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蕉下醉梦
祝政问道:“这人叫‘如歌’?‘常如歌’?”
“没有姓,就叫如歌。”常歌隐瞒道。
祝政接着说道:“‘身世可怜,乖巧听话’,不知道是哪里‘如歌’。”
常歌懒得理他,随口答道:“乖巧听话。”
曾经的常歌,的确可以说的上是“乖巧听话”,只听祝政的话。
祝政听到这句回答默然许久,过会儿才开口道:“常歌,你恨我么。”
常歌回头紧紧盯了他一眼,却又挪开了目光,说:“恨。现在恨的少了,懒得恨了。”
祝政愣神般瘫坐在侧榻上。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常歌,你过来。”
常歌默默走了过去,像以往一样,单膝跪在祝政身前。
祝政抬手,想要碰一碰常歌的铁面具,那手却带着犹豫踟躇,不敢再前进一步。
常歌猛然见他抬手,蓦地将他右手打掉,立即起身,说:“好啊,先生果然是蒙我的。”
祝政一时触动抬手,却不知觉暴露了自己没有中毒,只好讪讪收了右手,说:“将军看不出来么。”
常歌低头望着地面:“看不出来。常歌愚笨,从来看不懂先生。”
他忽然抬头,望向祝政:“你既然没有中毒,为何要伪装中了软筋散,由着我把你擒来?”
祝政却忽然低了头,平静说道:“我说过了,‘我让将军擒我,是我自己想去’。”
常歌无奈道:“这太守府有什么好想来的。”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卜醒的叫骂:“有人么?丑将军?祝如歌?妈|的……真是晦气……”
门廊中的祝如歌听到响动,立即朗声应道:“卜将军,如歌在这里。”
“祝如歌?”祝政低声重复道。
常歌默然。
祝政掩了心中的一丝欣喜,佯装平静问:“这小孩,怎的还跟我姓?”
常歌立即反驳:“天下姓祝的那么多,个个都是跟你姓?”
祝政立即点点头:“这还真是跟我姓。”
外面传来卜醒骂骂咧咧的发脾气声音,听起来还踹翻了院中的一应盆栽。
常歌在屋内唤道:“如歌,去看看卜将军怎么回事,不是‘击西’去了么?”
一阵急急的脚步声往院中跑去。
祝政问道:“他为何叫祝如歌?”
常歌心中有些烦躁:“你怎的还在纠缠这个问题。”
祝政说道:“这名字听着像是咱俩名字连在一起,怪奇怪的。”
常歌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既不是只许你一人姓祝,也不是只许我一人名歌,那么名字里有祝有歌不是很常见的么。”
祝政自顾自说道:“将军回避,我便当做是心虚了。”
常歌不耐烦地挥挥手:“随便。”
祝如歌急急的声音自院中传来:“将军,卜将军被人捆了丢在院子里。”
“什么?”常歌下意识脱口而出。他还没见过能把这个狠人捆起来的人,除非……
常歌奇怪地看了祝政一眼:“是你么?”
祝政引了常歌方才的话回应道:“先生今天,‘教你一招:声东击西’。”
常歌烦闷地看了他一眼,踹了门便往院子去了。
祝政坐在侧榻上,定定然整了整衣衫,颇有些开心地踱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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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东。
大江破开雪山高原,奔腾而下,环抱益州重峦。江水滔滔如万马齐头,逝者如斯[1]、大江自流。
这条波澜壮阔的长河流经益州后却转了性子。至巴东,九曲连环将川江[2]绕出几分柔情。河谷之间时不时的几声鸟叫,更显得山河清幽。
巴东的山上苍苍的尽是巴东木莲、山松银杏。层林阴翳、山葱峰幽,映的宽阔江面一片碧玉。
几艘黑色连船化开静谧的江面,顺流而下。
这是益州送往建平郡利川军营的辎重。
船上无人,以厚重黑色幕布遮掩着船上物品。从黑色幕布轮廓来看应是堆放着木箱、麻袋等物。
待这连船行驶至一江面溯回之处,霎时一片片带火弓箭破林而出,俱中连船。
黑色连船上登时满插火箭,一部分被黑色幕布挡了,一部分射上船舷,倏忽便烧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火箭接连从江两边的林中射出,远看好似一片烈火鸟群,尽数扑向连船之上。
黑色幕布只能抵挡一时。当连船上遍插弓箭之时,终而抵挡不住火焰,数片幕布被跳动火苗迅速撕裂、蜷曲,终而化作灰烬。
张知隐伏在林中,他未着盔甲,一身绿衣打扮,头上尽数扎满木莲枝和芦苇,就连身上也以树枝做了蓑衣,身后伏了一片类似隐匿打扮之人。
他在等待机会。
就像这些射箭之人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顺流的西南风。
辎重连船快要驶出这片溯回之地了,沿着弯曲的江水换了方向。方才射出火箭的树林,窸窸窣窣开始摇动起来。
张知隐朝身后轻轻打出一个手势,一位全身布满树枝的士兵立即学了一声惟妙惟肖的鸟叫。而对岸的林中,也回了几声鸟叫。
张知隐听这信号,纵身一跃,带着身后伪装好的轻兵,直奔树林而去。
荆州军弓兵骤然被伏击,却如早预料到一般,毫不吃惊,甚至还有不少普通步兵混入其中,配着刀枪、两相厮杀。
张知隐记着此前丑将军的教诲,借助林石之势,匿于林中。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敌疲我追[3]。如此几番下来,荆州军从未见过如此诡魅纠缠之军,士气大衰。
张知隐借此机会,一举歼灭这波偷袭益州辎重的荆州军。
战后,张知隐清理完战场,和对岸分队汇合。对岸的情况同自己这边相差不大,三千军士全歼灭。
陆路格子河石林军报也呈递而来,遇险、但无损。荆州军用了涂了火油的箭偷袭辎重小车,却并未燃火。一场恶战,揪出两千荆州军。
只涂油、不燃火,这是警告。
张知隐心中隐隐觉得不妥……自己这方三千、对岸三千、陆路两千,两侧加起来也不过八千军士。算上溃逃的、侥幸存活的,至多九千或一万军士,同之前丑将军预估的两万左右少了一半不止。
他神色一动:“不好,丑将军有难!”
