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欠扁之包子
墨雨冷哼,知道逝水虽然犹豫,但终归会答应给她一生相伴,但是,墨雨心中波涛汹涌的却仍然不是欣喜,而是跌入谷底的悲戚,和自嘲自讽的荒寥。
“终,身,相,守。”
逝水眼睛定定地看在信笺上,一品红铁钩银画的四个字上,半晌没有说话。
多好的四个字,比及那‘生死相随’‘至死不渝’要好过,太多太多。
呵,便是自己,似乎也曾奢望过,能与一个人,终身相守,不离不弃,执手相看直到两鬓斑白的。
自己想过,这是难以企及的妄想,只是没想到,还要为了那‘一个人’,将这四个字相约于他人。
墨雨静静地等待着逝水的回复,身子已经从门框上挪了开去。
夜色深了,寒气逼人,藏书阁离寿宴之处已经有些远了,但是烟火惊天动地的绽放声仍然清晰,‘啪’‘啪’的声音,持续不断。
忽然,逝水眼里泛起了微不可查的惊诧之色。
在‘啪’‘啪’的声音中,有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铁甲和长戟交错的铮铮之声亦是有些若隐若现。
有人来了。
但是这个时候,照说是不会有人带着兵器来藏书阁的。
那么,是自己离开太久,父皇心有不耐之下,又擅自离开宴席,带人来搜寻了么。
——呵呵,正好,也可将那‘一生一世’的束缚之期,减到最少了。
逝水稍加思量,便眉眼半弯,唇边带着松了一口气的莫名笑容,缓缓牵起了墨雨的手,温柔地将那柔若无骨的纤手执在掌心,而后带着她,踩着脚下冰凉的石砖,缓步走回了藏书阁的内里。
走到窗边,逝水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方向,这个角度,父皇一推门,便可将自己在做什么,一览无余啊。
逝水低头,凝眸看着略带诧异,不知自己要做什么的墨雨,忽然伸手轻轻拂过墨雨的脸侧,语调转而温和,一如当年在小宫殿中,与墨雨闲话诸事的散漫,甚至还隐隐渗着几分因为歉意而透出的关切。
“墨雨所言的一生一世,可是到你我死去之时,便算是截止了?”
卷四 江山拱手请君留 第三十八章 曲终人离(上)
墨雨未及答言,身子便已撞入了一个温润恬淡的怀中,耳畔只回荡起逝水微微的低喃:“那若是被父皇一同赐死,可也算得,我许给了了墨雨一生一世?”
惊诧地抬起头,墨雨明媚如三月春光的瞳仁中满满地肆意了不解,衬着窗外幽黑幕布下时断时续的灿烂烟花,盈盈地在杏目中荡漾,只不知是欲拒还迎的羞涩,亦或是被轻易许下的生死诺言震撼到了。
微微张开粉色的樱唇,墨雨竭力想要看清此刻将自己拘在怀中的男子面上的表情,却被不容分说地堵住了嘴,吞回了所有的讶异。
冰裂纹路的窗格中闪烁过璀璨的光华,跃过至高点的烟火在绚丽地坠落,流连尘世浮华的最后一瞥搁置进墨雨的眼眸中,仿若星辰般绽开了笑颜。
感觉到柔软唇瓣上澄澈若水的轻吻,墨雨忽然闭上了眼,藕臂环住已经比自己高过一头的,被自己视若仙人已久的男子,慢慢,慢慢地凑上前去,加深了这个吻。
门廊间似乎不曾压抑的走动声愈来愈近,叩击在心弦上,激荡起了别样的破釜沉舟,仿佛怕惊扰到怀中人儿一般,逝水将环在墨雨腰际的手紧了紧,而后破天荒地张开嘴,含入了墨雨主动探入的小舌。
一路瞥着赤红的墙漆,眼见着朱漆木门便在眼前了,尽欢帝却犹犹疑疑地缓下了步子,抬眼看向被烟火划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邪肆的凤目中陡然便水光盈盈。
玩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不知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温柔以对,你似乎从来不屑一顾,宠溺至极,你也不愿安心接受,我已经违背尽欢帝做人的所有原则,做尽了死缠烂打的事情,却得不到你半点回应。
而现在,若是皇位这个最后的筹码都留你不下来,我难道,真要亲手毁了自己的牵绊么?
