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江云被捆住的手死死挣扎,心里被恐惧填满。他不想嫁给死人,他想活着。
挣扎中江云渐渐失去力气,想的都是顾承武的模样。
刘夫人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道:“你是被人掳走的,一个小哥儿到了这偌大的宅子,不发生点什么说出去别人信吗?”
江云愣住了,不明白刘夫人的意思。
刘夫人得到想要的效果,继续道:“你觉得你夫君,还会要一个没了清白的夫郎,只怕把你赶出去都来不及。”
说完这话,刘夫人关上祠堂门离开。漆黑的祠堂密不透风,江云像是沉入水底,心里被恐惧和冰冷包裹。
他不敢想被赶出顾家以后的日子,顾家是好人,顾承武也是好人,可谁会愿意要一个被人掳走没了清白的小哥。放在村子里,严重的还会被浸猪笼。
窗外透进微弱的光,照在江云惨白的脸上,高烧不退让他意识模糊,迷迷糊糊间竟看到顾承武的声影。
一定实在做梦,顾承武这时候应该还在山上。
直到被抱起来,切切实实接触到男人身上的体温后,江云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
男人一身湿冷,显然是淋了雨,发尾的水珠顺着侧脸滴落江云胸膛上。在江云看不到的背后,匕首上血还没干。
江云嘴巴动了动,把头埋在顾承武胸膛,只有胸前被打湿的温热才提醒顾承武他在哭,连哭都如此小心翼翼。
“没事了,我来了。”顾承武抱人的手微微僵硬,不太会安慰人,只说出这一句。
刘家的平静被一脚踹开的门打破,看门小厮没看清楚人,只见一道残影掠过。
片刻后,只听见妇人男人的惨叫。下人赶过去时,主家早就被双双捆绑仍在祠堂外,刘老爷被砍断一根手指,刘夫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脸上不知道被谁扇了一巴掌,巴掌印生生烙进去。
“狂徒小儿放肆!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竟敢光天化日之下闯入宅子。”刘老爷气的糊涂了,缺失的半根手指就躺在地上。
清醒过来仔细一看,才发现闯府的人是那日所见的年轻人,正是江云的丈夫。
刘老爷骂人的话哽在喉咙,畏畏缩缩地把身体往后挪。在对上顾承武满目杀意的时候,不争气尿了裤子,脸色青地难看。
顾承武解了江云手上绳索,将人放在祠堂椅子上,轻声道:“等着,我出去处理事情,别看。”
他关上门,屋内和屋外隔绝出两方空间。江云还没从被掳走的惊吓中走出来,顾承武不在身边,他的心就像悬着的。
要想跟出去的时候,骤然听见外面的嚎叫,连带着求爷爷告奶奶的声音。
等顾承武收拾完人,张翠兰和李四才匆匆赶到。
刘老爷断了手和腿,知道就算求饶也没用,又改口威胁:“我要告官府!我要让县太爷杀了你!”
话还没说完,又被顾承武踩在脚下,一拳打断牙齿。一旁的刘夫人躺在雨里,看到这一幕,早吓的晕了过去。
门口张翠兰忧心道:“这可怎么办,武小子打了人,怕是县太爷那儿不会饶过他。”
这世间大有官商勾结的在,县太爷不向着有钱有势的刘老爷,难道还向着他们这样的泥腿子?张翠兰情急之下忘了,这事原本就是刘府有错在先。
李四却不如张翠兰那样心急如焚,道:“婶子您小瞧顾大哥了,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自打顾承武来到镇上做事,李四多多少少也帮忙跑腿瞧了两眼,经常看到箭场迎来送往的官员子弟和顾承武迎来送往,绝不像表面那么肆意洒脱。
顾大哥不是有勇无谋的人,不然当年也不会生擒敌军首领了,李四有时候也不明白,顾大哥分明可以靠着军功做个将军,为何要放着官不做来青苗村做个猎户?
