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凝凝
渡河的河叫鸡嘴河,因交汇口形状像鸡嘴而得名。人从清丰县离开,要么过关走城门,要么坐船渡鸡嘴。河对岸是先通往桂县的驿站,白秋还没去过,但他听说桂县的粉丸凉面很是好吃,那是他跟小满好的时候,晚上蒙被子办事,夏满独独爱把他的屁股露出来,借着烛光月光,挤弄两下,情浓时甚至咬上两口。
“这旮瘩像粉丸团子,大腿像鸡丝肉小笼包,小腿像漂水凉面。”
夏满总是这么说,说完又鼓捣不停,把白秋鼓捣的腰下软软,肚子空空,半夜三更喊饿,问夏满那粉丸团子、鸡丝肉小笼包和漂水凉面在哪,他在十八里街可没碰到过。
夏满就告诉他在鸡嘴河对岸的桂县,粉丸团子,鸡丝肉小笼包,漂水凉面都是桂县的名小吃。白秋记住了,心里寻思着有机会一定得去桂县逛逛,就让锦玉带着他吧!在桂县游历的开心,搁那住一阵也好啊,最好还带上阿苦和喜果,这两个冤家谁也没见识过县外的好景,既是有福同享,白秋当然不会忘记在他“一意孤行”支摊子时,一往无前陪他干陪他熬的好跟班~
只是不是现在,现在,他首要去的地方是缸子村。
“路走错了,通往缸子村的是另一条,阿苦,你忘了的话就我来赶。”
白秋吸着气,傻乎乎地跑到前头想跟阿苦交换。
阿苦目光灼灼靠着马儿,他们的马,那匹枣红色的高壮牡马,正温驯地吃着阿苦手中的草。
“阿苦?”
白秋歪头,想说话,下一秒,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人忽然搂住了他的腰,接着,一块帕子覆上。
刺激的气味蹿入鼻孔,白秋的眼睛霎时间一片空白,等他再次醒来,什么渡河,马车,阿苦,全都不见了。他好像做了场梦,梦里,他坐着马车,带着车食物礼物前往缸子村,梦醒,回了家。不,不对,这不是他家,这不是他的房间,他的床,他的被,这是哪?!
“咳咳,谁,有人在吗?”
白秋扶着头,强撑着坐起。
陌生的环境,丝滑细腻的锦被,云青壁上一盏盏紫白色的骨瓷灯。
绑架?
说不通。
从屋子的奢华程度看,很明显是个大户,而且……
白秋努力回忆着昏倒前的细节。
他是被人迷晕的,因为是从身后逼上来,导致他没看清对方的脸,但他看清了阿苦的脸。他的仆人,他的朋友,他最心疼最宠溺的哑巴小孩,在他面前,背对着宽阔的鸡嘴河,神情自若地给马喂草,丝毫不慌张他被绑走。如果他们不认识,那人从身后过来,他看到,一定会提醒他的!阿苦,是同伙?
白秋捂着头,迷药的作用还在生效,虽说他人醒了过来,脑袋还是昏的。且他本来也不够聪明,即使知道是阿苦出卖了他,可原因,出卖的对象,任他揪破脑袋,把头发都薅光也想不出来,除非那个对象亲自出现。
“吱。”
雕花门斜斜挤开一个窄缝,白秋仰起头,一抹身形鱼一般溜了进来。
“娘说家中要来一位贵客,我当是谁,原来是你,那个长的痒痒的花匠。”
*
“想好了吗?”
“师爷想让我说什么?”
“花种的来历。还装傻?我说锦小公子,你是真觉得我们抓你没证据,还是我不敢把你下大牢啊?刚你娘子来了,你猜她说什么?”
