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arey
解奚琅安静地坐在那儿,没了往日的温柔,冷冰冰的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
“师哥。”谈夷舟张嘴喊人,这才发现他嗓子沙哑得像被沙砾摩擦过,谈夷舟不想在解奚琅面前流露出不好的一面,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试图让声音变正常:“我……”
解奚琅抬眸,觑了谈夷舟一眼,视线旋即落到扶桑递出去的药上。
扶桑的鞭子攻击力很强,曾经就有人被扶桑鞭子抽死过,谈夷舟挨了两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算好闻。
解奚琅收回视线,吩咐扶桑说:“帮他上药。”
对于谈夷舟来说,寻找多年的人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又哪来的心思去想别的,谈夷舟只想盯着解奚琅看,生怕这是他太想解奚琅而幻化出的梦。
这些年来,谈夷舟做过不少这种梦,在梦里解奚琅偶尔是少年模样,常常眼里含笑地喊他师弟,偶尔解奚琅会是长大后的样子,这时的解奚琅不比从前爱笑,可见了他,还是会喊他师弟。起初谈夷舟分不清梦和现实,他见了解奚琅,误以为解奚琅回来了,便舍不得离开。
后来谈夷舟倒发现这是梦了,伤心之余,他却宁愿沉浸在梦里。
梦里有师哥,谈夷舟不想清醒。
或许是失望的次数太多,谈夷舟心生生被磨练出来了,再梦醒已不会难过,只是懊恼今天的梦有一点短,他都没能和师哥多待一会就醒了。
那今天这样,也是梦吗?
谈夷舟手不自觉用力,他想要确认一下。
可解奚琅却让人给他上药,哪怕谈夷舟觉得这在浪费时间,他也不敢违背解奚琅的旨意。
即使在梦里,谈夷舟也会听师哥的话。
帮他上药的女子不知道拿的是什么药,药粉倒在伤口上时,能忍痛如谈夷舟,也没控制住痛哼出声,后背的肌肉更抽搐紧绷。
好在女子上药极快,没一会儿就帮谈夷舟爆炸好伤口了,而后背伤口处传来的火辣辣的疼感,也让谈夷舟醒悟过来。
这不是梦,他是真的又见到解奚琅了。
*
扶桑一走,屋内重回安静,落针可闻。
解奚琅又低下了头,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谈夷舟丝毫不掩饰思念,眼神痴迷,死死地盯着解奚琅看,连眼都不敢眨,怕一眨眼解奚琅就又不见了。
这么多年他憋了一肚子话想和解奚琅说,之前只能祈祷能多梦到解奚琅,这样他就可以和师哥说说话了。要不就是思念过度,拎一壶酒,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上半天,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如今找到师哥,谈夷舟忍不了这沉默,他想要和解奚琅说话。
这让谈夷舟感到真实。
“师哥,我找了你好久。”谈夷舟沙哑着声音打破沉默:“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当年我去了扬州,我没……没找到你的尸体,我不信你死了。”
解宅位置好,附近的宅院都住了人,可事发当晚,附近宅院的人竟全早早歇息了,没人听到解宅的动静,直到解宅燃起滔天大火,附近宅院的人才慢慢醒来。
扬州繁华,宅院离得近,解宅走水了,稍不注意旁边的宅子也会遭殃。于是发现解宅走水后,附近的居民自发救火,而得益于他们,解宅的人才没尸骨无存。
但火威力大,纵使众人抢救及时,仍有不少人被烧成了灰,没烧成灰的,也面目全非了。
谈夷舟赶到扬州时,解宅没被烧成灰的尸体全摆在县衙的地下室里,在案件告破前,这些面目全非的尸体就是物证,是不能下葬的。谈夷舟闯进县衙,直奔地下室,见到面前摆放着的尸体他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带谈夷舟来的衙役在府衙呆了几十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惨案,他不忍去看谈夷舟,移开视线和他说起这些天查到的消息。
然而眼前的场景让谈夷舟大脑空白,他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听到轰的一声,耳朵竟开始耳鸣了。
谈夷舟强撑着站直,大腿却像被灌了铅,重得移动不了一点。谈夷舟心里明白,他不是走不动,他是抗拒过去。
只要不过去,只要没看到人,谈夷舟就能骗自己说解奚琅还活着。
“……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很傻,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再怎么幻想,也改变不了现实。”解奚琅还是不理人,谈夷舟也不着急,语速缓慢地说起当年的事:“好在那群人里没有你,这让我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谈夷舟下意识忽略旁边床上整理出的一坛坛骨灰,他没在面目全非的尸体里找到解奚琅,就重重松了口气,随后开始洗脑解奚琅没事。
当年谈夷舟这样骗过了自己,如今再提起,他也自动忽略了那些骨灰,没有多说一句。
解奚琅仍没有反应,还低着头看书。
