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君太平
“德叔,您这般,云恸会愧疚一辈子。”
“……就算您愧疚一辈子,老奴也要跟着您。”云德摇头,依然固执,“除非您再也不需要老奴。”
这个自降生于世便满身苦痛的孩子,他不能代替他承受,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寸步不离的陪在他的身旁,就算不能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般为他遮风挡雨,他也希望能陪在他身边。
“德叔……”云恸垂目,久久都没有抬起头来。
“老奴去给您取药来,大夫说隔时辰服用一次。”云德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低哑,起身出了门去。
年初一,朝会自然是没有,不过均要举行朝贺。
朝贺之后是祭祀,最后是皇帝赐宴。
一年一度的新岁祭祀大典,是一岁的开端,自然是重中之重的。
玄湛身着繁琐的大朝服,庄重大气的冕冠本就沉重,可是带了几个时辰的皇帝陛下面不改色,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
新岁祭祀也是宗庙之祭,祭拜之地选在太庙,祭拜大胤诸位先祖帝王。
祭拜诸事繁琐,从礼起开始,直到礼毕要一直持续三个时辰。
“陛下,云王府的马车出城了,方向是九邙山。”
祭祀礼一毕,全安就小声的跟皇帝陛下稟告道。
玄湛闻言,眸中无奈顿显,他就知道那人儿不会乖乖的卧榻养病。
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陛下,待世子殿下回城要不要宣他进宫?”
玄湛略一沉吟,“太医怎么说?世子的身子可有大碍?”晨间回宫之后,他即刻下旨让孙敬去了王府请脉,也不知道那人儿好些了没有。
“回陛下,孙提点回话说,开了方子煎了让世子服下两贴之后已见成效,高热退下去了,理应是没有什么大碍。”
“九邙山风大雪厚,让孙敬去王府候着,以免有任何岔子。”
“是,奴才这就去办。”
“如若世子无碍,就宣他进宫吧,如若身子不适,就不必了,让他好好养着,朕晚些时候再去瞧他。”
晚间要大宴群臣和外藩使臣,是国宴,他自然是不能像昨夜那般寻个借口就早早离席。
“是,奴才记下了。”
皇后立于皇帝陛下身侧,隐约听见他的吩咐,却听得并不真切,有心靠近一些,但是看着下列位而立的文武百官,她只能端庄的默默挺直背脊,扮好她这个一国之母的身份。
已然这般疏远了,她不愿再做出任何逾矩之举,让他不悦,更怕当众失了一国之母的风范和面子。
她战战兢兢的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不敢逾矩,不敢造次,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只怕他一怒之下,她这般战战兢兢的日子都即将不复存在。
她不知,这天下间到底哪个女人能得到他一星半点的不同。
他这般对待她,也这般对待其他女人,没有一个是特别的,也没有一个特例,这就是她唯一能安慰自己的。
至少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哪怕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寻常那般相濡以沬,举案齐眉的夫妻……
想到此处,皇后几乎忍不住苦笑。
她这般敬畏于他,哪里还是夫妻呀?分明是比君臣之间还生疏啊。
祭祀大典礼毕结束,皇帝陛下举步迈下太庙丹陛前的高阶,皇后赶紧定了定神,拖着繁复的大礼服随步而上。
并步而行的帝后娓娓缓步踏下高阶。
几个时辰的祭祀,繁复沉重的大礼服和后冠让皇后林氏有些不堪重负,下至第三极阶梯时,有些头晕眼花,脚下趔趄,身子栽倒而下。
身子完全不听使唤,身上大礼服和后冠的重负一瞬间到了极点,她惊恐的闭上眼,这次要在百官面前颜面尽失了——此等场合发生这样颜面尽失的事情,陛下会责罚吧?!
没等她惊呼出声,身子猛然一滞,止住了下栽的势头,她心跳如雷,豁然睁开眼,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让她怔愣当场,这是——“怎这般不小心?”玄湛皱了皱眉,扶着皇后林氏的胳膊微一使力,让她重新站立于阶上,便收回了手。
“啊……”皇后低低的低喘了一声。
“脚下留神些。”
“……是。”皇后嗫嗫的低应了一声,心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腔了,她下意识的想伸手捂着胸口,可是有估计着此等场合此举不合时宜,她合拢于礼服宽大袖中的双手死死攥着,紧得几乎要攥破手掌上的皮肉,才稍稍压下那翻涌不息的如雷心跳。
“走吧。”
玄湛淡淡的转头而过,甚至并未多看一眼身旁几乎摔倒的皇后,径直抬步而下。
皇后深吸了一口气,战战兢兢的提步随上,走了一步,她悄悄的低语了一声,“……谢陛下。”
玄湛皱皱眉,没有回头,脚下的步子也没有停顿。
皇帝一如既往的冷然淡漠态度,却依旧让皇后林氏微红了眼眶,眼底的雀喜缓缓蔓延开去,总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母亲说,男人的心就算再硬也有柔软的一处,一旦让你触到,曙光就会在不远处,暗夜的黑暗就会慢慢散去。
母亲说,不管多艰难困苦,可是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固守多年,如今这也总算是盼到了这点点微薄的希翼不是吗?
就算他们首先是君臣,但是其次,他们也是夫妻不是吗?
