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张秀兰也是心疼自家男人,乐呵呵道:“行!蒸他一锅!”
她吃了口豇豆,拍了拍男人的手,道:“前儿跟你说的事你放在心上没有?咱俩大小子也不大不小了,是该说个人给他,我瞧江家的就不错。”
贺三一听立刻摇头,沉脸道:“江家那个虽是个识字的,我看着却不老实,你省省吧。”
张秀兰撇了他一眼,没好气:“我说的是那个小的叫江云的。”
江云是谁?贺三一时间还想不起这号人,正要问个清楚,自家院门就被敲响了。
“他婶儿,在不在家?”
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张秀兰赶紧去开门招呼人进来:“哎哟你这一大早的,什么事这么急?”
“能有什么事,这不农忙过了,找你聊会儿呗。”
虽然说的云淡风轻的,表情却出卖了她,她一个劲地“你快问你快问”的神色。
张秀兰顺坡下驴:“快说吧,让我也听听。”
于是王云凤把自己听到的看到的一五一十说了出来,连细节也没放过,诸如那刘老爷带了多少人,身上穿的什么戴的什么,口音是哪的。
她媒婆当惯了,传起消息来语气也是十分夸张的,把那刘老爷说的皇亲国戚一样。
张秀兰问:“还真让那墨哥儿说到镇上的人家了?”
王云凤一愣,她没说是江墨。不过想来那大户人家也不可能看上瘦巴巴的江云,定是江墨,于是点点头默认了。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半天的功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
张翠兰割猪草的时候也是听旁边的老夫郎提了几句,回来当个乐子说给顾承武听。
却见顾承武皱了皱眉头,眼底若有所思。
第15章
七月底,云水县最后一场乡试结束,不出三日放榜。告示牌前,乌泱泱挤满了人。有替自家少爷来看榜,有被考生雇来看榜,更多是自己来。
“我中了!我中了!第二十三名!”人群中忽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激愤声。
云水县录取名额多,二十三名不算很好的名次。可大家打眼一看,这人竟已经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垂垂老矣。也不知,考了多少年才侥幸得中。
最外围,柳玉和兄长柳谨言也在其中,相比旁人的焦灼,他俩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柳玉努力踮起脚尖,想看清榜上内容,但是只堪堪看到一堆人头,他个头不高,挤不过那些人,着急道:“大哥,你怎么也不急,就不想知道自己成绩如何?”
柳谨言目光也朝向张榜的方向,眼神中能看出一些迫切,不过还是稳下心来缓缓道:“急也无用,若真学有所成想必不会落榜。”
和别人截然相反,柳谨言是第一次参加乡试,且还年轻,即便这次中不了也还有下一次。
柳玉说:“爹说若是一次得中,当许你一个愿望,你可想好要什么?”
柳家教育主打一个利诱,凡事办成了就有奖励,且从不食言。以往柳谨言在学堂得了第一,要么求一本书或者一幅名家字画。
只是这一次,他想为自己的以后所求。
柳谨言一脸郑重看向弟弟,掰住他肩膀,支支吾吾最终咬牙下定决心:“你可知,云哥儿最喜爱什么?”说完,有些心虚低下头。
“……”人群中声音杂乱,但柳玉还是听清大哥的话。他眼睛瞪得溜圆,看着仿佛被夺舍的大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谨言眼底有些局促,抬头坚定道:“你是我弟弟,应该是明白我的。”
他从会提笔写字时,就日日把自己关在房门里埋头苦读,每一步都按照家中规划的路走,从不逾矩乱来。也曾接触过镇上学堂里的女子哥儿,但没往那方面想过。
不知为何,自打前后和江云见了几次,再想起是总是偷偷心动红了脸,柳谨言知道江云是不一样的。又怕自己是一时冲动,唐突了他,才憋到乡试之后,有了功名才敢提起。
柳玉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面有难色道:“这是你人生大事,贸然决定爹娘未必同意,也许还会给云哥儿逮来困扰麻烦,你可想好了?”他是一个未出嫁的小哥儿,不好在父母面前谈论大哥的婚事,也知道这是要紧的大事。
