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蕉下醉梦
丑将军点了点头:“定山那边也吃了他的计谋,一千人出头,诓的我们帮他运了辎重。”
卜醒闻言颇有些不解,说:“他到底带了多少荆州军,这些人到底在哪儿?”
丑将军边说边在地上沙土之上画图:“此前我们兵分三路,定山盯荆州辎重、杀军士留辎重;你我带人来建平城;知隐接巴东我方辎重。现下看来,定山处之多一千出头军士,他新带来之人,可能要么在巴东、要么就在……”
卜醒明白了丑将军言下之意,吐出三个字:“建平城。”
丑将军简短问:“现下何如?守还是归?”
卜醒轻叹一口气,答道:“世子意在夷陵,如何敢归。”
丑将军沉思片刻,说:“唱出戏即可归。”
“如何唱?”
丑将军沉思片刻:“我料想,那位山河先生所带军士也不多,至多三五万。此人数,围城容易,攻城难。”
“所以,你认为他们至多佯攻,而不会真的攻城?”
丑将军分析道:“建平,是山河先生出山第一役、投名状,所以建平决不能失。但倘若他的人马难以攻城,若是你,你会如何?”
“围困或擒主将。”卜醒答道,刚说出口眼睛一亮,说:“这不就是现在么?我俩俱在建平城,他们将这城一围堵……”
卜醒说完,身上惊出一身冷汗,说:“幸亏之前留了后城门……”
丑将军点了点头:“幸亏我二人俱认为建平难守,还有后手准备。”
卜醒恍然大悟:“所以他们不愿我出城,而惊风逃脱竟无人去追!”
丑将军说道:“一来不愿你去巴东那边;二来主将出城,便失去了围困的意义。”
卜醒像是相当满意,点了点头喃喃说:“这鱼,着实很大。”
丑将军说:“现在就是不知,知隐那边如何了……若巴东那边是主力,知隐估计是一场恶战。反而我们可以轻松脱身。若巴东那边也只轻装散兵,那我们……”
卜醒颇有些懊悔地说:“大意了,还是大意了。至少应当留一个主将在利川主营之中的。”
丑将军低声道:“定山、知隐运兵帷幄都不差,怎么说也是益州‘醉山隐军狼’里的人物。知隐更是知晓全盘计划,只要知隐汇了消息,他二人一碰,相必也会明了当前局势。”
卜醒问:“那咱们这戏,现下怎么唱?”
丑将军咬牙说了一个字:“拖。”
“无论是你我二人久未有消息、还是惊风回利川主营,抑或是知隐回营,利川主营立即就能动身,大军来这建平城也不过一二日的时间。这一二日之间,荆州军人手不足,只敢佯攻、围困,并不敢真正攻城,如此一来,越久便对我们越有利。反之,现下城内人手不多,贸然出城,反而可能会被尽数俘获。”丑将军有条不紊地分析道。
他停了停,接着补充道:“而且,此次围困之后,你我二人可以就势下台阶,退出建平城。”
卜醒思索片刻,说:“你说的极其在理。问题是,这些大鱼肯定也明白,所以……今晚估计会抢攻。”
丑将军神色一动,急忙快步跑回了方才的书斋。
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卜醒跟着他的脚步后两步来了书斋,问:“刚擒来了?”
“又跑了。”
“反正,即使在,我俩也拦不住。”卜醒说道。
丑将军迅速思索了一番,说:“你将兵士集合,看后城门还能不能走、或者熟悉水性的走水路也可以。尽量还是走后城门,我怕水路已经皆是荆州军。现下先能出去几个是几个,然后将目前情况说给知隐定山他们。”
卜醒问:“那你呢?”
