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这是极具压迫性的一式,枪刃如亏眉残月,在空中划出一条雪亮的细弧。
以亏眉抵峨眉,耀眼的锋芒在这一瞬间盖过朝晖,涌入木雪眼底。
木雪向后仰身,同时将指中的芒刺拨转,依着旋力,擦中咫尺外的枪刃。
短兵相接,大小两刃剧烈摩擦,火星四溅,小刃的力道虽轻,但施得恰到好处,将大刃稍稍拨离原本的轨道。虽说只有半寸之差,但这半寸的余地,已足够她错开自己的喉咙。
然而,仅仅拨开一面并不能够化解危机,另一面枪刃接踵而至,呼啸着向她袭来。
半月化作圆环,霎地将木雪逼至绝处。
木雪心中大呼不妙,然而,手中的兵刃已无法急转,无法再为她抵御一击。
她的身后已无退路,擂台虽不算高,但坠下去便再难攀上来。
她不想输。
即便在夺命的利刃前,她仍不愿退后,一瞬间喷薄而出的意气将她牢牢地钉在原地,一道璀璨的圆月径直灌向她的胸口。
她竟感到久违的畅快。
从惶恐步入东风堂的第一天起,或是更早,从踉跄踏上戏台的第一天起,她从来没有认过输。学戏很苦,十岁之前,她所有的指甲都断过一遍,手脚早已磨破几层皮,但她在颓世之中见过很多女人的下场,远比她凄惨得多,悲凉得多。她们只能随波逐流,任人宰割。而她至少用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抓住甩向她的一根稻草。
那一瞬,她已将宋云归的嘱咐全然抛之脑后。宁可血溅当场,也不愿认软服输。
但她没有料到,圆月竟毫无征兆地坠落,半壁枪刃在击中她之前,便向下方沉去。
她的前方忽地有了大片破绽,好似月坠后留下的茫茫黑暗,而手中的峨眉刺已停在正中,她几乎凭借本能起手一挑,将这黑暗撕开——
刺尖悬在半寸之外,恰巧封住安广厦的喉咙。
木雪大口地喘气,惊魂未定,犹如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安广厦却稳稳地将枪收去,低下头,抱拳道:“是我输了。”
台下顿时一阵哗然。
木雪却没有半点胜利的喜悦,她凝着安广厦的脸,见后者神色平淡,连大气都没有喘上一口,全然不像是落败的样子。她又将目光扫往台下,见人们纷纷眯眼打量她,神色中含着疑问,甚至含着鄙夷。
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方才是不是故意让我?”
安广厦终于抬起头,用平淡的口吻答道:“在下未料到女侠伤势未愈,抱歉。”
她皱眉道:“方才的结果不算,你我再比一次。”
安广厦只是摇头:“恕不能奉陪。”
“为什么?”
“于心有愧。”
“愧在何处?”
“既以君子自居,便不该乘人之危,更不该占女人的便宜。”
木雪闻言,脑海中当即嗡地一声,羞愧之感涌上头顶,使她的头皮发麻。
她还想争辩,然而,安广厦已像一阵风似的跃下了擂台。她在一片茫然中抬起眼,视线不由得投向高台,远远看见宋云归眉心紧锁,对她连连摇头,她的心下更是凌乱。
台下传来阵阵嘈杂的议论声,她只听到只言片语,都在议论着方才的比试。
过去她从未在意旁人的议论,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如鲠在喉,酸涩滋味难以下咽。
她频频四顾,盼着人群中尽快出现下一个对手,来打破这片使她难堪的寂静。
终于,她看到人影往擂台的方向走来。
来者不止一人,竟有并排三个。
在三人背后摇扇含笑的,正是头戴血色玉冠的血衣帮帮主。
为薛玉冠出战的,正是他引以为傲的琴师三人——田宫、阮角、朱羽。
安广厦本已步入人群,台下有许多西岭寨众都在等待他归来,然而,他走到半途,便看到三琴师与他擦肩而过,一齐往台上走去,当即皱起眉头,折反几步,拦在三人面前,道:“擂台是一对一的比试,你们一起上,莫非打算舞弊不成?”
田宫和阮角停下脚步,道:“谁说我们要上台,我们只是观战助威罢了。”
只有朱羽从安广厦身旁绕过,一面纵身跃上擂台,一面将腰中兵刃抽出,朗声道:“要出手的人是我。”
*
朱羽的刀很抢眼。
他本人衣着华贵,刀也如其人一般,质地古朴淳厚,镡柄处雕镂繁缛,就连销钉都镀了金色,看上去价值连城。和安广厦朴素的双刃枪一比,实在是天上地下。
他的神情也与安广厦迥异,安广厦应战时,眼里只有战局,聚精凝神,心无旁骛。而他的嘴角却带着一抹笑意,狐狸似的眼睛在木雪身上游走,毫不掩饰眼中的轻慢。
“小姑娘,我可没打算让着你,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木雪冷笑一声,道:“我也没打算输。”
“好吧。”朱羽点头,将刀刃抵在左手臂弯中一抹,抹去尘灰,顿时刃上银光流转,璀璨夺目。
刀是极好的刀,比方才的双枪不知好出多少,然而,持刀的人却未必有方才高明。
木雪仔细凝着他,捕捉他的一举一动,他手中的刀身偏长,摆的却是短刃的起势,微微上扬的手腕暴露出急于攻击的意图,然而,腕底到刀锋的距离之内,至少有三处破绽。
破绽便是胜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