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顾承武仿佛没听见,眉间微微拧着。手上动作干净利落,连柴墩子都快被劈开了。
斧头落下的一瞬,余光中闯入一片云水色衣摆。顾承武心神一错乱,刀刃都劈到地面上。
江云咯噔一下,定然是自己打扰到男人干活了。这一次他没愣着,而是抿着唇更靠近一步,用较小的声音在男人身旁道:
“饭好了。”
由于常年吃不饱,江云的个头比同龄人矮,只堪堪长到顾承武胸膛位置,每每说话都要抬起头来看着人。
在顾承武眼中,却能看见小夫郎胆怯又清明的眸子。细小的声音传来仿如春风拂面细雨扫尘,方才的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他点点头扔下斧头,两人前后脚往里走。
顾家竹楼是几年前临时搭建的,没有条件设立堂屋。平时吃饭待客,大多都在院里。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还是早日打听好泥瓦匠,买块地把新房子建起来。”成亲后建新房是张翠兰和顾承武早有的打算。
村里大多是木屋,条件好一些的人家建的是泥砖房,不管好不好对乡下人来说都是遮风避雨的小家。
顾承武眉宇间若有所思,手上不停夹菜,片刻便吃了一碗饭,速度虽快却不粗鲁,看着还有些赏心悦目。
买房这种重大的事,江云自知不懂,也万不敢发言,只听着张翠兰继续说道。
“前些日子徐大娘给我介绍她远方亲戚,祖辈都是砌泥砖房的。徐大娘说了,若是我们修,可看着情分只收五十五两银子,划算呢。”
现在条件好些的,都想攒点钱建个泥砖房。比木房更牢固,也更经的住风雨。
顾承武却另有想法,道:“既决定在此处扎根,不如一口气修个好的青瓦房。”
青瓦房才是他一开始的打算,不仅牢固稳定,更比泥砖房能遮风挡雨保暖。以后若有了后代,房子也是个传承。
张翠兰犹豫了,“那得不少钱呢,青瓦房也就镇上才多见,没个一百两下不来。”
一百两,这个天文数字让江云突破对钱的认知,筷子上的菜也被惊地掉在碗里。他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就是几十文的铜钱,一百两那得是多少铜钱?
他没见过整锭银子,铜板对他来说才有概念。
知道这不是个小数目,江云更加不敢发言,只埋头小口吃着饭。顾承武都已经吃了三碗,江云半碗还没吃完。
这让顾承武下意识皱眉,小夫郎太瘦弱,吃的也少,这可不成。
“瓦房好处多,眼下我手上还有五十两,平时打猎加上镇上做工的钱,也能赚的回来,往后的日子还得要好好过。”
他说的也不无有道理,张翠兰也是个喜欢安定生活的人。以后日子还长着,总不能马马虎虎过下去。
“既然这样,干娘那三十两傍身钱先给你,你再攒二十两,索性修个青瓦房。徐大娘那边我再问问,修青瓦房能不能给便宜一些。”
这三十两本是她过时的儿子留的,不过现在她做了武小子干娘,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修房子的事情拍板定下,顾承武将盘子里最后一点汤汁都拌饭吃了,比平时还多吃了两碗。
吃完饭道:“明日我上山,瞧瞧上次布的陷阱。”
上山打猎的人一去少则数日、多则一个月,大多时候都住在山上。
江云总共和男人见面次数不多,平时也谨慎害怕不敢说话。这会儿听见顾承武要上山去,吃饭的动作都停顿了,一双眼巴巴的看过去。
顾承武被夫郎的目光看的一滞,打猎的想法差点收回。好在他不是个冲动的人,知道熟轻熟重。
正好张翠兰道:“你上山一个人也辛苦,要不和云哥儿一起,也能有人照应着。”
“不必,”他拒绝的果断干脆。
