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千晚
赶大集的码头是最热闹的,人挤人拥堵的很。顾承武刚来就遇上李四带着捕头巡逻,因两人都有事,李四给顾承武找了个好位置,两人聊了几句就各自分开。
狐狸还在挣扎,但不知道是不是畏惧顾承武的威严还是被吓怕了,嘤嘤地缩在带子里,只露出一个头,不敢到处跑。
这种特殊猎物一般不需叫卖,就有人上赶着来瞧,来看热闹的大多是逛集市的百姓,自然没钱买,就是觉得稀奇。
“这就是火狐狸?毛色真好看,还是只公的,”有人识货,自己买不起,只能眼巴巴看着。
也有人问了价钱,“多钱一只?”
顾承武一口价:“二十两。”
刚报完价钱,看热闹的人一阵唏嘘,二十两够一家人吃两年了。看的人被价钱吓跑,人也越来越少。
普通的狐狸也许便宜,可这火狐珍贵罕见,若是在府城只怕能抬价到四十两。
愿意买红狐来养的,都是些有钱的老爷,不缺二十两银子。他开出的价不算高,若有人愿意买,也能早些还完干娘的钱。
人群刚散开,一辆锦盖小轿停在面前,里面一个年轻公子对随侍耳语几句,随侍便立马拿着钱袋子上前。
“我家主人看上你这只狐狸了,你开个价。”说话的人不卑不亢,但也是客气的,态度不强硬。
再看那坐轿子的人的派头,后面的随从就有四个,轿子更是宝盖华顶,一看就不缺钱。
顾承武面不改色:“三十两。”
若是刚才看热闹的人群还在,一定会被他狮子大开口改价给吓到。
然而轿子里的年轻公子只是轻笑一声,道:“成交。”
狐狸缩在袋子里,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眼神也睿智清明。随侍打开一看,毛色卖相确实不错,当即拿出三锭银子交给顾承武。
顾承武耳力非常,听见那年轻公子走的时候和随侍闲聊,“家父喜爱狐狸,正好作他老人家生辰贺礼。”
有钱人家养些小宠司空见惯,顾承武从军时还听老将军说过,皇宫里的贵人们连老虎、长虫都养,对比之下一只狐狸也不奇怪。
三十两,整整三锭,握在手上沉甸甸的,白花花的大银子往怀中一放,干娘那里借的钱算是能还上了。
起初张翠兰是不要顾承武还的,青瓦房她也住,照道理她也是该出钱的。但顾承武执意要还,既认了张翠兰做干娘,就是该赡养长辈的。况且还了三十两,他心里也轻松,以后再赚的钱就能拿来养夫郎。
卖了一大笔张翠兰不知晓,她吃饱喝足才想起:“昨个儿炸的多,我想给你徐大娘和张婶子拿些过去。”
这东西是江云琢磨出来的,张翠兰怎么也要征求江云的同意。
“可、可以,我去装,”以前没出嫁时,徐大娘和张婶子就常帮他说话,他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装罐子的时候也是满满一罐。
过了晌午家里事不多,趁着秋高气爽,江云把一家人的衣服都拿去河边洗。新房离小河近,这几天还没到深秋,河水也不冰,大家都趁着入冬前翻洗衣物晾晒。
皂荚也还剩一些,搓成沫就能把衣服洗的干净,这东西山里都有,比胰子便宜太多,用多了也不心疼。
正好河边还有一块石头,拿来搓衣服很方便。江云微微一笑,觉得运气好找到了好位置。
刚走到石头边准备蹲下,却被身后一人推开,江云没端稳,盆子掉在地上,顾承武的一件衣服随河水飘走。
那还是一件较新的,河水湍急,江云急的快哭,脸色都发白,想都没想就要跳下水里去捞,河水打湿了半身衣裳。
旁边一个刚嫁来青苗村的姑娘赶紧拦下他:“你疯了,衣裳重要还是命重要。”
“那是我、我相公的衣服,”他害怕的说不出话,手都是发抖的。
新媳妇是村长家的二儿媳妇周芝芝,一张圆脸还有些稚气灵活,她见江云这副模样,还以为江云总被相公打才害怕。
周芝芝指着刚才推江云的小哥儿,生气道:“我看到了,是他故意撞你。”
被指认的小哥儿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没想到偏偏被看见了,他叉着腰不甘示弱:“这地儿又不是你一人的,我先来就是我的,你拿我怎么着?”
