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纸如云烟
两人琢磨明白其中窍门,相视而笑。
“去么?”微知著问,“时候可不早了。”
“得去看看,”微慎合上木箱,“老库房就在温家地下,明天就是决战时刻,总归要去的。运气若好,连假的金人儿也归了咱们。”
一大早,展画屏和紫袖打扮停当,都是糙汉模样。
两人起先混在人群当中,甚至并未站在一起,来迎亲的新郎遥遥望见,却十分低调地分别行了礼。
展画屏瞅个空子贴过来问:“他是当真认出来了,还是瞎猜?”
紫袖笑道:“他那眼睛专看成百上千年的物件,咱们才二三十年,辨个真伪有甚么难?”
展画屏笑骂一句,偷偷掐他后脖子。两人说笑一阵,便同众人一齐参与接亲礼。
迎亲的锣鼓队里,微慎也套着红袍,眼看新娘蒙着盖头,手中提着一只紫檀木箱,被一个面目粗糙的哥哥背上了花轿。
他嘴角微微翘起,都看得明白。这木箱子就是引诱他的道具。真的木箱早被师妹包裹好,缠在他肚子前头伪装成了胖捕头那样的肚腩,谁也瞧不破。
迎亲队伍出发,他拿着乐器,不过南郭吹竽而已。
瞥向路旁,人群里闪过师妹的圆脸,准备攀上屋脊跟随。
两人打着暗号正要转弯,前头路人忽然挤成一团。好容易挤出人群上了大路,眼前一花,他愣了一刻:迎亲队伍成了两支,各有一顶花轿,分朝两条大街而去。
微慎认得新郎,等师妹又出现,朝上头打个手势。微知著一颗小石子打来,准准扬起花轿窗帘一角,一只提着紫檀木箱的玉手闪过,同时是女子的惊呼,随即安静。
没错,是这个。微慎跟了上去,又去看另一支队伍,只觉方才一挤是刻意安排。
微知著不想拖师兄后腿,然而屋脊没连着,只得不断绕路,奋力攀登。正观察两支队伍,忽然脚下一虚,瓦片碎裂,躺平在屋顶。
只听下头有人说:“我的银子呢?”
她战战兢兢看去,竟又是陈淡云。
等微慎回神再看,屋脊上的师妹不见了。
怎么会?他搜寻一番都不见人,再朝前看时,蓦然发现新郎也不见了。
队伍朝着人少的地方走,甚至连自己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微慎有些发慌,用力甩头,仔细回顾,确认自己没有跟错队伍。
人在莫名减少?稍微一琢磨,他就明白了。
这是有人布阵。有人在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不知哪一刻,或许师妹消失前一瞬,就是阵法发动的时候。
既如此,这里许多都是幻象了。
他反而淡定下来,飞速寻找破阵的阵眼。再转弯时,抬轿的人也不见了,一顶花轿孤零零停在巷中,有人跨出轿来。
微慎不再迟疑,回头就走。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香风掠过,有人从后赶了上来。
他早有准备,拿出身上数把飞刀抛出,对方动作极为轻盈,像朵云彩被他挥退数尺,坐在地下。
那人手里提着紫檀木箱,一对笑眼正望着他,就是被他一网捞住的青年。
微慎从瞧见对方身影就大呼坏事,这人虽穿着新娘的裙衫绣鞋,身量却根本就是个男人!
或许是布阵之人的虚像,但术法却不可轻视。只见他一挥手,便有一道阴影唰地飘来,人不人鬼不鬼,擦着微慎肩膀飞了过去。
微慎要躲,那阴影不知哪里又来,唰地擦过他的后背。
冷汗渗满额头,微慎却定下了心。阵法当中,许多反常之物便是阵眼所在。此时不需畏惧,只需……
他躲避着再次飘过的那道鬼影,一边向那笑面青年丢出一枚银光弹,一边拿出腰间小瓶果断泼出——
半瓶黑狗血迎着那影子的方向直直飙了过去。
眼前黑光大盛,罡风过处,身前的伪装裂开,紫檀木箱落在脚边;前方地下只剩一件外袍,连一滴血都不见,那鬼影也消失了。
而那穿着喜服的青年,在银光弹“砰”一声炸响后,倒在地下不动了。他的紫檀木箱飞出数尺,就在微慎不远处。
身后遥遥传来人声,微慎松了口气,这阵不难破,只需尽快离去。
他弯腰去取木箱,登时傻眼。
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东西,都是一模一样的紫檀木箱摆在那里,连那青年所携总共整整十个。
幻象为何还没结束?微慎心惊之余却并没慌神。
他随手开了盒子看,都是黄澄澄的天王像,触手冰凉,纯金打造。
不。既是幻象,便不可能一模一样。
他拿起一个金人儿,凭借他的经验,这种东西往往带着机关,多的能有七层甚至十层;想要打开温家仓房的门,也要到门前才能最终解开。此前他只在脑中解谜,这时说不得要试上一试。
一通巧手操作,他按照思考成果试探着每一处起伏和每一道纹路,果然摸到第四个时,咔嚓一声,金像身首分离。微慎心头一喜,只见头部和身躯连接处镶着硕大一颗宝石。
这等稀世珍品,绝非随处可见。他把后头几座全部检查完毕,果然只有这一个带着宝石。
造像容易,复制机关却难。即便在幻像中,孰真孰假不言自明。