江云亮起的神色暗淡下来,他虽然怕顾承武,可也知道顾承武不是坏人。自己已经成了顾家的夫郎,当然是想跟着他照顾他的。
顾承武也自觉说话简短产生误会,解释道:“七月山里蛇虫鼠蚁遍地,去了也是受苦。我从前在军营里习惯了,打完猎早些返回便是。”
话说的及时,谁都没有意见。
“成,那等日后天气好些了,再让云哥儿跟你一起。走前干娘煮些腌肉给你带上,就着饼子也能对付几顿。”
这个季节什么食物都不容易保存,唯独腌肉还能维持几天。
除了腌肉,饼子是最好做的。将面和成面饼,直接上锅里烙,这是张翠兰一贯的做法。
江云在一旁看着,嘴唇微动,鼓起勇气小声道:“娘,我想试试。”
有了中午那顿饭的表现,张翠兰对江云的厨艺放心的很。她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赶紧乐呵呵让开位置,道:“成!那你多做些给武小子带上,东西都不拘着用。”
虽然是要攒钱修房子,但日子也要过的好才行。
江云做饼子和张翠兰大不相同,和好的面团要先放一刻钟,裹上提前准备好的小葱肉馅,往锅里刷层油小火煎炸,炸至外层金黄酥脆内里咸香软和。
馅饼还没熟,香味就已经飘散到院里。刚吃完饭的张翠兰闻着,竟觉得又饿了。
江云在灶房里忙碌着,一种踏实感由心而生。烙完肉饼子,还有多余的功夫做了些甜口馅饼,蒸饼也做了些。
热腾腾的饼子被小心翼翼装在油纸里,又用布袋装好,确保一个也不会掉,剩下的油纸包里是腌肉和干咸菜,吃上十天也是够的。
第二天天没亮,顾承武便动身离开。
江云比顾承武起的早,却不敢和他说话。他把备好的干粮放在桌子上,只躲在门口,探出头一双眼偷偷看着顾承武离去。
顾承武站在院门口,余光往后一扫,心领神会关门而去。
第23章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别说是顾家竹楼,就是村里较好的瓦房也免不了漏雨。
张翠兰和江云忙地脚不沾地,屋顶茅草被风吹去,雨水顺着空洞滴落地面。这会儿竹林里的竹子都被风刮断了几根,两人没法找新的茅草修补。再者以前修补屋顶的活都是顾承武来,眼下他不在,江云和张翠兰不会爬屋顶。
“这可真不是个事儿,修瓦房的我得赶紧问好。”
原先也是心疼这些钱的,想着修个砖房也是一样的住。可张翠兰看着江云毫不抱怨跑前跑后的,也是于心不忍了,因此对修瓦房的事再没意义。
“你披上蓑衣,外面院里还有几个木盆,拿来接雨,勉强先凑合一下。”
“好,娘。”他应了一声。
江云对顾家现状没什么好抱怨的,甚至庆幸。辛亏顾家都是好人,把他从那样的火坑里救了出来。
竹林一下起雨就朦胧起来,江云弯腰抱起木盆,一抬头看见竹林里出现一道模糊高大的声音。
这里没人来,加上太模糊,江云下意识以为是顾承武回来,抱着木盆高高兴兴等人。
山下狂风暴雨,山上也没好到那里去。野物都躲了起来,顾承武蹲守十几天,也没打到猎物,除了上次布置的陷阱里面有一只野鸡。打猎也是看天吃饭,纵使他武艺了得,也不是次次都能有收获。
这只野鸡奄奄一息,拿出去也卖不出多少钱。家里腌的肉还剩不少,短时间不缺肉吃。
大婚那日,是李四跑前跑后地帮忙。顾承武下了山没回家,而是直接去往镇上把鸡送给李四,多少是个答谢。
李四自打在县太爷面前得了脸升了职,就再没风吹日晒地巡逻,正躲在租的小院里喝酒吃花生米。
院外传来敲门的声音,他便猜到是谁。
“顾大哥,你今日怎么有空来,快快进来别淋着,这天被捅了似的漏。”李四接过顾承武手里的东西,带着人往里走。
顾承武不是第一次来,也不跟李四客气,褪去蓑衣坐在廊下。
“野鸡送于你,成亲那日,劳你忙前忙后。”
“那是应该的,你是我大哥,小弟为大哥做事可不图回报。”说是这么说,李四还是收下野鸡。他知道顾大哥的脾气秉性,送出去的东西绝不收回。再说,他也好吃这口。