“行了水哥儿,不就是记恨顾家没看上你吗,也不至于欺负人云哥儿吧,”一个妇人翻了白眼。
其他婶子跟着道:“云哥儿什么性子我们还不知道?”谁还不知道,就是仗着软柿子好欺负。
江云愣住,想起这就是之前给顾承武说亲的吴水。若不是他被顾承武救下,也许现在住在顾家的就是水哥儿了。
吴水和江云是两种性子,吴家一家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泼辣,骂人的时候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吴水的泼辣是继承了他爹的,得知自己看上的人被别的哥儿抢了,当即就扬言要撕破江云的脸。
江云身弱,不是吴水儿的对手,比起吴水他现在更担心衣服,脸色吓的没了血色,不知道今晚要怎么跟顾承武解释。
“别理会这种人,你来我这洗吧,”周芝芝把江云拉到自己的位置上。
江云眼眶微红,道:“谢、谢谢你,”低头时,豆大的泪珠掉在手背上,带着滚烫的疼痛。
他这才发觉,刚才想跳下河拿衣服的时候,手背在石头上磨掉一层皮,正往外渗血。
吴水霸占了江云刚才那片地方,还横了那几个帮腔的妇人一眼。
另一个和吴水关系要好的小哥儿在村里也是个不好相与的,开口道:“都知道江家有个结巴哥儿,给老鳏夫都不要,怎么就进了顾家的门?莫不是还没成亲就有一腿了吧。”
话说的这样难听,那几个妇人都变了脸色,都知道江云被刘桂花这样编排过,顾承武曾经拿江顺德杀鸡儆猴,村里没人再敢提这茬。这小哥儿是不知道,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连吴水听了这话都有些怵了,但又不甘示弱。
硬着脖子道:“谁说……谁说不是呢,”到底是发怵,说话声也越来越小。
名声是大事,一个说不好就要毁了人家一生的。江云平时胆小怯懦,却也知道这个时候要为自己分辨一二,即使他们说的没错——自己说话口吃。
“我和我相公、规规矩矩,没有做、做见不得人的事,你是在污蔑我们,”江云分辨时已经冷静许多,只是眼眶还红着,手指也在发抖。
顾承武教训江顺德的事情众所周知,江顺德那条腿这辈子也别想好了。吴水这才后怕起来,背脊一阵发凉,谁知道顾承武会不会来找自己算账。他要是打了自己,又认识县衙里的捕快,自己难道还能找人分辨不成。
“我就是随口说说,哪里算污蔑了,”吴水平时再泼辣这时候也怕了,端起盆子就和那个小哥儿跑了。
江云长这么大,也只有和江家闹掰时才争执过,但那也不算陌生人。今天是被逼到这个份上的,加上还丢了顾承武的一件衣裳,他只觉得头昏脑胀,连怎么洗完衣服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第33章
还没到中秋的日子, 云水县已经有过节的氛围了,街市上都挂满了灯笼,拜月的仪式也早早准备。
小地方不是皇城, 没有严格的宵禁,中秋灯会能开到大半夜,有那想赚钱的也会在这时出来摆摊。
顾承武记着张翠兰的嘱咐,把要过节做月饼的点心果子都买好。核桃、杏仁、葵花子都是必不可少的, 还有糖霜饴糖,若有大人带着小孩子来窜门, 也要给拿两颗。
“看一看咯,新做的枣泥月饼、梨膏月饼……”小贩嗓门高亮,刚喊完,就有小孩子嚷嚷着要吃,见了走不动道。
“阿娘,给我买一个吧, ”六岁大的娃娃扯住妇人的衣袖,不给买就坐在地上哭不肯走, 大有撒泼打滚的架势。
路过的人都看一眼, 妇人被看的无奈,给了小子一巴掌,没好气骂:“吃吃吃就知道吃, 咱家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快给老娘爬起来。”
狠狠挨了一巴掌,小孩哭的更洪亮了,他老娘实在没办法,才掏出四文钱给买了巴掌大一个,一边叮嘱“回去别说吃了饼子”, 家里大的小的三四个,要都买了哪来那么多钱。
县上铺子里的月饼也有不贵的,普通的五仁就很便宜,也有糖馅和肉馅,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味道就是比自己家做的好吃。
小贩开开心心收钱,听见铜板叮当作响,脸上都是褶子。一抬头,面前落下一高大的身影,是个极高挑俊朗又神色肃穆的男人。
压迫感太强,小贩小心翼翼带笑问:“客官您需要什么?”
