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欠扁之包子
坏在,它可以将提前得知自己运盐路径,从而埋伏在其中的官兵掩得严严实实,自己便是再认真细致地看,这般沉沉的夜色里,也是雾里看花,不甚明晰。
所以这遮掩,都在那些官兵的位置,是好是坏,是吉是凶,不到关头上,都无法确定。
江风很大,男子紧了紧胡乱翩飞的衣角,掩下了衣服下寒光闪闪的铁甲,然后慢慢走回到了船舱里。
掀开船舱的帘子,里面闹哄哄围坐了一堆人,男子的脸才刚探入,就立刻被里面点着的灯火打亮。
“二当家,外面没动静吧?”
一个粗犷的声音响起来,男子眼睛瞥了发问的人一眼,络腮胡子,浓眉大眼,方口阔鼻,坐在舱里的桌子边,手里抄着一个海碗,里面是半满的浑厚液体,轻轻一晃间,浓烈灼热的酒香就飘得满仓都是。
男子坐到桌子边,伸手就震飞了那个海碗,淡淡地说道:“黑子,说话声轻点儿,还有,运盐的时候,不许喝酒,小心喝醉了,到时候动起手来吃亏。”
“没事儿二当家的,就这点酒,喝不醉人,而且,那帮狗官怎么会知道我们今儿个运盐,安全着呢。”
黑子看着滴溜溜滚落到地上的海碗,面色倒也没变,仍然一脸的满不在乎。
男子一眯眼,也不罗嗦,反手一掌,直直地劈在了黑子黝黑的面膛上,登时一道火红的印子,黑子的脸几乎就要烧了起来。
“你,还有你们。”
男子看了捂脸的黑子,和船舱里另外的人一眼,冷冷地说道:“都给我当心着点,只有运盐到了目的地,才有‘安全’这一说,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怠慢,废掉双手双脚,直接丢出去喂鱼。”
“是,二当家的。”
舱里的人齐齐点头,男子转眼看着黑子,黑子闷闷地,有些不甘心地点了点头。
“点头是什么意思?”
男子揪住了黑子的衣襟,将他带到面前,冷冽的星眸里都是迫人的气势。
黑子眼睛闪烁了一下,然后嗫嚅道:“是,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我没听见。”
“是我知道了的意思!”
“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二当家的话了,下次不敢怠慢了,我一定卯足了劲儿,把脑子放的干干净净的,知道运盐的目的地!”
感觉到揪着自己衣襟的力道越来越大,呼吸越来越困难,黑子就扯着嗓子嚎叫了出来。
男子这才松开手,四处瞥了舱里的人一眼,本是随意的张望,却忽然在一个人身上,定住了眼神。
男人看了很久,用一种似乎要把人抽髓扒骨的眼神,看了那个人很久。
那个人虽然也是穿了粗布衣服,恭敬地半低了头,但是眉眼间尚算青稚,不甚凌厉的俊朗丝毫都没有被挡住,在舱里星星点点的灯火下,愈发显得风神俊秀,器宇轩昂。
那个人,粗看之下,似乎埋入了人群之中,但细细一看,却是无比的卓尔不群。
“新来的?”
男子问道,语调淡得听不出半点感情。
“是,二当家的。”
那个人抬起头来,眉眼一弯,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
正是无违前月里派出,以助金曹剿灭私盐贩子的罗网杀手,南天竹,逝水。
逝水接了委托,便星夜兼程到了私盐猖獗的江流附近,调遣罗网的情报线路,很快理出了大致的思绪。
扬州这一带的私盐,不是小打小闹,不是靠着运气,而甚是有组织性,主要都是由一个人称‘世无颜’的帮派操纵的。
世无颜有三大头目,帮主名为世有金,主管帮中事务,二帮主名为世无常,负责押运盐船,三帮主名为世欢颜,似乎置身事外,不管帮中事务。
世无颜招募了很多亡命之徒,绿林抢匪,声势浩大,运盐行踪诡秘,藏盐之所遍布扬州,卖盐之价比朝廷低上许多,所以扬州一带,官盐几乎是完全处在了被打压的地位。
方才刚从船头回舱的这个男子,便是负责押运盐船的二帮主,世无常。
“你之前犯过罪?”
世无常锐利的眼神仍然钉在逝水面上,好像要洞穿他的心神。
“二当家所说的罪,可有包括杀人越货,或是只指被官府定下的罪?”
逝水不打算承认,更不打算否认,只是温文反问,眉眼依然镇定的半弯。
世无常仰天一笑,好像觉得有些兴趣,就凑过了身来,坐在逝水身侧,扬眉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差别?”
“大有差别。”
逝水侧目看着坐过来的世无常,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杀人越货,官府未必能定罪,未必会定罪,而官府定的罪,未必是实情,未必是当真有罪。”
“哦——”
世无常挑了挑眉,居然也笑起来,单手迅速扣上了逝水的手腕,问道:“那你,犯的是哪种罪?”
