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柳红枫并没有作答,此时此刻,行动已是最好的答案。
因为恶意虽然磅礴无际,斩除不尽,善意也并不脆弱,它并不是篱墙里的花朵,而是荒野上的草根,于业火中留存,于废墟中萌芽,历经百折而不毁,于绝望深处顽强地舒展,将生机带回人间。
柳红枫的愤怒之源,便是他寄托在柳千的身上,无私的善意。
像薛玉冠这样的人,终其一生也不会理解。
但薛玉冠知道如何才能让柳红枫再一次陷入绝望。
他冷笑着提起刀。
刀锋刺向柳千的喉咙。
*
昏迷的孩童紧闭双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无知无觉。
柳红枫却已暴怒。
他虽不怜惜自己的命,但却容不得身边的无辜之人再受到半点牵连,薛玉冠动手伤害柳千,实在比伤害他自己还要可憎得多。
他的心被愤怒充斥,一时竟忘记自己的伤势还没有恢复。
但剑势却不会说谎,他一剑刺出,招式却虚荡不稳,好似风卷残叶一般飘摇,被对方轻易避开。薛玉冠勾起嘴角,脸上的白骨随之牵动,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
刺向柳千的刀锋一转,转向柳红枫的脖子。
柳红枫大惊失色,在慌忙之中纵身闪避,还要分出力气将柳千捞在臂弯中,将那昏昏沉沉的小鬼护在自己身侧。
他只要一动,浑身的伤口便再度割裂,好似许多野兽同时撕咬他的皮肉筋骨,令他痛不欲生。但比外伤更严重的是蛊蛾之毒,毒性尚未散尽,他便无法施展心法,强行凝神聚起,只换来一阵剧烈的干咳,咳出一口血。
除了经验之外,此刻他的本事甚至连柳千都不如。
薛玉冠显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并不急着夺回柳千,只是将刀尖指向柳红枫,道:“你以为你护得了他吗?我杀了你,他照样是我的囊中之物。”
话毕,手中的刀便挑出一条长弧,如新月一般满盈着,袭向柳红枫的脊背。
柳红枫才将柳千安置下,半跪在地上,匆忙转身相迎,那一刀挑过腕底,将他手中的短剑挑飞。刀锋一抹,再次刺向他的面门。
身后便是柳千,他已不能再躲。
他也的确没有躲,反倒张开双手,像雌鸟似的,以身为盾,将非亲非故的小鬼护在背后。
薛玉冠的笑意更加猖狂,手中的长刀变得更加锋利,无坚不摧,无所不能,许久的忍耐和屈辱终于烟消云散,他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将这个宿敌亲手诛杀,将这人的尊严和脸面踩进泥沼中,尽情践踏。
有些人的命生来就是卑贱的,就像是草原上的羔羊,注定要成为豺狼的口中餐。而他是豺狼虎豹,他天生便要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将武林森严的规矩逐一打破,将侠义信善踩在脚底,狠狠嘲弄。
然而,他的身后却有一条白影笼罩,凛冽的剑光在一瞬间灼伤他的双眼,冷铁逼近他残破的身躯,使他在一瞬间浑身战栗,几乎凭借本能躲向一旁。
顷刻过后,剑锋从他闪开的地方穿过,割裂了凝滞如坚冰般的空气,也将他残留在时光中的影子撕成两片。
“段长涯,你怎么会来这里!”他用颤抖的声音道。
“来惩处你的罪孽。”段长涯答得深沉,口吻像是在压抑着愤怒。
天极剑光滑流转,即便是在深深的洞窟之内,仍旧熠熠生辉,将万物衬托得黯然失色。
薛玉冠突然俯下身,一把扯住柳红枫的衣领,好似扑向一团火似的,将红衣之人扯到自己面前,用长刀架住对方的喉咙。
“你退开,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长涯,我没事,先保护小千……”柳红枫低声道。
薛玉冠听在耳中,更是恼羞成怒,手上一紧,刀刃便像切割豆腐似的,在柳红枫的颈上划出一道深深的伤口。
被拘束凌虐的痛苦再一次席卷脑海,柳红枫的口中泄出一声呜咽,双膝不受控制地发软,若不是被薛玉冠牢牢制着,几乎要跪在地上。
他虚弱的模样使施虐者笑得更加张狂:“哈哈,哈哈,原来你们也有今天。”
“放开他!”段长涯的吼声在空旷寂寥的洞穴中回荡。
“我若不放呢,你要杀了我吗?堂堂天极门少主,要在这里动用私刑?”
“你以为我不敢吗?”
薛玉冠的脸色渐渐生出变化,先是闪过一丝畏惧,但很快便被更深的疯狂所取代,他眯起眼睛,道:“你杀我又如何,反正我已活不了多久,但是我要柳红枫给我陪葬!”
“你——!”段长涯的声音梗在喉咙里。
薛玉冠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水面,水中惨绿色的荧光荡漾,像是通往地狱的鬼火,与十年前相比不曾改变分毫。
十年间,他驰骋江湖,纵欲妄为,过得逍遥自在,享尽人间奢华富贵。而他的敌人却陷于噩梦,被后悔与彷徨淹没,在黑暗中苦苦求索。就算自己死了,他们的痛苦也不会结束。
——这就是你们偏要自恃清高,禁锢私欲,妄言侠义信善的代价。
想到此处,他的脸上露出如醉如痴的笑容。
“我得不到的,你们也别想得到!”
刀锋一振,抹向柳红枫的脖子。
喷涌的鲜血洒在柳红枫的胸口。
但那并不是柳红枫的血。
施加在柳红枫身上的力量突然撤去,后者在愕然之中转过头,恰好听到长刀锒铛坠地的声音。持刀的人踉跄着退了几步,脸上仍旧带着几分茫然。
薛玉冠右边的手腕处空空如也,半截残臂掉在柳红枫的脚边,血从断口中喷薄涌出,指尖兀自勾动了几下,终于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