谈夷舟并不意外,他和师哥七年未见,生疏点是正常的,何况师哥经历了那么惨的事,性格变了也不奇怪。
谈夷舟安慰好自己,看解奚琅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便扬扬嘴角扯出一抹笑,放柔语气试图缓和气氛:“我刚从洛阳过来,报名参加了晋云宗大比,今天抽签抽……”
然而谈夷舟话没说完,解奚琅就再一次打断他了:“够了。”
解奚琅终于抬起头,他合上书,将书放到桌上,然后和谈夷舟对视,只是眼神冷漠,没有一丝笑意。
谈夷舟心一紧,正要接话,解奚琅就又开口了,而这次他说的话更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得谈夷舟心直流血,疼得他快坐不稳了。
“这是你的事,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解奚琅冷声道:“时辰不早了,你请回吧。”
“扶桑,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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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好不容易再见到解奚琅,谈夷舟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当然不想就这样离开。但解奚琅话说的没错,现在是时辰不早了,的确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于是谈夷舟没坚持要留下来,而听话的先告辞了。
只不过谈夷舟没真离开,他爬到院外的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然后便紧紧盯着解奚琅住的小院。
今晚实在太美好了,美好到谈夷舟不敢相信,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其实他没遇到解奚琅,更没和解奚琅说上话。
谈夷舟舍不得睡,他要盯着解奚琅,怕他趁他睡觉跑了。
“主子,谈夷舟没离开,他睡在了院外的树上。”刚才没拦住谈夷舟,扶桑心里有愧:“属下加派了护卫,这次谈夷舟闯不进来了。”
巷内路边种了槐树,羡竹租的这座宅院外就有一棵百年槐树,槐树躯干粗大,枝叶繁茂,常人坐到树干上,身体会被枝叶藏的严严实实,若非心细谨慎之人,很难发现树上藏了人。
解奚琅没说话,扶桑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便试探道:“或者说,属下这就让人把谈夷舟赶走?”
瞧之前解奚琅对谈夷舟的态度,扶桑以为解奚琅和谈夷舟不熟,或者说他不太喜欢谈夷舟,所以她才这么说。然而让扶桑意外的是,她刚这么说完,解奚琅就摇头了。
“算了。”解奚琅道:“随他去吧。”
有了解奚琅这句话,扶桑不可能再做什么,因而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吩咐护卫守好解奚琅就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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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今晚解奚琅没和谈夷舟说几句话,可等睡着后,他还是梦到了谈夷舟。
彼时谈夷舟还在被同族子弟欺负,解奚琅意外撞见,并顺手帮了帮谈夷舟,让他免受欺负。解奚琅帮完就走了,事后也没将这事儿放心上,甚至连谈夷舟这个人都快忘了。
没办法,解奚琅是沧海院大师兄,入院够早,谈夷舟这一批人入院时,他已经学有所成,平日不用同他们一起上课,来往的也就很少。
何况沧海院弟子多,纵使解奚琅记忆力惊人,在每日都很忙的情况下,解奚琅也没法记住随手帮过的一个师弟的名字。
真正让解奚琅记住谈夷舟的,是某天他从师父那儿回来,发现自己院子外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解奚琅为人和气,师弟师妹都很喜欢他,一有空了就爱往他院子跑,但他们都是正大光明走正门的,绝不会偷偷摸摸的翻墙。
解奚琅心中好奇,一方面想知道这人是谁,另一方面好奇这人想做什么。于是解奚琅放轻步子,没惊动对方,慢慢跟了上去。
对方果然没发现解奚琅,费劲爬上墙后,因为没站稳,竟直接从墙上摔下去了。解奚琅飞身上树,听到人摔到地上发出的声响,感同身受般地皱了皱眉。
院墙可不低,摔下去有点疼。
对方却只闷哼一声,再没泄出任何声音,随后一边揉腿一边往他住的地方跑,好像有很要紧的事要做。
解奚琅住的小院位置好,站在院内可以很好的赏月,彼时月亮高高悬挂在空中,月光洒向大地,照亮了院内。
解奚琅也因此看清了对方的脸。
在这之前,解奚琅设想了许多可能,他甚至以为是师妹晏笙在捉弄他,故意不走正门而翻墙进来,想要吓唬他。但事情的真相却和解奚琅想象的差别很多,来人不是熟面孔,而是谈夷舟。
解奚琅能认出谈夷舟,是因为这段时间他受师父所托,负责监督弟子学习,一来二往中,解奚琅就认得人了。当然,为了方便监督,解奚琅不止是认得谈夷舟,院内弟子他全认识了。
解奚琅和谈夷舟并不熟,连话都没说过几句,谈夷舟为什么会来他院子?还偷偷翻墙进来?