郭师爷晃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去而复返,歇了一柱香,喝了半壶茶,他可是颇有收获。本以为三小姐是来替丈夫替兄弟求情,还可惜她非但遇人不淑,连所谓的当家人的风采都没有了,结果证明女诸葛毕竟是女诸葛,感情上一时犯了蠢,该醒悟时,醒悟也是快的。
短短一天功夫,不知从哪搜罗那么多证据,有城东新布庄云庄的入股书,海乐坊的干股契,还有最近两年上官家经营生意的全部账本,商会同行的联名签名,以及几个乡绅士族老板的保荐,力求与锦玉划清界限。其中最绝的属从京城来的翰林院学究的亲笔信,和由宋知府千金宋玉茗代为递交的和离书。这些东西一摆,上官家虽不能全脱掉关系,至少不会像之前那样全家都被个白眼狼小赘婿兜进去。所经营铺面的关停倒是出了把血,比起上官野的定性,钱又算得了什么?
“釜底抽薪,小子,你还要多学学,你的手段,太嫩!”
郭师爷将和离书和除名书都摔在锦玉跟前,锦玉拨开和离书,打开除名书,是由四大家族的现任族长一起通过的,开除他出上官家的族谱,这没什么,撇开关系嘛,除名是最快的。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不仅他除了名,居然上官野也一并除名!上官家第三代下面,上官驷的子嗣,除了“已故”的上官泽,只剩下上官嫣然和其弟上官睿,如小娘那支已全部移出去了。
第226章 低头认罪
他们,他们……
锦玉拿着除名书脸色剧变,开除上官野出族谱,连如小娘那支也剔除干净,这意味着上官家将再不受上官野的桎梏,可他的杀手锏就是上官野。他拖了上官野下水,就是想让上官家投鼠忌器,他们一日承认上官野,一日营救上官野,就要陪着他输血,陪着他一起玩完!
锦玉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上官嫣然会放弃自己的哥哥,他们家不是大家吗?不是最重视家族衰荣的吗?上官泽当年闹出了人命他们都没有抛弃,还帮他隐瞒,一隐瞒就隐瞒了二十年,轮到上官野便算了?上官野不是他家的人?还是为了撇清自己,壮士断腕,大义灭亲?那上官野呢,就任由他去死吗?!
“死?那倒不至于,不过因为你的操作,二爷的罪也轻不了,但看在上官家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他不会发军流刑。你要知道,缸子村的人指认的是你,你陷害他,谋夺三小姐家家产,此一节我会全须全尾拟好上报。二爷涉世未深,初次试法,加上我们极力求情,最后判个流放两千里的苦役不成问题,听着是遭罪一些,其实全看上官家如何打点。”
像是洞悉了锦玉心中所想,郭师爷露出招牌的狡猾微笑。锦玉讨厌他这样微笑,好像一切尽在掌握,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连在一起欺负他,欺负他背后无人!如果当初他家没被陷害,没有没落,那么今天站在这审判他人的就该是他了!
“上官野判流刑苦役,我又能糟到哪去?管你什么人证物证,契书上签的又不是我的名,白纸黑字,任你狡辩上天,我就说我是被二舅哥逼的,这项人证你们从何得来!”
锦玉咬紧牙,哪怕心里已经有数这次的复仇失败,仍不肯那么快在郭师爷面前落了下风。看锦玉还在负隅顽抗,饶是郭师爷再瞧不起这个靠攀附上位的小白脸,也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来。
吃绝户,就得这么狠!要是不够狠,脸皮不够厚,这绝户还吃不成呢!
