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aicaitang
昏昏沉沉的章璎转而回忆起小西河王木无表情的面容,压下心中的酸苦之意。
小古板若知他身陷险境,是否会来救他?
他要娶他的阿姐。
若这一次不能活着出去,希望小古板能与阿姐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他若是死了,温蓝定然不会留在章家,衣柜里有一些金银,兴许温蓝找到,可以带着离开。
义父或许会伤心,但不会伤心太久,因为章珩还在身边。
失去意识的时候,他看到花翁慈祥的面容在空中飘,再度清醒过来,人已到卫家。
卫琴刻意隐瞒太子身份,章璎心知兹事体大,情有可原,便顺着卫琴的话圆下去,将对太子的说辞又与卫琴复述一遍,他的脸颊浮肿不堪,就算摘下面具也无人认得,卫琴见他执意要走,也未阻拦。当时卫家人找到他们时没有见到刺客,只见到栅栏外拴着的一匹雪白骏马。
章璎牵着他的小毛驴从卫家一瘸一拐地离开,途经一处附近茶馆之时正遇到温蓝。
“自从发现你不见,我便知定是去救人,却始终寻不到影子,后来听说卫家走失小主子,这才在卫家附近守株待兔。”温蓝叹息,“你这样鲁莽,小心暴露身份,招惹穷凶极恶的刺客报复,连累章家有了大麻烦。”
“我带着你做的面具,穿着你穿的衣裳,连卫家人没有认出来我。”
“脸怎么了?”
“为了救那个小不点。”
“你不准备让太子知道你做的一切?”
“兹事体大,陛下厌倦太子母子,因父亲曾教导过太子已对父亲有所嫌隙,如今章家明面与东宫保持距离,不必多此一举,再生事端。”
还有一个原因章璎没有说。
义父行事小心谨慎,思虑周全。
他私自救下太子是迫于无奈,其他涉及朝堂的大事远非自己能力所能定夺,只有按兵不动,义父回来后才方便决策。
那时候该怎么做,便全听义父。
温蓝碰了碰他的脸,目光晦暗,“你像一只猪头。”
章璎瞪了他一眼。
温蓝嗓音温柔下来,“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你。”
章璎似已极累,靠着温蓝的肩,“让我睡一会。”
他靠着温蓝的肩膀,片刻没有动静。
温蓝脸色一变,捞他入怀,一碰脉搏,竟如游丝般。
老大夫在客栈中摸着胡须。
病榻上的孩子金玉样貌,若非眼下状况,将来不知惹多少女儿家伤心。
他行医多年,一诊便知,这是被冻坏了身子,日后怕不能人道。多大的年纪,后半生便要生不如死。
天意喜摧少年郎,半点不由人。
老大夫将章璎的情形说与温蓝,温蓝沉默良久终于道,“他如今的情形,自己知道吗?”
“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会察觉不到?”
“将来能否恢复?”
老大夫叹息,“怕是艰难。”
两锭银子落入老大夫手中,温蓝一双猫眼变幻莫测。
“他向来好面子,希望此事不要外传。”
老大夫点头应下,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见那孩子沉沉闭目,似柳枝,又似顽石。
风透轩窗,正是良辰美景,温蓝却无心观赏。
章璎的身体在卫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如今只是体力不支,但卫家的大夫忙乱之中只顾保命,兴许还未发现其他异常。
他看着病榻上的章璎,将手伸入章璎身上衣兜。
章璎穿着他的黑衫。
黑衫里放着他的印章。
印章上的字章璎向章荣海求得。
这是章璎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章璎拿走的蝴蝶面具是他要送的回礼。
如今蝴蝶面具回来,那枚印章却不翼而飞。
兴许落在小太子手中。
倘若真是如此……
温蓝始终未曾吐露真言。
如同上一次章珩般。
章珩与温蓝更加亲近,章璎只以为章珩喜欢温蓝。
章珩性格越来越内敛沉默,关于幼年之事只字不提,与章家人的交流少的可怜,于是章璎便从来不知背后原因,直到后来被赶出章家,便更加没有机会见到章珩。
他照顾章珩整晚,醒来之后温蓝告诉他,章珩的烧退了,便就此安下心,以为是温蓝照顾了章珩,却不知温蓝根本没有看章珩一眼。
温蓝盯着病榻上的少年,舌尖在那段苍白唇瓣上轻轻一舔。
他并不餍足,而是把牙齿落在少年颈窝处上下一合,腥气扑入鼻腔,仿似循着味便能把人吞下肚去。
章璎不信佛,不跪佛。
温蓝不信佛,却跪佛。
因他惯常戴了一张假脸,面具之下还是面具。
第40章
章璎醒来的时候,枕边蝴蝶面具不见,温蓝亦不见。
他带走面具,兴许由于面具还未完工,留下字条解释道,临时有事出去处理。
于是他二人落在旁人眼中,便一前一后回章家。
温蓝未告诉章璎他的身体状况,章璎自己却清楚明白。
到底还是少年,对将来也曾有过幻想。
若与戚淮没有可能,也该娶妻生子,在世上留下自己的血脉。
他一生孤零零如浮木,比任何人都渴望有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家。
章家是家,但血脉到底成为一道跨不去的坎。
他流连于风月楼的酒,名声已渐开始跌落谷底。
直到有一日温蓝夺下他的酒杯问,“公子后悔了吗?”