“我去‘拖’。叫阵、斗将,这些都能拖个些许时间。”丑将军快速说道。
卜醒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
“此事我来,拖的时间最久。快,刻不容缓,你速速赶到后城门。”
丑将军话未落音,只听城门方向,隐隐的战鼓擂天。
丑将军听着这熟悉的战鼓声,低声道:“醉灵所言不错。大鱼连一刻喘息都不愿给我们。”
卜醒将他右肩狠狠一捏,欲言又止。
丑将军抽了抽嘴巴,笑道:“你还担心我?叫阵、斗将,我怕过谁?”
“我怕是‘大鱼’亲自上。”卜醒叹气道。他之前才尝过这条‘大鱼’的滋味,深知极不好惹。
丑将军将他拍拍:“抢攻已始。你快些去吧,别耽误了。太守府门外就是答应你带回来的良驹。”
卜醒颇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卸下铠甲、也将手中的头盔尽数都丢给丑将军:“帮我收着,穿着坠得慌。”
丑将军朝他一笑,戴上了卜醒的头盔。
“早点回来。明日吃合渣。”卜醒说完,转身便出了太守府。
上庸。
太守府。
益州世子刘图南此时坐在木几旁,望着一副荆州全图忧心忡忡。
快及取字之时,益州杜相曾经拿了几个类似的字来探口风。刘图南扫了一眼,尽是什么静笃、怀柔、上善之类公父喜欢的类型。
他和公父不一样。
公父淡泊无为,只求一方安居富余。但他有梦,他的梦中有丘壑、有山林、有旖旎的风景,更想顺着奔腾的大江,一路顺流而下,直见着入海江流。
而不是,一辈子困在这秦岭以南、巴山以西。
益州世子否了公父所有的提议,自行面见益州公刘善德,跪着奉上了心驰神往的表字——
“图南”。
刘善德眉心动了动,只说:“儿啊……你长在蜀地,未曾尝过那些战乱……”
他在公父面前掩了自己的梦,将一腔孤勇挥洒至益州的边陲。
直到遇着卜醒。
卜醒是一把好刀,出不出鞘,都闪着狠戾的寒光。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卜醒舞枪的身姿,仿佛自己的梦栩栩化生。
他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如鬼似魅撕裂魏军防线的常歌,这个他此前梦寐以求、甚至希望自己百死以求之复生之人。
卜醒带他来时,眼前的常歌和传说中的“玉面将军”完全不同。
他暴戾、阴沉,就像一匹只知撕咬的阴邪的狼。
世子的思绪飘着荡着,静谧的上庸太守府,似乎有益州的马蹄声踏乱荆州的静谧。
他抚了抚地图上“夷陵”二字。
贪狼敲了敲木窗格。
他抬头,望着这位最懂他心绪的下属。
“世子。吴国使臣姜怀仁,再次求见。”
☆、独狼
益州世子刘图南收起了案上的荆州全图,连带着自己长河奔腾的梦想一起,放置在了一旁。
来人手执竹扇,见了益州世子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开口问道:“见过云临君。”
益州人,甚少会称他此号。
益州公刘善德深觉世子刘图南的“图南”二字过于锋芒毕露,次日便赐了听起来清风霁月、不问世事的尊号“云临君”,涤一涤自己幼子的昭然之心。
此号颇有敲打意味,故而世子也毫不掩饰对该尊号的厌恶。此事益州朝堂之人俱知、也未有人敢称此尊号。
久而久之,众人见着叱咤益州北部、一身汉中风沙的刘图南,全然想不起,益州世子还有这么个带着几分出世意味、不染尘芜的“云临君”尊号。
看着眼前这位清瘦书生模样的人,刘图南不禁皱了皱眉头:“姜长史博闻强识,居然还记得“云临君”这个和泥砂里打滚的我、极不匹配的称号。”
姜怀仁见他瞬间沉了面色,虽不知缘由,但只好拱手道:“世子过奖。世子文武双全,姜某自愧不如。”