况且这刘家他是知道的,并不像刘老爷口中所说和县太爷关系多好,去年就因为贪图私利差点影响到县太爷升官考绩,县太爷正想着收拾刘家呢。
这事不需顾承武,李四就能摆平了。
李四挎着刀,皮笑肉不笑登场,端的是一脸公平公正的模样。道:“刘老爷,县太爷他老人家忙着,有什么事和我说。”
顾承武收拾完人,冷声一笑停下手中动作,扔垃圾一样把刘老爷踹到院里。
雨还在下,刘老爷一路连爬带滚一身脏污,却顾不得那么多,看到李四来了跟见了祖宗一样道:“李捕快,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天杀的强盗,闯了我家还打了我……”
李四给了顾承武一个眼神,示意他先带嫂夫郎回家,这里他就能处理。
一个刘家,对顾承武而言不足为惧。只是屋内还有等着他的人,顾承武不愿浪费时间,放心交给李四后,进去带走江云。
张翠兰跟在两人身后,心有余悸拍拍胸脯:“辛亏是没事,这要是真有个意外,这让我以后怎么处。”人是她没看好的,江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张翠兰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干儿子了。
江云眼眶微红,鼻尖酸涩哽咽小声道:“娘,我、我没事,您别担心。”就是被刘家捆了,也没挨打。
顾家没有人打他,也没人怪他名声不好。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张翠兰念叨着,看顾承武走的不是回村的路,道:“这是要去哪?”
“医馆。”顾承武吐出两字。
张翠兰急的头脑发胀,一时也忘记说带江云看看的事。她偷偷瞥了眼干儿子,心里喟叹,果然还是早点成亲的好,心思都越发细腻了,她都没想到这茬。
一路上江云都被紧紧抱着,之前对顾承武的畏惧都瞬间烟消云散了,连自己是什么时候靠着顾承武胸膛睡着的都不知道。
第24章
这场雨来的极迅猛,山林间扫拭一新,翻涌出碧绿绿松涛,仿佛在和夏天进行一场隆重的告别仪式。
接连三天的雨,青苗村迎来放晴,被雨沁润过的庄稼也长的极好,就等秋天一到忙碌的丰收。
抬头远望麦田,张翠兰瞳孔里倒映着青黄交接,羡慕的目光落在田里。
“田才是根本,庄稼人,有了田地心里才能踏踏实实的。”她家以前也是有良田十几亩的,虽不说多富足,总能解决温饱。但战争来了,男人和儿子都死了,田也就卖了勉强维持生计。
这是被穷怕了,心里总感觉没个依靠,顾承武知道。他道:“等建了房,将村里空余的水田买下来,每年也是个进项。”
张翠兰怔愣了一下,惊喜了一瞬,随即叹口气道:“哪有那功夫?照料田地可不是轻松的,我倒是能干,可云哥儿身子本就弱,你又是要常上山的,再说吧。”
休息、将养这些话,张翠兰从不在江云面前说。一旦说了,以江云的性子必定心里难安,拼着口气也得爬起来。
云哥儿如今就是顾家人了,又不是来伺候她们的,张翠兰没这折腾人的想法。
菜田离竹屋不远,几步路的目距,就能清晰看见里屋靠在床头的小哥儿,正愁眉苦脸端着手里的汤药,惆怅怎么喝下去。
顾承武收回目光,回张翠兰的话:“以后山上,就不常去了。”
江云被刘家绑走的事始终是根刺,他一走,家里只剩江云和张翠兰,就算是在山上打猎也很难不分心。
“若是担忧家里的事,这不是问题,咱过些日子把瓦房建在人多的地方,量他贼人也不敢来。”张翠兰放下锄头,出了个注意。
没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道理。
顾承武却摇摇头,道:“也不全是因为这个,打猎是伤天命的活计,长期做不得。近来镇上箭场学员愈发多起来,我与老板已签了文书,以后便常留在那。”
原先只需每三旬去三天,月银是三两。老板是诚心想留顾承武,那些个官商子弟每次也只点名顾承武来教,因此商议之下签了长期文书。每三旬休两日,月银翻成十两。场上的弓箭武器也是随便用,只要不带走不刻意损坏。
十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乡下泥腿子勤勤恳恳种一年地,丰收的时候也只有十两,更别提天灾年了。就算是镇上的帐房先生、跑腿的镖师,顶了天月例也就六、七两。