解奚琅不明白谈夷舟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过很快,解奚琅就知道谈夷舟过来做什么的了。谈夷舟一路小跑到他住的小院,却没有推门进屋,而在门口停了下来,然后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束花放在地上,也不敲门,就转身再往回跑。
谈夷舟费了这么大劲,还摔了一大跤,只是为了来送花。见此,解奚琅立马想起最近的怪事。
从一个月前起,解奚琅卧室门前时不时会收到花,解奚琅观察了好几天,也没明白出是哪来的。找不到原因,后面解奚琅便以为花是山中散养的小猫送来的,因为曾经就有他救助过的流浪猫给他送野果。
解奚琅喜欢小动物,经常去投喂它们,所以山中小猫都很亲解奚琅,偶尔遇到小动物受伤,解奚琅还会把小动物带回家悉心照料。也正因如此,解奚琅想当然的把花当成是小猫的回礼了。
结果现在却发现花是谈夷舟送的,而他不知道花是哪儿来的,仅仅是因为谈夷舟每次都趁他不在院子来送的。
解奚琅没有惊动谈夷舟,站在树上静静看谈夷舟走远,才再从树上下来,回了院子。
解奚琅拿起地上的花,认出花是后山常见的野花,单看没有多好看,不过谈夷舟花了心思搭配,加了其它颜色的野花,这么放在一起,倒是好看不少。
淡淡的花香飘转而上,窜入解奚琅鼻中,他闻到这股花香,只觉得一晃神,紧接着画面跟着变化,从他熟悉的小院变成了现在住的院子,之前只会偷偷去他院子送花的人,如今也模样大变,拿着软剑和人打架,哪怕受了伤,也没有皱一下眉。
除了……看到他时。
扶桑一鞭子抽到谈夷舟后背,解奚琅看到扶桑的鞭子带了血,谈夷舟却脸色未变,执剑直刺扶桑,剑尖眼见就要刺进扶桑脖子,谈夷舟却忽然停下,直直地朝他看来。
上一刻还面无表情的人,这一会儿竟然红了眼,声音颤抖地喊了句师哥:“对不起,我来迟了。”
解奚琅心脏突然像被刀扎了,抽抽的疼,他猛地从梦中惊醒,坐在床上大口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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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夷舟精神高度亢奋,一晚上没怎么睡,天一亮就从树上下来,跑到街上买了一堆东西回来,然后跳上墙,跑进院子去找解奚琅了。
扶桑起的早,收拾好后就去解奚琅院子伺候人,谈夷舟赶到时,她正在问解奚琅要吃什么。
“师哥!”谈夷舟满脸笑容,站在门口和解奚琅说话:“我买了早点,你先随便吃点,中午我再带你去吃饭。”
谈夷舟像回了自己家一样,不用扶桑招待,就笑着进了屋,将食盒放在桌上:“不知道师哥喜欢吃什么,我就什么都买了一些。”
话虽是这么说,事实上谈夷舟买的全是解奚琅喜欢吃的,至少是解奚琅从前喜欢吃的。
谈夷舟态度热情,衬得扶桑很没用,扶桑站在一旁,嘴张了又合,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谈夷舟自是看出了扶桑有话要说,但他根本没在意,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解奚琅看。
后半夜惊醒后,解奚琅就没怎么睡着了,好在昨晚睡的早,解奚琅现在精神还算不错。解奚琅扫了眼桌上摆着的吃的,随后抬眸看谈夷舟,面上一直没有多余的表情。
“师哥?”谈夷舟迎上解奚琅看过来的视线,嘴角仍挂着笑。
解奚琅的反应远在谈夷舟意料外,他以为两人重逢,就算不能立马像当年那般相处,解奚琅也该笑着喊他一句师弟。
然而解奚琅却并没有这样,他甚至连话都不怎么和他说。
谈夷舟莫名有些心不安。
解奚琅没理谈夷舟,侧头让扶桑退下。扶桑听话地退下了。
屋内瞬间又只剩他们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