“此次来还有件事拜托你。”
他说完,接过李四递来的热茶小饮一口,驱散了雨天赶路的疲惫,想快点办完事回青苗村去。
“但说无妨。”
顾承武道:“我打算修瓦房,劳烦你打听打听镇上有没有好使的工匠,最好能一次把事办妥。”
李四是衙门的人,对镇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最熟悉不过。顾承武也信得过他,相信他能找得到人,如此一来省了很多事,知根知底的也好合作。
话音刚落,李四拍拍胸脯,说包在他身上。
两人是战场上过命的交情,没有弯弯绕绕。李四想留顾承武吃饭,顾承武看了眼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赶回去。
出了门刚走两三步,一个面带急色的小捕快匆匆跑向李四家里,和顾承武擦肩而过,一看就是发生了大事。
镇上这几年虽然太平,但也免不了出事,顾承武也没在意。
谁知刚骑上马,就被冒着雨跑出来的李四拦下。李四伞也顾不上打,一脸凝重。
“顾大哥,你家出事了。”
两个时辰前,江云原本拿木桶接水,看见竹林里模糊的身形以为是顾承武,便满怀期待等着。
谁知等来的不是顾承武,而是那天要拿他配冥婚的刘老爷。
自从江云跳水被救下后,刘老爷就心急如焚,找不到人就找上江家。对刘桂花一通逼问,才知道江云短短几日成了亲。
那是他花了几十两银子买来给儿子配阴魂的,人没了钱也没了,怎么能甘心。
于是专趁顾承武不在家,想悄无声息把江云掳走,谁知道惊动了屋里的妇人。
张翠兰眼眶是红的,气极了喘不过气来。擦了眼泪道:“天杀的啊,就一晃眼的功夫,我让云哥儿去拿木盆接水。谁知道,只听见木盆落地的声音,人就被带走了。”
当时来了好几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她一个妇人根本打不过那些人,眼睁睁看着云哥儿被带走。她跟着人到了镇上的一座宅子,进不去。
急昏了头,这才想起来找县衙的人。辛亏当值的捕快那天跟着李四参加过顾承武的婚宴,知道这是要紧的人,就没耽搁赶紧去找李四。
张翠兰看到出现在县衙的顾承武,才恢复一点理智。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雨水打在顾承武肩头。往上是紧抿的唇,眼底暗藏杀意。
李四看着他,忽然想起打仗那几年,顾承武在一刀斩断敌方将领头颅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带路。”
张翠兰不敢耽搁一刻,带着人就往刘家后院跑起,“在椿树巷最后一户,我亲自跟过去的。”
话末,震动地面的马蹄声破开雨幕,疾速朝椿树巷奔去。
……
刘家后院,灵堂空荡荡的没有棺材,只剩下一面牌位。地上的小哥儿微微蜷缩着失去意识,全身湿透,脸颊是异样的红。
江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一睁眼头昏脑胀,人已经烧的呼吸灼热了。周围的白幡和纸钱让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被堵住嘴说不出话,更别提喊叫了。
那天还面带慈祥的刘夫人,此刻坐在灵堂,手里滚动佛珠,看向他的目光是厌恶的。
“我们能让你进门是你的福气,等你死了,刘家宗祠也会刻上你的名字。可你竟背着我儿和别的野男人成亲,如此不知好歹,也休怪我们不客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