身边的侍卫面面相觑,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待得尽欢帝轻叹出一口气,而后再度提步向着门边去了,方才蹑手蹑脚地跟上。
停步在门槛,尽欢帝伸出手指触在门上,却半晌不见动作,只沉默了良久,而后将整个手掌平平覆在门框上猛力将其往一边推了开来,音量大地甚至盖过了烟火轰炸的声音。
等震耳欲聋的‘哐几’声落定,尽欢帝再行往里张望时,却仍是痛入骨髓的画面:
因着庆贺自己生辰而着华服,已过舞勺之年的逝水修长挺拔,少年成年间青涩与淡然并存,宽大的袖袍中伸出的莹润双手紧紧搂着娇小的墨妃,两唇相触,而且似乎是难分难解,以至于方才大力的撞门声都没有能将偷欢的两人分开。
隆冬的寒气逼入房间,‘啵’的一声,仿佛方才的吻激烈至极。
逝水方才抽回湿湿的舌,慢慢放开了怀中小脸绯红的人儿,转身向着尽欢帝低垂下首来,淡淡道:“儿臣,参见父皇。”
墨雨脸上亦是全无张皇,只突然间失去的温暖让她无措地微微摇了摇头,乌发间穿插的金钗摇轻轻晃了晃,而后便安然垂了下来。
未等尽欢帝开口,身后跟随的侍卫便鱼贯而入,想当然地上前按住了两人的手,猛顶膝盖强行让其跪倒在地,心中甚至比当场被‘捉奸’的两人还要恐慌。
尽欢帝脚步有些虚浮,竭力牵了牵嘴角,方才觉得要笑出来,实在太难太难。
如此嘹亮的脚步声,如此明火执仗的闯入,还刻意留出时间来让皇儿逃脱,起码与墨妃分开些距离也好,却让自己看到更加如胶似漆的一幕。
明明是那么通透的人,居然也会沉湎在温柔乡里,耳不闻目不视,错过了自己创造的所有生机。
若这是‘爱’的话,真是很盲目,很疯狂,很刺眼。
刺地自己的眼眶,居然开始发酸……
走到逝水近前,尽欢帝问道:“皇儿,是喜欢墨妃吗?”
逝水咬唇,而后点头。
一旁的墨雨置身事外般歪着头,见状突然牵起了笑意,仿佛生死之危尽皆不存在了一般。若是被一同赐死,你我生命就此终止,当然算是许给了我一生一世。
以你所见,在寿辰当晚擅自离席,与我私通,那个皇帝便会一怒之下斩杀你我二人。
但,若是没有呢?
你是不是真的会陪我,余生的一辈子?
尽欢帝幽深的凤目只看着逝水低垂的头,突然哑了哑嗓子,不相信似的说道:“抬起头来,看着父皇,而后回答。”
“父皇亲眼所见,应当无需儿臣回答。”
“眼见不一定为实,所以逝水抬起头来,看着父皇的眼睛,父皇要亲口听逝水说。”
尽欢帝深吸了一口气。
逝水阖了阖眼,似乎有些惊诧于尽欢帝的执着,但是终于慢慢扬起脸来,竭力克制住喉间的颤音,文不对题地温声道:“今日是父皇的寿辰,普天同庆,儿臣却未竟席,儿臣不求父皇原谅,只愿父皇松鹤延年,事事如意,自此笑容常在,笑口常开。”
—哪怕自己,再也看不到了。
尽欢帝眼神黯了黯,而后坚决地问道:“祝寿时辰已过,逝水现下只需回答父皇的话。”
看着尽欢帝隐忍的表情,逝水突然浅浅地笑起来,本来被人硬迫着跪下的身体轻轻一挣,便从侍卫的手中挣出身来,未等侍卫再行施压,逝水便一叩到底,莹洁的额头狠狠撞在地板上,沉闷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从地面升起,经久不停。
叩首,再叩首。
逝水似乎要在叩首中,慢慢聚集起勇气,聚集起亲口承认心中欢喜的人是墨雨,而非那个自四岁初见,便已经刻入骨髓,永世难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