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baicaitang
他对章璎都做了什么?
千金买命,欺凌折辱,是他错信温蓝才造成之后种种。
他本想这次前来再见章璎一面,将这条性命给了他,但章璎不要了。
章璎也死了。
上天玩弄苍生不浅。
章珩哑着嗓子,泪流满面,“你怎么就不明白,阿姐到死都在告诉你,血缘不重要,那个死去的婴儿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活生生陪伴她数年的章璎!”
他摸了摸墓碑,孩子一样擦了把眼泪,“是我对你不起,你倒是起来取走我这条性命,也好让我下辈子心安理得去投胎。”
咱们再做一家人。
直到最后一个念头升起来,章珩才恍然大悟。
无论他对章璎的绮念也罢,失望也罢,憎恨也罢,在他的心中,他们始终是一家人。
男人比不上他,女人比不上他,这世上原来没人比得上他。
可笑他明白的太晚了。
第152章
温蓝在看到章璎的墓时又在想什么?
温蓝一定也后悔了。
他们总是在失去以后才后悔。
那个偏执的家伙,即便为章璎去死,又有什么好奇怪?
那条命本便是章璎救的,还给他也好。
老天对他和温蓝最大的惩罚便是,他们长途跋涉而来,却再也见不到章璎一面,将带着永生永世的遗憾和痛苦离开此地。
章珩觉得冷。
温蓝应该也觉得冷,或许他忍不了这个冰冷的世界。
他忍不了没有章璎的世界。
所以他选择了死亡。
死亡带来平静,也能带来来世新的希望。
冷风倒灌进口鼻,冲散满嘴的血腥味。
章珩想,他错了一辈子。
他一辈子就是个一事无成的纨绔,以前眼里只看到温蓝,后来眼里只看到章璎,他不像父亲心怀天下,不像章璎忍辱负重,本该活得无忧无虑,到底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章珩哭着便又笑了。
他觉得人世可笑,觉得苍生可笑,觉得这两座坟墓也可笑的紧。
死了,风吹就散了。
什么都没有了。
他觉得冷。
这个孤身一人的世界让他觉得冷。
章璎,温蓝,阿姐,父亲,母亲,他们一个一个地死去,章家的荣华富贵再也无人享受,如今的天下乱成一锅粥,这是怎么样一个喧嚣的尘世。
他什么都没有了。
来之前他甚至辞了官职。
章珩在那座墓碑前陪了自己的兄长一天一夜,他与他像活着时候一样谈天说地,他说了无数个对不起,却不敢说一句原谅我。
这一刻他回到了过去无忧无虑的岁月,仿佛没有日后蹉跎,年少的日光照耀在一群嬉笑玩闹的孩子身上,少女鲜红的罗裙在风中飘荡,澄澈的湖水倒映天上的白云,原来触不可及的过去才是天堂。画面一转,只剩一个人搂着一座坟。
在那一瞬间,章珩感觉到自己被活生生撕裂了。
他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停留在明媚的早晨,一半停留在森冷的暮后。
他的心头血从口腔中涌出,带出咸涩酸楚的味道。
这痛苦缓慢细密地包裹着全身,让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累了。
他想停下步伐。
第二日天微微亮的时候,朱衣见章珩狼狈地爬起来,他满头的血,满身的风霜,全身透着股失去一切的颓然,又带着看透所有的通达。
“朱大人回去便如实禀告陛下罢。章珩便不回去了。”
朱衣焦急问道,“不回去你去哪?”
他当然可以交差,但他还是对这个一路行来的小侯爷有些担忧。
章珩歪着头,身后风雪交加,正如茫茫然的路途窥不见天光。
章珩的余生在这座孤独的坟墓前戛然而止。
那章家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小侯爷听说辞了官职,大漠去了一趟,后来便没了消息。
章家的小侯爷死了,世上多了一个皈依佛门的僧人。
此皆后话。
章璎并没有见到章珞的绝笔。
那封绝笔被章珩烧在了墓前。
但章珩在墓前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见了。
他没有想到章珩会放弃一切跟着温蓝而来。
祝泠子说又有人来找他的时候,他是不信的。
他来的时候,正听见章珩一字一句念着章珞的绝笔。
阿姐死了。
章璎从章珩口中知道一切。
阿姐因他而死。
也因这世道而死。
第153章
章璎呼吸不过来,只能隔着马车,听章珩一字一句地念。
“阿姐对他不起,但切莫自轻自贱,旁人如何阿姐不知,但在阿姐心中,爱也罢恨也好,章璎自始自终只有一人,血缘未必能抵朝夕相伴,若有来生,承蒙明礼不弃,你我便还做一世姐弟。”
知明礼者非阿姐也。
章璎捂住脸,干涩的泪滴打湿手心。
这世上的人,只有章珞知道章璎的心结。
阿姐在告诉他,不必介怀章璎这个名字,无论这个名字曾经属于谁,她替章家人承认了,章璎这两个字只能是他。
他不再是漂泊无依的无名氏。
阿姐承认了他。
如此一来,他不必为鸠占鹊巢而感到愧疚,也不必因章家人而感到介怀。
阿姐这么好,到底是他害了她。
章璎这一生最后短暂的自由,是章珞和温蓝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他看着章珩离开,看着那代表皇帝的朱衣回去复命,知道要不了多久,他的死讯便会真正传遍大江南北。
祝泠子问,“你的弟弟会去哪里?”
章璎摇头,“眼下风起云涌,民间短暂太平,他已不适合再回去朝廷做什么富贵公子了,但他已经大了,只要好好活着,便非我所能负累了。”
章璎猜的没错,章珩会带着他的愿望好好地活着。
一直活下去。
他会继承阿姐生前为他做的一切,在佛前忏悔,在佛前求他安康。
这是章珩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明月似弯刀,而那从辽国大央方向前来的一行,也要到这禁地了。
章璎浑然不知。
章珞的死带给他很大的冲击。
他好像已没有眼泪可以流,故土不能归,辽国已是死敌,父亲让他守着章家,他却让章家支离破碎,父亲让他看护国家,国家也似要支离破碎了。
大厦将倾,非他一人之力可为。
他能争来这短暂的安宁已极为不易。
祝泠子所言,“自己也拖着半条命,谁又怜你半分?”
章璎笑了。
他总是让这脾气古怪的大夫越发脾气古怪。
近些日子总是下雪,雪花就像阿姐的眼泪,落在他心头上,冰凉凉一片,牵得四肢百脉疼。暴君,花翁,义父,小宴,章珞,接下来还有什么人会死?
他总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去死。
可他分明才是最不可救药的一个。
或许他该感谢这不知来历的大夫,还能陪着他走完生命最后的一段。
他这一生虽然足够悲惨,但似乎也能遇到伸出手来的人。
就像他虽然被亲生父母抛弃,但会有花翁养育他,就像花翁就要死去,章荣海会救他回家,眼下他身中剧毒,身边却有位神医亦步亦趋。
这或许是上天对他最后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