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木雪仰起头,怔怔地望着他。
他的个头不算高,背影却很坚实,很可靠。
西岭寨已失去名门之实,沦为武林笑柄,可他的一言一行却与过去无异,仍秉持着名门之风。
木雪的视线飘远,飘到高台上,看到宋云归已拄着手杖站起身,目光投向擂台,满眼尽是忧色。
她的拳头攥紧,又松开,终于收了手中的峨眉双刺,抱拳道:“是我败了。”
安广厦点点头,随即转向田宫,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挑战了。”
田宫哼了一声,道:“随你。”
安广厦并未急着出招,只是将视线投至台下,提高声音道:“我一个人对付你们三个足矣,你们也不必费心寻找道理来诈我,不如一起上吧。”
*
木雪无功而返,一路低着头。
她只觉得从未如此颓丧过,脑海中闪过许多浑噩的画面,时而是冒进枉死的宋芒,时而是一念入魔的方无相,但每个念头都以碌碌无为的自己作为结尾。
她曾经有多高傲,此刻便有多落魄。
她已回到宋云归身边,却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只是低声道:“先生,对不住。”
很快,她听见对方关切的声音:“你的伤势如何?要不要紧?”
她的伤势并不轻,外伤姑且不论,内伤也有加重的迹象,五脏六腑仿佛要燃烧起来。但她只是摇摇头,道:“不打紧。”
宋云归点头道:“那就好,我早说了不要计较输赢,你就不该与那些无耻之徒较量。”边说边将一支小瓶送入她的手心,“来,先将这味药服下。”
木雪嗅到瓶中的药味,正是昨晚宋云归特意派人熬制的那一种,用的尽是名贵的药材,剩余的还费心制成丹药为她备下。她的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懊悔,忍住鼻根的涩意,简单道了一声谢。
宋云归目送她将丹药服下,又唤来随行的仆佣,为她清敷外伤。末了追问道:“可有觉得好些?若是伤得重了,便先行回去休息吧。”
木雪立刻摇头道:“我还不想回去。”
宋云归道:“那便坐下来一同观战吧。”
木雪依着他的话,在堂主身边落座,忽地惊醒,自己竟大胆地坐上了副手的位置。
她微微回头,果真发现身后的东风堂弟子个个侧目看她,面色甚是不悦。她昨日率领剑阵,却败给方无相一人,今日出战擂台,又受人戏弄,丢尽颜面。此刻却还享尽优待,甚至与堂主平起平坐,如此一来,众人对她的偏见便又深了一层,不满的情绪已积攒到极致。
然而,宋云归却没有半点归咎她的意思,神色一片轻松,仿佛早就定下了副手的归属。木雪看在眼里,不知怎地,心底生出一阵狠意。
——往日尽管看我不起,我也不需要你们肯定,只要堂主待我好,我便心满意足。
她素来心高气傲,逆反念头一旦在脑海中扎根,便挥之不去,就连身下的座位竟也变得舒服起来。
她顺着宋云归的视线望向擂台。
宋云归一边看,一边道:“这三个自诩琴师的人,是那臭名昭著的薛玉冠的喽啰,毫无廉耻之心,视声名于粪土,就算闹出人命也不奇怪。”
“人命?”木雪露出惊色。
宋云归点点头,但很快释开眉心,道:“不必担忧,有段氏坐镇的擂台,还怕没人出头不成,”
木雪一惊,想到这几日的经历,那段长涯确实处处抢在人先,将除恶扬善视作义务。她将目光转向高台对面,果真看到段长涯正与父亲争执,一副坐立不宁的神色。
宋云归待她收回视线,才开口道:“你看到了吧,此番武林大会,我们东风堂只管作壁上观,无需陷得太深。”
“就算输掉莫邪剑也无妨吗?”
“无妨,要将目光放得长远,不能拘泥于眼前的利益。”
“哦……”木雪点头应过,脸上却是一副似懂非懂的神情。
宋云归微微笑道:“你往日潜心习武,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懂江湖中利欲横流,人心叵测。此番借着养伤的功夫,刚好多学一学。”
木雪眨了眨眼,迟疑着开口道:“先生,段长涯以剑断罪斩恶,匡扶侠义,难道也是假的,也是为了利欲吗?”
宋云归答道:“假倒未必,只是侠义二字,乃是江湖中人在顺境时所佩的装饰,就像富贵之人会用首饰装点自己的仪容,武者也需要装点自己的精神。装点出的美貌并不是假的,但却是经不住考验的,一旦遇到逆境,便会显露原形。”
木雪露出诧色,一时没有应答。宋云归轻笑道:“我与你说这些话,并不是要你立刻相信,你只消用自己的眼去看,自己去见证。”
木雪诚惶诚恐,立刻辩解道:“我怎会不信先生的教诲,只是我才疏学浅,一时无法领悟。”
宋云归点点头道:“你对我一片赤诚,我都看在眼里。只是平日忙于公务,疏于关心你的生活,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
木雪道:“我只想为东风堂效力,别无所求。”
“当真?说来你也到了婚嫁的年纪,若是相中了哪家公子,尽管告诉我,我为你做主。”
木雪一怔,双颊不由自主地发起烫来:“我一心效忠堂主,并无他想。”
宋云归挑起眉毛,温热的手掌再次落在她的肩上:“好,只要你愿做我的利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是。”木雪重重点头。
经脉之间剧烈的灼痛,来自背后尖锐的目光……种种歧遇在她周遭织成一只看不见的牢笼。唯有宋云归的承诺是穿过牢笼的阳光,重新将她的心火点燃。
不意间,她仿佛扑火的飞蛾一样张开翅膀。
*
擂台中,安广厦也被困在笼里。
囚困他的牢笼是看得见的,由锋利的刀织成,三种不同的刀,三个相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