他提起木箱出了巷子,回头再看,地上的人也好,木箱也好,都不见了,只剩一件泼了黑狗血的衣裳。
破阵成功,微慎便要去找师妹,发了信号却无人回应。
他拐进一间破院,找一个旧盆,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这是师妹临出门给他的,此时刚好用来寻人。
把紫檀木箱坐在身下,他凝神运起“溯流光”功法,深色墙壁上慢慢现出一片影子。
远处破墙后头,紫袖只听陈淡云说过他的能耐,这时好奇地看,低声说:“这小子不赖。”
展画屏说:“这么多年,没人朝我泼过狗血。”
紫袖想起方才驱鬼那一幕,笑得几乎滚倒,被他搂在怀里按住了嘴。两人抱在一起看那墙壁,上头显现出湖水山林,跳着一头白鹿。
“是五浊谷。”
展画屏装神弄鬼时早把微慎身上的零碎换过一遭,这时用的铜钱自然是他身上的东西,因此一眼就认出自己去过的地方。
紫袖点头:“这回咱们遇见了兰大哥。”
五浊谷虽没有人住,从前魔教的朋友还是偶尔回去一趟。三人巧遇,把酒到天明。
兰泽开着一间药铺,带着药酒,对着他们絮絮叨叨灌输了许多养生窍门。
两人正说,只见微慎动了动,挠着头,显然认不出地方,随即又运功。
光影再闪,显现出无数翠竹,便是万竹林的景色。
展画屏摸摸紫袖的头,柔声道:“这是你盖房子。”
紫袖无声笑起来。他突发奇想折腾了许久,要造一处流水静室;结果一座小桥由两端造到中间,根本对不起来,差点笑昏在里头。
这两人眼中都是柔情,微慎却依然认不出这是哪里,急得跳起来。
紫袖说:“你说他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铜钱是别人的?”
展画屏半眯着眼:“人还行,浮躁了些。”
这时微慎再次运功,墙壁上却出来两棵橘子树。
紫袖双眼一弯:“这是我那里。是从灵芝寨回来,带着嘉鱼一起。”
那时他和展画屏常把金鱼灯点着挂在树上,和嘉鱼坐论武学。那竹篾编的胖金鱼就像游在光影里,许多悄悄话都被它听了去。
“值了。”展画屏说,“此前我还不信,原来真有人能追溯流光。”
流光易逝,回首年华,每一刻共处的时光再次呈现眼前,竟然是这样新奇又温馨。
因为有情,所以喜悦。
紫袖抿着嘴说:“你真是狡猾,竟提前想到他会这样做,调换了铜钱。”
展画屏一副了然模样:“换了是我,也会先想法子找你。”
他低头亲了亲一脸甜蜜的紫袖,听听动静说:“人来了,咱们走。”
紫袖却指着喜服笑道:“我这一身,可没法在大街上走。”
展画屏笑而不语,勾住他的腰,抱着便悄然离去。
第180章 摘星-下
微慎已无力再溯流光,一无所获,又不能丢着师妹不管,犹豫时只听一声呼唤:“师兄!”
“著儿!”微慎大喜,“你去哪里了?!”
微知著狂奔而来,脸色还带着余悸:“我遇上陈淡云和……和那个不知道是甚么的影子……他会摆阵,那影子飘来飘去,我半天才破阵,影子不见了。他像是很累,坐在石头上发脾气,既不高兴也不动,我……我就跑出来了!”
微慎知道她中了同样的埋伏,拉起她说:“走罢,还来得及去办大事。”
微知著看看天色:“去温家么?”
师兄尚未回答,早已有人扬声道:“别赶了,已经晚了三秋了。”
师兄妹回头看去,只见陈淡云身旁跟着那个病汉缓缓走来。
他的话余音未落,咚地一声,随即哗啦一响,天空一角闪闪发亮。微知著抬头一看,原来是一发焰火冲上了天。
微慎脸色变了,陈淡云笑道:“瞧着罢。还有呢。”
在他的话语中,焰火接连炸响,微慎的拳头越捏越紧。
“你偷天王像,是要去开库房的门,想必要搬空里头的珍宝,并趁婚礼酒宴的场合公之于众,一举成名。”那病汉的声音虽轻却极稳,“于是就在库房外布了阵。你很聪明,那阵法原本便是幻象,能叫在场的人以为你搬空了库房。”
师兄妹双双不语。
病汉又说:“只要阵法生效,你就争取到了时间,能慢慢搬运想要的东西;即便不搬,旁人一梦醒来,你也能因为布阵巧妙为人所知——总之都能名扬天下。”
陈淡云接着说:“阵法发动的方式,就是点燃焰火。”
不错,焰火引人前来,来的人全部入阵,都会以为大古董商的库房被他搬空,大惊之余全天下都会记得微家班。到时候师父就再也不会嫌弃大伙儿没手段了。
微慎的确如此打算,因此这时是真的发慌。
发动阵法要一丝不差,时辰也是其中要素。他的焰火被提前引燃,这阵早已破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他声音已然发颤。
“岂止?”陈淡云说,“这些小玩意儿,算得甚么。”
这时远处又升起焰火来,细数竟有十处,分布在周边城镇,隐约便将温宅簇拥在中心。这些焰火却精细得多,各色花样迭出,轮流绽放:看起来温宅的头一波倒像是个引子,为了给这些焰火做个开场而已。
他精心准备的焰火,此时纯粹沦为了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