一个不小心,别说他哥要被看小话,身为小哥儿的江云更要受人非议,柳玉万分担心。
柳谨言不是热血上头,而是翻来覆去想了很久,道:“我是想争取一下,若是他能看上我……那便再好不过,若是瞧不上我,我也认了。你且放心,我不会胡来。”
柳玉最清楚自己大哥的性子,做事从来妥帖,即便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也不会给江云带来麻烦。他难得交到称心的朋友,比谁都希望两方都有好结果。
犹豫很久后,柳玉点头道:“我哥是万里挑一的,将来也定是个好夫婿。云哥儿喜欢什么我倒不知,等看榜后,咱挨着店铺走一遍,总能为他挑到称心如意的。”
乡试伴随着惊天动地的锣鼓唢呐声结束,有人在喧嚣锣鼓中一跃龙门,也有人断了这辈子的科考梦,七老八十还在参考的人更如过江之鲤。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炸起,铺天盖地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
……
此时的青苗村口,刘家迎亲的人已到,壮丁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刘老爷和刘老夫人也亲自来了。
青苗村没事干的都跑来看热闹,毕竟富户老爷结亲是他们这一辈子都见不到的。来看一看,也能长长见识不是。
大家都聚集在江家门口,等着刘家的人给发点喜糖赏赐的,有妇人捏着自家小子耳朵指挥:“待会儿多抢点糖,沾点喜气以后你也结个好姻缘。”
一个老夫郎人看着,咂咂舌道:“刘桂花可算是找了个好亲家,以后要飞上枝头咯。”她这话嫉妒地牙酸,恨不得嫁到刘家的是自己的女儿。
可等了半晌,大家伙儿腿都站麻了,也没等到刘家的人发喜糖,就连最基本的恭贺话也没有,场面寂静低沉。
“我瞧着,怎么来迎亲的人各个都低眉耷眼的?没一个笑的?”
有人眯着眼睛疑惑的很,他的话提醒了众人。大家这才发现,这些人不仅没笑,而且一个个都不说话,活像来奔丧的。
“听说是批八字才相中的,估计还是对咱乡下的不满意,觉得配不上。”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毕竟豪门大院那些事村里的人也听说过,更离谱的都有。什么娶妻也不让走正门、还没进门就给下马威……
刘桂花倒是高兴的很,赶紧用袖子蹭干净凳子,殷切请刘老爷、刘夫人进来坐。
刘老爷面色肃穆未置一言,倒是刘老夫人眼含泪花,在下人的搀扶下急切道:“快,快让我看看那个孩子。”
刘桂花笑容一僵,说不出话来。这几天那小蹄子闹绝食,显些把自己饿死挡了她的发财路。这会儿把他这副模样给人家瞧,怕是会被当场拒绝。那她的好日不,不就泡汤了?这可不行。
她掩饰一笑,支支吾吾尴尬道:“新夫郎这还没嫁过去,这时候见亲家怕是兆头不好。”说完怕对付不过去,立马道:“哎呀,总归八字是合的,我担保没问题。”
刘老爷一拂袖背着手,不耐烦道:“早晚都得看着,不急一时,别误了吉时才好。”
……
漆黑的柴房里,江云一身大红喜服倒在地上。他这几日绝食,被江墨和刘桂花硬生生掰开下巴灌了汤汤水水,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要是不吃,刘桂花就一巴掌打在脸上,或拿绣花针扎他指头,江云连反抗都不能。
江墨隐秘在浓重的暗处,看着地上的江云,笑的让人彻骨生寒:“好弟弟,你马上就要嫁去刘府了,这样的好日子别人可都没有,以后富贵了可别忘了娘家。”
江云双手被捆绑在身后,手指微动,嘴巴无力张合,即便这样也想为自己再挣扎一下。
外面天空轰隆一声,好好的大白天忽地狂风四起,眼看着是黑云压顶的气势。一声惊雷划过,仿佛在天边劈开一道口子。
看热闹的人被旋走过来的风吹地站不稳,谁都没了沾喜气的心思,心里被吹的直发毛。
“正赶着结亲的时候变天,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有人在人群里嘀咕了一句,大家伙听到了也没敢明说出来,毕竟谁愿意在这个时候找人家财主的不痛快?