张知隐立即将现下军报以极小之字写在一片木篾之上。写完之后,顺手接过副手递来的信鸽,将木篾放入信鸽脚旁信筒,之后扬手将它放飞。
作者有话要说: [1]:《论语·子罕》: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2]:川江:长江上游段称呼
[3]:毛|爷|爷|游|击|战十六字真决
☆、围困
丑将军迈着急急的步子,从书斋几步路便走到了建平太守府合院。
卜醒被人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看他摔的方向,应是直接自屋顶丢下的。他正发着脾气,四周的盆景都被他踹了个遍,一院子的矮松、山石、泥土。直蹬的祝如歌都没法近他身。
丑将军见状立即上前为他松绑,边问道:“还有能将镇北将军捆了的人?”
卜醒被松绑,只觉得腿脚力气有所恢复,但上臂仍虚虚的没什么气力。他简短说:“此事不对。”
丑将军抽了他腰间的酒壶,闻了闻,说:“果然。”
卜醒神色一动:“酒也有问题?”
丑将军点了点头,说:“味道和我那壶不太一样,但不知是何处有异。”
他将卜醒扶了起来,问:“什么是‘也’有问题?你不是因为酒么?”
卜醒摆摆手:“我是去‘击西’的,还喝什么酒。只是有人不愿我出城,伏在主街上一处隐秘之处,跳出来便要拦我。我见势不妙,拦住这群人,让惊风先行报信。这群人打我不过,一阵古怪甜香将我劲力全失,这才被人五花大绑捆了丢进来。”
丑将军上下检查卜醒身上是否有伤痕,问:“这群人没有伤你吧。”
卜醒活动活动手脚,说:“除了五花大绑,倒是客客气气。人,都是荆州口音。”
丑将军思索着这件事情,下意识推测道:“这波人,只是不愿意我们出城?”
卜醒听闻此言,登时惊醒,立即对一旁站着的祝如歌说:“你赶紧跑去南边驿站,将军士们召集至后城门,快!”
祝如歌点了点头,立即回身跑出了合院。
丑将军皱了皱眉:“看来这建平城,我们是真坐不住。”
卜醒简短地说:“世子不会弃了建平。”
丑将军在满院的泥土上随手就画了建平城河流水系图案:“你看这密密麻麻的水系,若有精通水性之人,这俱是他们的通路。四通八达,如何坐得住。”
卜醒低声开解:“此事你我都明了。”
丑将军接着言道:“而且,进城之后,各家民众阖门闭户,太过一致,好像被人交代过一般。”
卜醒转了转眼睛,赞同道:“今晚的小二很可疑,荆五铢、和察五百相差巨大,此前,我还以为此人是故意恶心益州军,现在想想……说不定那时候我们俱已被盯上。”
丑将军补充说:“那酒肆的老板娘似乎还认得我,见我拿了其中一壶还刻意说反话,提示我拿另一壶。看来,显然是有人交代过。”
卜醒在丑将军前面出酒肆,并未注意到还有此事,他讶异地看了丑将军一眼,说:“有围堵、还在酒中再动手脚,布局之人真是缜密。”
丑将军则仔仔细细看起他手中卜醒那壶芙蓉露,他这壶的瓶身显然做旧了些许,和自己的那壶略有些不一致。心中有数之后,丑将军开口说:“果然不同。细看两个酒壶都有差异。我那壶已喝了,并无大碍,想来那壶是故意给我的。”
卜醒将今晚发生之事快速回忆一遍,说:“此人礼遇我、又不给你下药,我想这应当是那条‘大鱼’的局。”
丑将军疑惑道:“他才来一两日,多数时候还被擒走,如何能布得如此之局?”
卜醒问:“这局既成,可还有他人得利?显然是这位山河先生运筹帷幄的程度,超乎你我二人想象。”
丑将军叹了口气:“他确是如此。城府颇深。”
卜醒摇摇头:“你此前说他疯,我看他一点不疯,沉静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