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倒也没有急事,只是父亲唤我回去,说有话要嘱咐。”
柳红枫心下一紧,脸上却佯装出无事的神情,道:“你没随他们同去么?”
“我让他们先行回去复命了,我稍后再归不迟。”
柳红枫催促他道:“你一个世家少主,总呆在这青楼红帐里与我苟且,传出去未免名声不好,你还是走吧。”
段长涯怔了怔,抿进的嘴唇缓缓释开,像是用无声的表达来代替叹息似的,而后他用与平时颇有不同的声音答道:“生在名门世家,并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柳红枫不禁一惊,他分明听见段长涯的口吻难得地起了波澜,像是藏在深深水底的礁石终于在水面上方袒露出一角,他问道:“你不喜欢你现在的身份?”
“谈不上喜恶,身在其位自当担负其责。只是有时候……”段长涯的语气又一次变得沉郁,眉头也皱了起来,“倘若能够了无拘束,自由驰骋,快意恩仇,未尝不是一件幸事,就像你一样。”
柳红枫轻笑出声,笑意之中带着苦涩:“我落得如此凄惨的境地,被人绑在青楼里,喂了难以启齿的媚毒,扒光衣服侮辱,你竟还羡慕我?”
段长涯凝着他,眼中似有万般思绪,最终却只是简单答道:“我看出你虽然痛苦,却并没有后悔。”
柳红枫呆然地望着对方。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看清了这个人的心,在恍惚间明白这人为何会对自己心动。他看出这孤傲的身影背后的孤苦,傲与苦,仅有一字之差,差在是否低头屈服于天命。而天命叵测,大道无情,举目皆是深渊,段长涯就像是立于深渊中的孤峰,除了不断向上之外,根本无处可去。
这样一个孤独的灵魂,自然而然地被柳红枫所吸引。
可惜他所倾慕的人并不是柳红枫,只不过是一张精心装扮的面具罢了。
明明如愿以偿,但柳红枫却没有感到预想中的愉快,心下反倒空虚难耐,事到如今,就算他明白段长涯的心思又有什么用。箭已在弦上,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停下脚步。
段长涯是他寻找十年的仇人,他要将这个人,连同段氏的荣光与威名一同毁灭,彻底葬送在灰烬中。
他突然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无法再做出面具一般的神情,他垂下视线,自嘲地冷笑一声,道:“你看出什么,我虽然不后悔,但我也……”
下一刻,一双手臂毫无征兆地将他抱住。
段长涯倾身趴在他的身上,手臂环过他的肩膀,带着颤意收紧,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抱歉,是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不会有下一次了。”
与平时不同,饱含深情的沉郁声线贴着他的耳朵响起,每一个起伏的音节都在撼动他的心魄。
柳红枫只觉得胸口发闷,浑身的酸楚都在这拥抱中蒸发殆尽,只留下一句空空如也的壳子,在这短暂温存的顷刻,身心都被侵占,填满了对方的味道。
在他的面具揭开之后,曾经的温存会不会化作一团火,将他烧成灰。
他毫无来由地低声道:“小涯涯,不如我们一起逃跑吧。”
“嗯?”段长涯露出一瞬的错愕。
“就是私奔的意思,”柳红枫将嘴唇贴在他的耳畔,接着道:“只有你和我,我们逃到一个安静偏僻的地方,谁也认不出我们的脸,记不住我们的名字。”
段长涯的微微摇头,道:“你又在异想天开了。”
柳红枫不理会他,只是用梦呓般的声音接着道:“你听到回川的水声了吗?我们跳进去,一直游,游到大海对面的仙山中去,叫谁也找不到我们,你想不想去?”“山”“与”“三”“夕”。
段长涯并未回答是或否,只是在良久的沉默后,反问道:“你为什么想逃跑?”
柳红枫浑身一僵,鼻子根处不由自主地涌上一阵涩意。
——因为我就快要死了,因为你所笃信的一切都是谎言,因为十年前的亡魂即将苏醒,要拉你为我陪葬。
——因为这世界上的恶是除不尽的。善却是孱弱的火苗,撑不过漫漫长夜。
他说不出口。
*
柳红枫换了个轻松的口吻,一面轻抚段长涯的肩背,一面贴在对方耳畔道:“不为什么,我只不过痴心妄想一番,过过嘴瘾罢了,谁让我已被你迷得神魂颠倒呢。”
段长涯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对方,一双浅淡的眸子在柔情蜜意的熏染下,隐隐泛起水光,显得格外深沉,又格外鲜明灵动。
浅淡的发丝顺着两鬓垂下来,有一些落在柳红枫的脸颊两侧,无意识地轻轻骚弄着。
他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要俯身索吻似的,可他只是抬起一只手,拨开对方脸上属于自己的头发,而后将指肚按在对方的唇上。
“省着点力气,少说几句胡话吧。”
“你这人还真是薄情寡性,”柳红枫嘟起嘴巴,唇瓣抵着对方的指肚微微翕动,虽是带着反抗的意思,可留下的触感却是温热柔软的,“明明方才都强占了我,现在又要说风凉话。”
段长涯微微一怔,道:“抱歉,下次会让你更快活的。”
迟到的吻终于落在嘟起的唇上。
柳红枫闭上眼,放任自己沉溺其中,任由熟悉的气息将自己填满,直到段长涯终于撤开,大口呼吸,嘴角还带着一片湿漉漉亮晶晶的水痕。
“下次是什么时候?”
“等你伤好的时候,今夜你跟我回去。”
“去段府?”
“是。”
“我可不去。”柳红枫只是摇头。
段长涯露出诧色:“为何不去?”
“不是还要追查血衣帮的下落么?”
“我来追查,你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