远扬的周大善人,背地里杀人如麻?”
周渐学也不辩驳,反饮一口酒道,“我本便不是好人,只是坦坦荡荡做小人,又怎么有做伪君子来的长久?如今年幼的太子是民间的希望,太子一死,民心必乱,天下四分五裂,与北辽和盟已快到期,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场光景?”
那人又饮一杯,身着锦缎灿若云霞,好似哪家的王孙贵公子。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远远传来艺妓清越婉转的唱腔,他们说商女不知亡国恨,然而乱世再起悲音,便悲上加苦,苦上加霜。她们身不由己,命不由己,浮萍一般,哪里有选择的余地?
靡靡之音入耳内。
此时月明天际,星火跃动,惊天的阴谋于花团锦簇中展露雏形,反射进入章璎缓慢扩大的瞳孔中。
章璎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