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罪化
李夕持屏退了左右,轻声道:“这就是漠儿……”
他话音未落,燕染便紧走几步,一下子扑到了石床上。
可一切都是冰冷的。
彩漆的棺木精美坚硬,上面描绘的是仙山童子嬉戏的场面。燕染一手抚摸着棺身,回想起自己当初怀着那个小生命时的点点滴滴,不觉悲从中来。
他慢慢张开手臂,将脸贴在棺木上,似乎要透过这金丝楠木的厚板,寻找孩子存在的痕迹。
墓内阴寒,李夕持怕他受了寒气,便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外袍垫在棺木上。然后转过身去,点燃了石床前的青铜枝形祭灯。
九点豆大的火光无声地跳动起来,清冷的墓穴中顿时弥漫起一种奇异的馨香。
祭灯中盛着的是一种添加了药材的特殊油脂。燃烧时所产生的烟气,能够产生镇定、安神的作用。
李夕持蹲在灯火前,静静地等候了一会儿,等到燕染的呼吸声平缓了一些,他才再度开口,却也是对着眼前这具彩漆的棺木。
“漠儿,为父与你爹亲来看你了。”
他柔声道,“原谅为父把你留在这里。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害你与你爹亲受了那么多的苦……若你有灵,请再给为父一个机会,回到你爹亲身边,为父一定会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们……”
低沈而充满了悔恨的声音在空洞的墓穴中回荡,同时也萦绕在燕染的身边。趴伏在彩棺上的他,慢慢支起了身子。从怀中摸出一件淡色的布料。展开之后,赫然是一身小孩的衣装。
“这是爹亲为你准备的衣服。”
燕染将它摊开展在棺木上,嘴角不觉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不要嫌弃它破旧。”他柔声道,“是用爹亲以前的衣服改的。”
看着那件略显破旧的衣服,李夕持这才记得,这是燕染还在柴房时用自己的衣物修改出的小衣。上次他从柴房里搜出送给沈赢秋的绸缎时也亲眼见过,只是那时候自己蒙蔽了心智,因此才会做出那样难以饶恕的事。
他这样一点点地回忆,心中又是一阵难抑的悔意。
面前,燕染依旧附在彩棺旁,对着孩子喃喃诉说着什么。李夕持则悄悄转身走出门去,对守在外面的侍从吩咐:“去拿火盆来。”
侍从将火盆抬来,并点燃了上好的松木在里面。融融的火光里,李夕持先是投入了一些纸钱与元宝,而后扶了燕染的肩膀道:“我们把衣服烧给漠儿吧,这样他就能穿上了。”
燕染被他扶着转到火盆面前,蹲下身,将那一件小小的衣服放进火盆里。金红色的火焰立刻吞噬了灰白色的布片。那本应该很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够完全燃烧的东西,竟然在片刻间就化为了灰烬。而墓室之中本没有一星儿微风,可那些白色的灰烬,竟然从火盆里飘飘悠悠地飞了起来,向着穴外的天空而去。
这令人惊奇的一幕让自诩见多识广的李夕持都不禁哑口无言。可燕染的脸上却放出了红光。他站起身追着那灰烬走了几步,口中喃喃:“他拿去了……拿去了……”
62
从紫屏山归来已近薄暮。春季的皇城,处处是或明或暗的新绿。去时尚有心事,然而此时李夕持却命人将马车的帘幕与窗帷完全打开。
自从来到大焱之后,燕染便几乎没有真正地观察过这片土地。若是今后有时间,李夕持甚至决定了要带燕染去各处游览一番。
如果能够在慢慢的接触中消弭掉过去的伤痛,那么他愿意花上五年、十年,或者更才的时间。
可是,他与燕染心中所想的,却又是背道而驰。
马车回到王府时,新任的管家已经备好了晚膳。李夕持一手扶着燕染的胳膊往花厅走,一路上两人默然无语,似乎又恢复到了昨晚之前的状态。只是李夕持隐约能够感觉出一些欲言又止的气氛。
因为此刻的燕染太过于沈默,倒好像是在刻意掩藏着什么心事。
李夕持并不是猜不到这心事可能,只是如果燕染能够选择永远不说出这件事,那么他也乐于做一个“食言而肥”的人。
只可惜,这样的沈默,并没有保持多久。
两人在桌前坐下,李夕持亲手盛了一碗饭端到燕染面前。
燕染低头看着碗里粒粒晶莹的米饭,若有所思。半天后才慢慢开口道:“请王爷,放我回到大漠。”
李夕持拿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你真的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他轻声问。
燕染答道:“请王爷也我一个机会。一个喘息的机会。”
“我发誓不会再伤害你!”李夕持有些无奈的激动,“难道经过昨天晚上,你还不了解我对你……现在对你的心意么?”
燕染依旧低着头,虽然没有再强调,却已经不容李夕持再做挣扎。
好好的一桌菜,就这样在令人窒息的沈闷中逐渐冷去。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李夕持再度开口说道:“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如果今晚……你还不肯原谅我,那就当作是我们最后的一点回忆。我明天一早派人送你启程,回大漠。”
燕染的脸色微红,他很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去看着夜色中盛开的梨花。
“我明白了。”他竟点了点头,“这是我在涟王府的最后一夜。”
63
三月的夜晚,习习的东风依旧带着一丝隐约的寒冷。然而王府揽菊轩后的一个小院却显得春意融融。
青翠的芭蕉下面,掩映着一方湿热的小院,里面起了一座凉亭。凉亭下是一眼天然而成的温泉,院里的湿热之气就是从这里发出。
燕染坐在齐腰深的水中,湿透的长发披纷下来垂在背后。泉水里含有益于人体的成分,因此晚饭后李夕持便送他来到这里沐浴,而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泉边的岸上,用乌木托盘放着揩身所需用的布巾,以及一件素色的亵衣,这是燕染今晚上所要穿着的唯一一件衣物。
连自己也不知为何要答应下来,燕染心中几分混乱,几分忐忑,却不觉得后悔。
正如李夕持所说的,已经到了最后吧。只要一走出这涟王府的大门,一切都只不过是一场梦境。所以,在这最后的时刻,稍微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事情,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他心中正这样想着,忽然听见蕉叶沙沙作响。抬头去看,却见这座豪华府邸的主人赤着身子,只用一条布巾遮掩着下体,立在芭蕉树下。
“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