“二当家的,应当看得出来。”
逝水任由世无常攥着手腕,看着他两根手指搭在了脉门上,凝眸半晌,然后倏然松开了手,说道:“有胆识,有脑子,凭着脉象便是练武之人,若我看,你是杀人越货,却不曾被官府定罪的人了。”
“二当家的洞若观火。”
逝水不动声色地拍了一记马屁。
世欢颜是个大帮派,现在又适逢朝廷派人打压,所以逝水混入世无颜,虽然只是混入了底层,但是依然会被人怀疑动机,以为逝水的目标,不只是止步底层,而是要往上攀,打入三大头目的圈子里,从内彻底崩解世无颜。
所以逝水,要彻底地打消别人对他的怀疑,彻底到,不存半点侥幸。
若是逝水为亡命之徒,或是朝廷通缉的对象,那么逝水便如同加入世无颜的其他人一样,是走投无路,而非朝廷派来的奸细,那逝水就算是通过了考量这一关。
但是逝水必须要隐瞒他身为大皇子,身为杀手南天竹的身份,所以他现在,不能直接回答世无常,说他手上已经攥了不少人命,只能顺着世无常的意思,让他猜出自己是个恶贯满盈的人。
“洞若观火,只是不知你这火,是真火,还是假火。”
世无常不为所动,开口仍然是疑窦满满。
杀人越货,说得容易,但是没有真凭实据,世无常是不会相信的。
逝水又无法提供准确的,他所杀的人名,或是他所犯的国法出来,所以,世无常虽然放下了戒心,但是离打消怀疑,还远得很。
逝水知道不能操之过急,便轻笑出一声,说道:“火,自然是真火,而且是燎原之火,我不敢有所欺瞒,但若是二当家的不信,我也是无可奈何。”
世无常单眼挑过逝水的从容,便也没再追问下去,只是说道,“有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逝水,无姓,或者,以‘无’为姓。”
“很有意思。”
世无常不置可否,然后转向舱里另外的人,吩咐道:“新来的人,你们都关照着点,多提点着点,不要让人觉得无所适从了。”
“是,二当家的。”
舱里的人齐声应答。
“多谢二当家的,多谢诸位兄弟们。”
逝水仍然笑意盈盈。
摆明了,要监视着自己啊。
果然,非得拿出自己杀人越货的明证,把自己抹得比乌墨还要黑,让世无常看个明明白白,清清晰晰,他才会相信。
而若是想让他彻底不怀疑自己,不再认为自己是朝廷派来的奸细,这个杀的‘人’,摆给他看的‘明证’,还是官兵,或者直接便是朝廷命宫,最好了。
——真是对不住了,金曹大人。
卷五 且尽欢—尽欢颜 第三章 朝廷命官,才需杀
月落中天,虽然乌云密布,但还是投射出了些许的微光。
茂密的芦苇丛中,忽然发出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不是枝叶向摩擦的XX,而是金铁交加的激鸣。
芦苇丛中,忽然有什么闪亮的东西,泛出了冷冷的白光,然后又被人迅速掩盖住。
江风呼呼的吹过,芦苇丛齐齐往一边倒去,露出了里面隐藏的秘密。
上百个官兵,身着铁甲,手拿着钢枪和弓箭,静静地伏在芦苇的根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正缓缓行驶过来的大船。
在这上百个官兵的中央,围拢了一个钢盔上飘着红缨的人,他手里握的不是钢枪,亦不是弓箭,而是出鞘的一柄长剑,锋芒毕露。
这人正是依腥风之命,来扬州剿灭私盐贩子的金曹。
他看着像鬼魅一样沉沉飘过来的大船,眼中欣喜异常。
那个罗网派来的人,不知从何渠道传来的信,果然是分毫不差。
——七月初三子时前后,会有运盐船经过市河,数量较少,随行之人也不在多,望金曹大人亲自带兵前往拦截,祝大人马到功成。
子时前后,市河,数量少,真是一一命中。
罗网的人虽然从未露面,但是消息路子多,很是可靠啊。
金曹看着船越来越近,当头的一只船已经进了埋伏圈子,就把手中的长剑往空中一指,而后大吼一声:“杀!”
匍匐在地的官兵们顿时站了起来,两岸边,近近站在河沿上的两列官兵抽紧了早已攥在手中的,碗口粗的绳索,两张结实紧密的网顿时从河底被拉了上来,从河这头横跨道那头,一张网在第一只船的船头,另一张网在最后一只船的船尾,瞬息间便将几只大船的路前后锁死了。
掌舵的人一时不防,当先的船一头撞在了网上,狠狠一顿,船里的人知觉有异,齐刷刷的都跑了出来。
世无常当先立在船头,看着不知何时埋伏在芦苇丛中,手持弓箭的官兵,然后朗声说道:“诸位大人,不知草民犯了什么罪,要大人们深夜来此,拦截住草民?”
回答世无常的是一只撕裂空气的冷箭,带着淬毒后黑漆漆的箭头,咄咄逼人地直冲世无常的胸口。
世无常一个闪身堪堪避过,眼里已经显露怒色,正想再问询一声,忽然黑子从船舱里跳了出来,手里明晃晃的大刀,身上的渔民衣服已经脱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了里面备好的铁甲。
世无常见已经暴露,也不生气黑子的莽撞,更不再白费口舌,直接撕裂了身上的衣服,对着黑子吼了一声:“刀!”
“二当家的,接着!”
三子把手中的刀丢过去,然后对着船舱里的人吼了一嗓子:“狗官兵们来了,兄弟们,都放开了砍吧!”
船舱里的人应声而出。
逝水随着人流跑出来,看见两岸边乌压压的,各站了上百个人,大船已经被前后两张网逼迫得进退不由。
逝水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很快找到了手拿长剑,满面倨傲的金曹。
金曹大人,好生守时守信。
逝水眼里闪过微不可查的笑意和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