换成一个趁几百两银子的小家,锦玉这一手,别说,还真让他鸠占鹊巢谋了正位。可他谋正位的是三小姐,三小姐本身有多豁达机敏就不说了,还有个上官睿在身后。
也是时运所致,天佑上官,这上官睿身上虽没有功名,却早被礼部侍郎相中选为了未来女婿,又有翰林院出身的学究保驾护航,未来仕途那是一片通荡!若非为了上官睿的官声,上官嫣然也不会狠下心除掉如小娘,到底如小娘和她相处的还算融洽,如今人不在祠堂,对这位便宜姨娘日后的供养,上官家是不会断的。还有今后在流刑路上给上官野的打点,只要银子到位,离京三百里,枷锁就可以摘下来了,就当是去荒草偏僻地穷游,总比送掉命要划算,将来只要上官睿官运亨通,找个由头重新认回上官野不是什么大事。
生意上损失惨重,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本来家里有人走仕途,这商人的底色就要慢慢淡去。现在倒好,还没等进入淡去流程,锦玉就给作了个大的,上官家正好趁此机会金盆洗手。你还不能得罪他,还不能低看他,谁叫三院这一支就是争气呢!人家再接就是皇恩了,皇恩乃天恩,锦玉这点算计,在天恩面前就是小孩挠痒。
郭师爷继续恐吓:“三小姐已跟我明示,毒花案起点在我县,伏罪人流放自然是从我县出发,我这一路可是会给二爷多加关照的,至于你,你说的也对,这空子确实你钻着了,即使我手中有村民的口供,纸上签的人不是你,你是算不得头罪的。判头罪的人判的越轻,判到你就越轻,想伤敌一万自损八百?想的好,奈何世事无常,这世间并非每件事都能依你所愿。你看,你现在还有机会自我拯救,我都说了,如你肯配合,念我们同乡一场,我和梁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就能少流放几百里,何乐而不为?你不配合,不仅没人救你,你在外置办的那处私宅,宅里一个小娼兔,他也要跟着一起遭殃。说起来,我们县今年发配军妓的名额还未满,不如就叫你那只小娼兔去吧!这娼兔我问了,三小姐说那是你背叛她的证据,你未跟她报备,她那里没过门,就别指着和离后她还来管你这些莺莺燕燕!”
“你,你们去了三七小院?那是我的私宅,你们怎可以!三七小院,购办时我还没去缸子村,你们怎能这么算!”
一听白秋给抓了进去,锦玉就是再嘴硬也硬不起来。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破了,假如白秋被他们发配军中,让那些压根不懂怜香惜玉为何物的大头兵糟践,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是,他是自私,身陷囹圄,还妄想着有白秋相伴,但是像郭师爷说的不把白秋当人,他也是做不出的。白秋是他最后的亲人,他那么好,那么无辜,他又没参与花田种植,凭什么要跟着受累?
“当然要跟着受罪!那些都是你的不义之财,难道他没享用?官府的命令你不配合,他不该连坐?”
郭师爷理所应当地说,掂量着火候差不多,便扯过一张纸,命锦玉写。
锦玉清楚,这个罪他要是认了,他的后半生就毁了!流放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他做生意却不守规矩,他把蛇头出卖给当差的人,让他们去抓他,那些走毒的家伙焉能善罢甘休?势必会埋伏在途中,向他狠狠报复!
死,锦玉不怕,他恨就恨临了临了还是没报仇成功。
究竟是哪出了问题?是谁出卖的他?缸子村明明封锁了,再说那向来是无人问津的角落,怎么就被人点了灯?
锦玉的脑子一片混沌,为了白秋,他不得不在认罪书上一笔一笔写下花种交易的地点和暗语。写完暗语,手一个没控制住轻颤,一点墨迹洒在旁边放好的和离书上,和离书规规矩矩,上面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二心不同,难归一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是早就备好的范文,但嫣然备它又是在何时?由妻子出面请族中长老代起和离书是非常丢脸的,嫣然肯丢这个脸?
等等,刚刚郭师爷好像说帮她代交和离书的是宋知府的千金,宋玉茗,原家主母,原隋!莫非他在整件事中还扮演了什么角色吗?