顾承武看了眼前五花八门的果子月饼,没想好要什么。他不爱吃甜的,这些本是要买给江云和张翠兰吃,但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江云喜欢吃哪种口味。
小贩灵机一动道:“咱家铺子枣泥是卖的最好的,大人小孩都爱。若不喜欢甜食,也可买些咸肉火腿的,实实在在的馅,好吃还管饱。”
顾承武沉吟片刻,道:“一样包三个。”
“成,一共是三十文,您拿好。”肉馅的六文,素馅四文,油纸一包就好。
除却自己买的,箭场老板也大方,给手下每位师傅都发一斤咸肉过节。不是所有人月例都有顾承武高,有那不会箭术只能打杂的,一月只有七百钱,普通的箭术师傅也才五两,平时一日三餐也舍不得吃肉,这一斤肉也成了香饽饽。
顾承武是大多权贵子弟点名相授的,箭长老板为留住人,才给涨到十两。就是过节礼,也比别人多拿了袋白米。
大包小包放在马上,回家已是西山斜照。
袅袅升起的炊烟,在暮色下晕染出安静祥和。顾承武骑马进院子时就闻见熟悉的饭菜香,只是没看见张翠兰,料想是带着菌油窜门子去了,家里只有他和江云。
“我回来了,”简单四个字,却能听出倦意和归属感。
灶房里很安静,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微黄的火光映在江云的脸上。顾承武一如既往去瞧江云,却发现夫郎的异常。
小夫郎坐在灶前,微红的唇抿着,眼眶通红。虽然能看出正极力隐忍克制不让他发现,但下意识的抽泣还是暴露了。
以前也见江云哭过,可不是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顾承武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贴近江云低声询问:“怎么了,告诉我?”
江云没料到顾承武今天回来这么早,听见院里的声音,他匆匆擦了泪珠子,可还是没掩饰住。
更多的是害怕,顾承武衣服被自己弄丢,若让他知道了会不会嫌自己笨拙。一害怕就忘了今天被吴水欺负的事,看向顾承武的神色畏惧小心。
他抽抽噎噎小声道:“你的衣服被、被我弄丢一件,冲到河里去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气,”江云害怕颤栗,说着就抽泣的更厉害,刚憋回去的泪珠子又落下,滚烫地滴在顾承武手上。
原来是这件事,顾承武松口气,还以为小夫郎又被人欺负了。
他不会安慰人,只能抬手用手指擦去江云脸颊的泪,缓声道:“丢了就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再做一件就是。”
况且他常年打猎,最是费衣服,有时候一个月就能破三件衣服,张翠兰也从不说什么。没的为了一件小事,让夫郎难过伤心。
江云愣住,想起以前在江家不小心洗坏了江墨的衣服,被刘桂花摁着狠狠揪了一顿皮。
顾承武蹲在面前,微微抬头看着他,眼神安抚温和。江云心里的害怕逐渐淡去,对上相公的目光带着些依恋,因为哭了鼻子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第一次忍住羞怯主动抱了顾承武,将头埋在男人颈间,不敢抬头看顾承武,手指悄悄抓住顾承武衣袖。
顾承武手一滞,被娇娇软软的小夫郎抱,是从没有过的事,他没敢动,怕惊吓了江云,就任由江云抱着。
眼角余光一瞥,才发现江云手上受了伤,伤口猩红看着可怖。
“手怎么伤的?”他捧着江云的左手,眉眼间蹙的紧。
换做以前,江云定然以为顾承武是不高兴了,但现在他不那么想。
白天被无端污蔑的事情江云不想告诉顾承武,怕因为自己生出不必要的麻烦,便遮掩过去:
“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不小心摔了,不痛的。”
说完身体一轻,竟然被顾承武拦腰抱起,往卧房里去。
这……这还是大白天,要是干娘回来看见可怎么好。江云脸颊微红,稍稍埋着头,肉眼可见的难为情。
顾承武将人放在椅子上,拿出柜子里的金疮药,给江云涂抹上:“往常在军中常受伤,涂了这药,便好的快。”
药方是军医研制的,不仅止疼,涂上还冰冰凉凉特别舒服。
被细心照顾的感觉很好,江云肩膀松懈下来,他不会表达,只能小声道了句“谢谢”。
顾承武收好药膏道:“你我夫夫一体,无需言谢,”他没读过几本晦涩的圣贤书,在军中也只研读兵书,但承担责任保护家人的基本道理还是明白的。
更何况小夫郎红着眼委屈巴巴的模样让他心口一揪,总想着多赚些钱,以后才能雇人照顾好他。
上完药,张翠兰正好从徐大娘家里回来,那三罐子菌油被夸的跟山珍海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