田地对张翠兰来说是心里依靠,对顾承武却不是。薄田几亩,能维持日常三餐便好。
“明日我去趟镇上。”上工不在明日,他打算先找李四。
见干儿子主意都定下了,张翠兰没什么好说的,一切顺从。瞅着天近黄昏,这才搁下锄头道:
“云哥儿病着,我得回去做些清淡些的吃食,才能快些把身体养好。”
自从江云来了,张翠兰基本不下厨。并不是她使唤云哥儿做事,实在是自己不如云哥儿做的好吃。
云哥儿做的菜,她是真爱吃。不过张翠兰也不闲着,切菜烧火洗碗这些事自是能动手就动手,活一天就要做一天的事嘛。
受惊吓后,江云狠狠病了一场,终于在见晴的时候慢慢好转,也不敢出门吹风,就在房里躺着。他知道,这若是换成村里其他妇人夫郎,早被婆母指着鼻子破口大骂了。
但顾家不一样,没人苛待他,生病了连饭都是端来温热的吃。
里屋竹门吱呀一声,沉稳的步伐朝向床边。
江云微微低着头,不好意思抬头看面前高大的男人,嫁来数天,他似乎还没有认真看过顾承武。
“药喝完了?”分明已经看到面前的空碗,还是问了一句,试图找些话说。
“嗯,喝、喝完了。”江云声音细小,问什么答什么,一抹微红很好地被掩藏起来。
睡觉前,他都会洗脸洗脚漱口,以前在江家就算再狼狈,也要活的干净。
顾承武是不经意间发现夫郎的这点习惯,没等人说,就端了一盆热水过来。
江云哪敢想让男人给自己端洗脚水这种事情,村里没哪个男人会这样做,顾承武却……和别人都不一样。
“我,我自己来吧,”他有些惶恐。在男人指尖触碰到自己脚腕的时候,江云惊慌失措,小鹿般的眼睛惶然羞赧。
脚这么不干净的地方,怎么好、怎么好让他来碰。
顾承武却已经蹲下,抬起下巴皱眉道:“别动,”话语间带着些许命令,却没有责备。
没等江云拒绝,宽大的手掌托着白皙的脚没入水里。
水温刚刚好,不冷不烫很暖和。江云的脚不大,几乎和顾承武手掌差不多,脚趾圆润莹白,一只手就能握住。
顾承武洗的很认真,常年拉弓的手力气不小,握着脚底时手却仿佛很笨拙,传针引线般细致小心。
洗脚都能洗出如临大敌的感觉,出房门倒水时,顾承武脚下步伐隐约乱了。
倒完水回来,江云已经晾干脚裹在被子里。这几日都是顾承武睡外面,江云提过换着来,不用想也知道被拒绝了。
灯一吹,世界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仅仅留些微光,能看清夜晚的轮廓。呼吸渐渐平稳,江云睡的安稳。
第二日赶去镇上要趁早,赶牛车的陈阿伯天不亮就起床出发,村里没几家有牛,大多都坐陈阿伯的牛车,一趟给个几文。
养了好几日,江云的病好利索了,人瞧着也精神很多,眼中闪烁有灵气,还能帮着张翠兰一起下地干活。
睁眼时,顾承武已经不在家里,江云换衣服没像平日那样警惕着,不用担心被突然看见身子。有一次顾承武光着膀子在院里冲洗,江云只是不经意瞧了一眼,就再不敢看,脸颊都是灼热的。
大木柜是成亲时顾家找人新做的,平时放江云和顾承武的衣物。一眼望去,江云的所有衣服加起来还不及顾承武一半的一半。
经常是换了就得马上洗,不然下次再换就没得穿。他是爱干净的小哥儿,一件衣服不愿意穿超过两三天。
看着手中洗到发白发薄的灰布衣,江云抿着唇,眼里情绪茫然,出神一会儿才赶紧穿上干活去。
张翠兰看着就精神,挥起锄头来力气不比汉子差,江云也跟着拿个小锄头除草。
“就这两天,把萝卜种子下了,冬日里才有的吃,好在找徐大娘买了些种子,能种一小片地,”干活不影响张翠兰聊天。
江云平时话少,这会儿被张翠兰的劲头感染,也说了些许话。
“我会种、萝卜,起垄下种、都可以。”在江家什么都得做,不做就要挨打,刘桂花自己都不会,更别说教他这些了,他只好偷偷学别人家。
“成啊,”张翠兰笑呵呵道:“两人搭伙,干活不累。”
要买地的事,张翠兰在闲聊时跟江云说了,也注意到江云眼里的希冀。
与以前不同,只有顾家买的地,江云才觉得种出来的粮食是自己的,以前只有亲娘在时才有这种感觉。江云没读过书,形容不出来,不知道这就是家的感觉。
低头干活轻轻一牵扯,本就短的袖子直接扯到胳膊肘下面,脚脖子也露在凉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