刘图南大手一挥,说:“我是个粗人,姜长史也来了几次了,寒暄就免了。此番姜长史前来,倘若还是上次所谈之事,便大可不必再说了。”
姜怀仁将手一拱,作揖道:“世子误会。既然上次不欢而散,那个话题便不必再提。此番前来,全然是因为夜晚刚得了消息,深感事关重大,有必要知会世子。”
“哦?”刘图南颇有些怀疑地望着这位吴国使臣。
姜怀仁一展扇,低声说:“现下建平城已被荆州军团团围住。”
刘图南听闻此言,虽颇感震惊,但胸中更多的则是翻腾的怒气。这位吴国使臣虽未明言,但看似平淡的一句军报,显然是知道他麾下二员大将现正在建平城。
此等隐秘军要,堂堂益州世子竟需要一位天高皇帝远的吴国人来告知。
刘图南面露不快,说:“姜长史身处我们这深山穷谷之中,依旧消息灵通,真不愧是羊丞相一眼相中的座上客卿。”
姜怀仁眼见刘图南怒气翻腾,依旧泰然处之:“此番代表吴国出使益州,姜某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图南皱了眉头:“吴国距离益州实在过远,中间隔着泱泱荆州,即使两相交好,也仅为口头之约,难以有效联手制衡。”
姜怀仁沉吟片刻,方才缓缓说道:“眼下荆州霸图之心已现,世子麾下两员猛将去了建平,子言也在奔赴夏郡,世子与吴王虽未行连横之约,但心下所向,不谋而合。更何况,分处东西,是劣势、却也是优势。这点,相信世子心中明若铜镜。蜀吴两国可相交、但不会相争;东西夹击,即使是荆州大司马司徒信在世,也难成大业。”
“此事公父已然拒绝,便无需再议。”刘图南简短答道。
“世子心之所向,我知。益州刘主公超然出世、益州相杜四清仁德安良,此二人向来安居为上、从不关心斗争之事。然唇亡齿寒,益州方才从魏国手中夺回了汉中、上庸等地,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巴东、建平为人遏制吗?”
刘图南默然。
姜怀仁见他有所触动,扇了扇手中竹扇,继续说道:“我听说世子麾下有一员猛将,勇猛异常、杀伐果断。镇北数年,将汉中片的魏军打的是闻风丧胆。而且此人,手持前朝玉面将军所有沉沙戟,运兵打法也极为相似……”
刘图南佯装不知:“姜长史神通广大,连我北漠荒土上的小事都知道。此人名丑将军,军士们爱唤他花名黑风魅。你若见过了,便知此人丑陋无比,同玉面将军常歌全然搭不上关系。”
“……至于沉沙戟……”刘图南接着说道,“一把名器,来之不易,前主身殒后、辗转他主,实属正常。”
姜怀仁颔首一笑:“世子误会了。”
他停了停,接着说:“我并非关心这位黑风魅是谁。只是想和世子说点轶事。”
“什么轶事?”
姜怀仁平静地扇了扇扇子,娓娓道来:“世子有所不知,姜某虽现居于淮扬水乡,但实乃灵州人士。灵州风沙荒漠、苍莽孤山。今夜所讲的,便是巴彦敖包和青铜峡之间的贺兰山的故事。”
刘图南一直默默打量他,似乎在考虑此人究竟来意为何。
姜怀仁见他不语,继续说:“贺兰多狼,又多游牧,许多游牧人见着独狼,都觉着是游牧利器,也有不少付诸实施之人、以肉为饵,引了独狼回家去。只是这么多年来,独狼即使同收养它的牧民相伴、共同打猎、分享猎物,但若是听到狼王号召,亦会果断弃你而去,再不回头。灵州人俱知:丹心忠贞,贺兰狼魂。只是无论这丹心也好、忠贞也罢,都只会献给狼王。好些的,独狼走了便走了;还有些没良心的,甚至会咬了牧民进献狼王。有句我们灵州的老话,‘狼心狗肺’,说的正是独狼养不熟之事。”
刘图南面上依旧不为所动,手指却暗中摩挲着书案的边沿,他开口问:“姜长史这番贺兰狼之事,是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