她不奢求他的爱,帝王的爱她也奢求不来,她只奢求能这般矗立于他身侧,以他妻子的身份就足以。
这个可怜的女人却不知道,所谓奢求,那就是永远也不能如愿以偿能求得能守住的,所谓奢求,就是你永远都求而不得的。
第40章 落寞无寄
九邙山乃大胤皇室陵寝所在之地。
山龙主贵贱,水龙主贫富。
帝王之龙脉自然是主山龙。
太祖出自洛城,洛城就是大胤的龙脉所在,洛城山龙走势有吞吐山河之势,势辉而雄浑。九邙山就落于龙脉之源。
大胤立朝之时,皇都是沿袭前朝旧都,后景帝继位才迁至新都洛城,新都落于山龙腰腹,于九邙山遥遥相望。
太祖建造陵墓之时,大胤尚未迁都,他一意孤行,要将皇陵落于九亡P。
当时朝廷内外,一片反驳之声。
太祖性格强势霸道,即便登基为帝,不得不与多方世家大族周旋,甚至退让之事也曾发生过,却唯独皇陵选址一事,他从头至尾,坚持已见,最后到底是皇权压过了众多反驳的声音,皇陵落于九邙。
据传,当初太祖之所以将皇陵建造之地选在九邙山,还是因先代云王之故,但到底为何太祖皇帝会因为云王而将皇陵落于九邙山,后人却无从得知。
太祖宾天之后留下遗旨,云王策王随葬九邙,而且他早在生前就已将云王策王随葬之墓建造好,两王薨逝之后,后人直接将其棺椁葬于陵墓便可。
这是一个皇帝许给助他荣登九鼎的功臣最高的赏赐。
能葬入皇家陵寝的异姓王从古至今这也是头一遭。
众人皆以为成帝会不允此等逾矩逾规之事,可成帝却在云王策王薨逝之后,亲自护送起灵柩入葬皇陵。
“咳咳……”云恸远远的抬目眺望巍峨壮观的九邙皇陵。
葬入皇陵的只有先代云王一人,他的发妻并无与他合葬,而是单独葬于云家墓地。
云王云家和沐王沐家族墓皆位于九邙,只不过地势并不占龙脉主脉。
“走吧,此处马车边不能前行了。”
皇陵行道虽然不窄,可是却是禁止马车通行的,即便是皇帝陛下的銮驾到了此处,也是不得而入的,祭拜时,皇帝陛下也是率百官步行入陵。
马车是不能通行的,只得徒步上山。
“主子您的身子不要紧吧?”
“无碍。”
云恸率先拾阶而上,行道前的台阶只有三阶,往里便是可供八匹马并行的宽敞行道。
皇陵中有守卫,有常年驻守于此的守陵人,宽敞的行道上并无多少积雪,路面十分干净,应是守陵人日日打扫过的。
“什么人?!皇陵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尔等速速离去,否则格杀勿论!”
上了台阶,越过高大的石牌楼,边有皇陵守卫。
见三人要进皇陵,守卫的侍卫抡枪而对,阻住了三人。
云德云九立于云恸身后,静默而立,并不贸然争论。
“我乃云王世子,进皇陵为先祖扫墓,还请诸位放行。”云恸拱手道。
“云王世子?”守卫听他自称,却并未放行,“有何凭证?”
云恸取出怀中皇帝陛下赐的那面‘如朕亲临’的金牌,也不多言,直接扬臂而举。
守卫一看那高举而起的金牌,顿时纷纷变了脸色,收起长枪,单膝而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位请起。”云恸左手微一虚抬,示意众人请起。
“谢陛下!”
守卫起身,领头的一个对云恸拱手微一躬腰,“请世子见谅方才我等冒犯之罪。”云王世子离京多年,谁也没有见过去庐山真面目,这偶一出言自称云王世子,个个都是两眼一抹黑,谁都不认识,这其实也怪不着他们这群常年驻守皇陵的守卫。
云恸不甚在意,“无碍,诸位也不识得我,不知者不为罪。”
“谢世子大人大量。”
“小将军客气了。你等也是忠于职守,并无过错,不必放于心上。”出生了行伍,云恸对军中将士向来宽待,从不会无缘无故为难这些末等将士。
“谢世子!”守卫小将听他如此一言,才总算是相信这位尊贵的世子殿下确实半点没往心里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云恸摇摇头,“众位辛苦了。”
“谢世子,世子里边请!”
云恸颔首之后缓步而入。
先代云王于策王之陵墓毗陵而立,位于太祖陵墓西侧,是按照亲王规格而建。
对于这位至今仍被传颂的英勇神将,云恸感触颇深,云家有今日之显赫,皆因这位先祖,可这却不是云恸感触颇深的缘由。
大胤开国之前,天下动荡不安,年年战乱,诸侯争霸,最苦的还是黎民百姓,当权者却谁也看不到。
当年这位先祖是隐世独居的逍遥之人,不问世事,山中日子逍遥自在,却在无意中救了因伤跌落山涧的太祖玄石,两人成为莫逆之交,待到太祖伤好之后边随同他出了山,从此追随他左右征战天下。
神将之名更是在太祖军队一路摧枯拉朽的攻势下传遍天下。
当年的神将云彻到底是为何出山伴随太祖征战,他无从得知,但是他知道,定不是为了名利,云家家训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云家子孙世世代代忠守大胤江山,避战免祸,云家之人终其一生都不得背叛大胤之天下。
留下这样一条家训的人,会是为了名利而战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