章璎茫然看向温蓝,终于捂住眼睛,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于那双棕黄猫眼中无处遁形。
他从未悔过。
温蓝叹息,“既然从未后悔,今日这般便不应该。”
忘忧酒不能忘忧,但他到底重新振作。
始终未曾等到章荣海的回信,章璎便又书一封。
他将近日一切事由诉于纸上,末添一句,“儿子不孝,往后或许不能为章家开枝散叶。”
最后一笔落下,墨汁浸透白纸。
章荣海在南方治水,终日忙于要务,始终未看家书,直到近日灾情缓解,这才得空闲下,翻找到案前一前一后两封出自章璎的家书,心知木已成舟,章家就要天翻地覆,连夜纵马启程。
他了解章璎,在他回去主持大局之前,绝不会轻举妄动。
章家前脚出了事,章荣海后脚回到长安。
太阳底下无鲜事。
他与随从在京城驿站休憩之时,外头疯传昨日章家姐弟不伦。
心中已有猜度。
一切都是周渐学对章家的报复。
他想杀了章璎灭口。
章璎在等章荣海回来铺陈大局,未透露蛛丝马迹,卫琴为了皇后,没未上奏太子遇刺,暗中调查却终无果,这件事被悄无声息地压下去,以至于人人以为章家的义子痴恋嫡姐,丧心病狂,市井中有人谈及章璎数度流连于风月楼,也不过是好酒好色之徒,众人三言两语,杀人不见血。
章荣海知道周渐学的考量。
要毫无麻烦地杀当朝太傅的义子不是一刀下去的事。周渐学闹出这样一桩事,青天白日章府众人亲眼所见章璎从章珞房中衣衫不整地出来,分明是有人易容。章璎没有证据且声名狼藉,即便说了什么也只会被当做胡乱攀咬的疯狗。
周渐学等着章荣海亲自杀了章璎以正门风。
即便不杀,也会被赶出家门,到时候他对章璎做什么,谁又会深究?
周渐学此举一石二鸟,兴许还存破坏戚章联姻的目的,朝堂上戚章卫王四家独大,若戚章联姻,便更无周家的立足之地,想破坏这桩婚事的人远比想象中多。
若章荣海未见到章璎的两封家书,便当真中了计,在看完那两封家书之后紧接着便出了这桩事,若说与周家毫无关联,也便滑天下之大稽。
周渐学没有想到章荣海如此信任章璎。
即便众目睽睽,即便千夫所指。
在周渐学的眼中,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分明是主仆关系,哪里有信任可言。
章荣海只有一事不明,周渐学如何得知章璎是坏他大事的人?
章荣海回到章家后带章璎出门,与他密谈整夜。
第二日便解除章珞与戚淮的婚约,将章璎赶出府中,从此章璎只有清风苑一隅傍身之地。
为了温蓝好,章璎将身契还给他,并送他许多金银财宝。
“日后我不是章家人,或许自身难保,无法庇护你,且另谋出路去罢。”
温蓝看着章璎目光闪烁,最后道,“将来有什么事,别忘了我还在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