第227章 姐弟相见
“你的那个食盒,里面的糕饼都好好吃!娘不让我动,我没忍住还是吃了。”原肆调皮地凑过来,稚嫩的小脸,嘴边还挂着糕屑,白秋本能地抬手给他擦掉,小孩喜欢这种亲近,立马就坐在他身边,“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
是啊,他怎么回来了。
原肆出现在这,那这必然是原府了。
他怎么来了原府,当初不是说好一拍两散?他也有些时日没见着玉茗,为何又突然想起他了?
白秋眉心微蹙,满头雾水,原肆看他呆呆的也不说话,便去捏白秋的脸,果然和想象中一样滑。
“痒痒花匠。”
小少年笑着,手指流连于白秋的脸颊和头发。
“什么是痒痒花?”
白秋刚刚就想问,只是一打岔给忘了,原肆进屋跟他说的第一句就是痒痒。什么痒痒?他从没听过这名。
“是痒痒花匠,不是痒痒花。”小原肆解释道。
白秋更不解,收拾起身上,两只眼困惑地咕哝,“我不痒。”
“我娘说的,她说你看了让人心痒。”
“我去告诉我娘,说你醒了。”
原肆高兴地跳下床。
少年刚满十二岁,满身朝气,身形高挑,五官英朗,一眼望去就是个缩小版的原隋。少年原隋,也是白秋倾心爱恋过的人,可现在他却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这种被支配,被戏弄的滋味,好像他是只蛾子,不小心撞进了灯罩,在外面扑腾出个剪影,用尽全力也飞不出去。
“秋弟!”
玉茗很快就来了,再看到这张熟悉的脸,白秋只觉得为难。
“玉茗姐。”
“哎!”
“我怎么……”
“小秋,你听我跟你说。”
玉茗倒了杯茶,递到白秋嘴边。白秋愣愣接过,玉茗坐下来,拍着白秋的腿,“上官家出事了!”
*
“毒花田?这不可能!锦儿不会做那种事!”
白秋摇着头,眼睛里净是惊恐,玉茗知道他不信,便叫他等案子判下来,她叫原肆去街上帮他扯一张公告回来。
“所有相关的人都抓进去了,连上官家的二爷都不能幸免,晚一步你也要进去,多亏我叫人把你提前捞出来,不然,我的好弟弟,你也是戴罪之身!”
“我,戴罪?”
“可不!上官嫣然与锦玉和离了,锦玉的私宅私产都被查抄,你住的那间在三七胡同的院子也贴了封条,我不叫阿苦把你骗出来,你现在早下了牢狱,说不定都被拨去做了军妓了!”
“军妓?!”
“是啊,他们说你是锦玉养的小娼妓,你能否认?犯罪之人的妻妾也会受株连,你又没背景,又没朋友,我和原隋不拉你一把,你后半生就全完了!真充了军妓,你就等死在军中吧!只有到了我这你才安全,我的好乖乖,你可千万要懂事一点,一定要和锦玉撇清关系,也不枉我和原隋千方百计把你捞出来!”玉茗长憋一口气把话说完,看白秋满头的汗,立刻拿起帕子给他擦。
白秋被迎面而来的消息砸的整个人都懵掉了,玉茗手伸过来,他应激性地一躲,力道大了些,推的玉茗直朝后仰,好在后边是床柱把人撑住,否则,这一跤跌下去可要出大事!
“哎哟,你,你可不能推我!”玉茗捂着肚子,语气忽然尖锐。
白秋下意识往她肚子上一瞄,发现那平坦的小腹系了个小枕包,再仔细瞧,似乎看似平坦的小腹也不那么平坦,难道说……
“我怀了孕哩!”
玉茗不快地抱怨着,下一刻,捉起白秋的手放在自己肚上。
“好弟弟,我和原隋说了,等这一胎落了,让你当他小叔,你怎么看?”
“你怀孕了?”
“是呀!”
“是,原隋的?”
“废话,难不成是你的!”
玉茗掐着白秋的腿又笑起来,她拽着白秋,想白秋蹲下身倚在她肚子上。
“我把垫子摘了,你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