总之各有各的心思。
院子里刘老爷却在听到那声嘀咕后脸色微变,也来不及等什么吉时。赶紧催促着:“别等了别等了,现在就把人带出来。”
刘桂花是巴不得把人送走,再也别碍着自己的眼。
村口的树枝被吹断了,急来的风裹着泥沙草叶破开江家柴房的门。露出身穿大红喜服的江云,他此刻奄奄一息躺在柴垛上,没有一丝动静,整个人失了生气一般。
头顶的红盖头阻挡了外界一切视线,猩红地像染了血。迷迷糊糊中,江云是被人掐住胳膊带起来往前拖着走的。
谁也看不见盖头下他被塞住嘴巴,江云虚弱地想发声却无能为力。耳边是村里妇人们恭贺的声音,没有谁能救的了他。
“我瞧着这身形瘦小,也不像是墨哥儿,”王云凤疑惑的很。
刘桂花脸色一僵,勉强笑道::“说亲的本就是我家云哥儿,”她神色又些不自在,心里懊恼王云凤乱传消息,这若传开了她的墨哥儿不就平白失了清白?
王云凤讪讪一笑,朝众妇人夫朗解释:“我也就是听了那么一嘴,这谁知道……”
为了缓解尴尬,她话锋一转夸起刘桂花,“还别说,刘桂花这后娘是真不错,给不是亲生的也介绍这么好的婆家。你们瞧这气势、这排场,也是天大的福气了。”
村里人这辈子没见过如此浩大的场面,谁家结婚能有驴子来接就不错了,多的是收拾包袱自己走去婆家的,更别提什么老爷夫人带轿子亲自来接了。
大家忽略之前的不对劲呢,啧啧羡慕附和起王云凤。
也有人仍然疑惑道:“新夫郎怎么是被搀着走的,也不喝杯茶拜拜长辈。”
不管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家里女儿哥儿嫁出去的时候,一杯拜别茶还是要喝的。
“喝了喝了”,刘桂花仓促道:“昨晚就喝了,云哥儿昨晚高兴地一夜没睡,现在睡过去了。”她用笑声来掩饰心虚,只是笑的又假又难看,看着让人很不舒服。
刘桂花生怕被别人瞧出什么,烫手山芋一样把人丢给刘家。
刘家没说什么,命人丢下银子,把人塞进轿子就走。
那三十两是实打实白花花的银子,看的人眼里发眩,有人牙酸冒了句:“这么多银子,怕不是被卖了吧?”说话的这人正是吴水哥儿的阿爹。
被人戳穿了心思,刘桂花恼羞成怒,当即骂了起来:“我呸,你有这本身你也去卖你家哥儿啊,只怕你家水哥儿脱光了也没人要。”
吴家夫郎和吴水哥儿一个暴脾气,听她侮辱自己儿子,也不堪让:“你个烂嘴巴的,我水哥儿再不好,也比你家那个贱蹄子好,谁不知道他每天打着读书的名头到处勾搭男人!还以为能瞒住全天下人呢?”
眼看着要打起来,旁边的妇人夫郎们也赶紧劝架,只是劝的不真心实意,都等着吃江家的瓜。
吵架声渐渐模糊,江云被两个粗使婆子拧住手,连拖带拽地弄走。不知走了多久,旁边忽然响起妇人的哭声,刘老夫人险些哭晕厥过去。
她拉着江云的手:“是我们刘家对不住你,等你下去陪我儿了,我们一定每年给你多多烧纸钱。”
青苗村的河上游,阴风吹刮遍地纸钱,荒坟残碑林立,正中间停着一口棺材!
第16章
伴随一声炸开的水花声响起,凄厉刺耳的唢呐声乍然停止,下葬队伍凝滞一瞬,继而喧哗爆发起来。
谁能想到那看上去羸弱的哥儿,手里竟然捏了一块碎瓷片,割开绳索拖着满手的血毅然决然冲向河里。
六月炙热的天,河水却冻如蚀骨,急来的水流淹没那道刺目的红,湿冷层层包裹江云。
透过阳光直射的水面,江云恍惚看见两三岁时模糊的场景。湍急的河水灌入口鼻阻塞呼吸,深河里似有无数只隐形的手把他往下拽,湿冷裹着沉重。
江云没有挣扎,像一片无处可依的浮毛,轻飘飘往下沉。
世界的声音渐渐遥远不真实,他眼角的温热和冰冷河水相融。沉入幽暗时,江云最后看了一眼太阳。
村外,顾承武骑着小枣红走在田野上,不多时却看见满地纸钱,铺天盖地沉重压抑,纸钱一路铺向青苗村。
村里常有老人离世,往路上洒买路钱是常见的习俗,他不予理会,却骤然听到扑通的落水声和呼天抢地的人声,分明是有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