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屋舍,不同的构造与陈设,可残酷的景象却是相似的。死者都是怀有身孕的女子,而且都被剖开了腹部,剖开的过程想必很缓慢,伴随着歇斯底里的挣扎,因为血淌得到处都是,在凝固前泛着浓郁的腥臭。
哪怕生时腰缠万贯,花容月貌,风情万种,死后的尸体一样冰冷狰狞。
柳千的拳头一直用力攥着,骨节已露出白色,柳红枫瞧见他紧绷的脸,道:“你若是害怕……”
柳千打断他道:“我才没怕!”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柳千上前一步,来到尸体旁边。
和莺歌楼的老板娘,客栈的住户一样,眼前的妇人也是横躺着死去的,胳膊扭成怪异的角度,指甲缝里还能看到挣扎留下的挫痕。
她的腹部是被一种极其薄的刀剖开的,创口平整,一丝不苟,操刀的人好似大夫一般仔细,生怕刀刃伤到腹中之物。但和创口截然相反,敞露的肚子里则是一片狼藉,乍一眼看去,好似熟透的石榴被剥开了壳,果实从芯里开始腐烂,大大小小的脓疱挂着汁水粘连在一起。须得仔细审视,才能够辨认出其中被搅乱的脏器——打结的肠子,龟裂的肝脏,以及最为明显的,被撕开一条长口的子宫。
三名死者的孕期并不相同,客栈住户和莺歌楼老板娘都怀孕不久,腹中的孩子只有三四个月大,缩在破口的子宫中,看不出形状,只有一滩模糊的血肉,但眼前的妇人和两者不同,胎儿已着床八九月大,已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头身、四肢、以及脸上模糊的五官。
胎儿的手脚被蛮力扭断了,像个丑陋的怪物一样,躺在母亲变凉的躯壳里。挤成一团的皱脸上全然看不出表情,但又像是流露出极度的惊恐与痛苦。
柳千的手脚冰凉,脚底像是灌了铅,经他耗光了他全部的意志力,才让自己站在尸体面前,没有落荒而逃。
段长涯也站在尸体前。
他的神色一贯冷峻,所以和平时几乎看不出任何分别,但若仔细看,区别还是有的,他的睫毛和眉峰正在微微抖动,像是拼命压抑着愤怒。
他的声音也变得比平时更加低沉,缓慢道:“这绝不是最快的杀人方式。”
柳红枫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今夜的死者虽然众多,但死于毒针,死于水淹,死于利刃穿喉,都是极为迅速的死法,但眼前的女人却死于漫长的噩梦,地狱般的折磨。
柳红枫道:“说明杀人者并不是一个杀手。”
“我看是个疯子!”柳千高声道,像是在用言语给自己壮胆,“你们仔细瞧,这人的肚子里竟有一排牙印,咬在……咬在胎儿旁边的胎盘上。”
胎盘是胎儿着床时用来汲取养料的部分,贴在子宫内部,分娩的时候会一同流出来,又被称为紫河车,晒干后可以入药。
但眼前这位死者的胎盘绝不是为了入药受损的,任何一个理智尚存的人,都不会剖开活人的肚皮和子宫,在血淋淋的胎盘上留下自己的牙印。
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事。
除了三人之外,其余在房间里勘查的人已忍不住作呕。
这是一处双层小楼,毗邻回川,占据了杨柳坡上风光正好的位置。大雨掩盖了门外的血迹,也使得血腥味没有飘出太远,否则,这没能诞生的性命或许会化作厉鬼,飘到长街上,扼住每个过路人的喉咙。
柳千想了想这幅场面,又看了一眼扭曲的胎儿,背后又是一阵发凉。
他的背已快被汗水湿透了。
柳红枫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强行扭着他转了个身,视线和思绪都从死者身上离开:“行了,还有别的线索吗?”
“没有了。”柳千用干巴巴的声音答道,“尸体损坏太严重,看不出别的东西。”
“好,”柳红枫点点头道,“你可以走了。”
柳千怔了一下,随即怒道:“走你个头!凶手还没找到,要我怎么走?”
“找凶手是大人的事,小鬼该睡觉了。”
“我要跟你一起追查!”
“你?你的眼眶已经憋得红肿,以为我看不出来吗?若是我不在,你早已经哭了一百次,就算到凶手面前,你也只会哭上一百零一次,除了给我添乱,屁用都不顶。”
柳红枫的语气轻佻,可说出的字句却像沉甸甸的石头,砸在柳千的头顶。柳千梗着脖子道:“我不管,我要去!”
“我不是你娘,你跟我撒泼耍赖也没有用,想跟我叫板,先打过我再说吧。”
“你……你就不能说句人话吗?!”
柳千竭力控诉,柳红枫不为所动,段长涯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两人斗法,直到柳千的吐沫星子喷到他的手背上,才忍不住开口道:“枫公子说的是实话,你应当去休息。”
柳千怔住了,他和柳红枫太熟络,平日不论怎么撒泼打滚都不怕丢人,但突然被第三个人插话,脸上竟不自觉地发起烫来。
十三岁的小鬼用袖子在脸上抹了一把,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神态,问道:“那凶手怎么办?”
“有我呢,我段长涯发誓,今夜行凶杀人者,必诛于我剑下,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番话掷地有声,令柳千无言可辩,拧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儿,终于转向柳红枫:“好吧,那我去哪儿等你?”
“莺歌楼。”
“啊?”柳千先是露出诧色,但他天性聪颖,很快便理解了柳红枫的意图。仔细想来,莺歌楼的确是个好选择,凶手既已来过一次,又放过了楼中娼妓,便是对她们不感兴趣,想必短时之内不会再来。
柳红枫见他不语,挑起眉毛道:“怎么着,给你个机会让你和心爱的姐姐们睡在一起,你还不愿意了?”
柳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诚实的窃喜,但很快又伸长脖子,问道:“那你呢?”
“我?我自然要跟我喜欢的哥哥一起睡了。”柳红枫说罢,向段长涯抛了个极为露骨的媚眼。
柳千:“……”
段长涯将视线转向柳红枫,道:“其一,我今夜没打算入眠,其二,我也不需要你作陪,其三,你与我还不一定谁更年长。所以,还请枫公子谨慎言行,洁身自好。”
柳红枫:“……”
看来他对段长涯的死缠烂打卓有成效,毕竟这根冷冰冰的木头已经把自己削出尖个儿来,学会主动捅回来了。
柳红枫也不甘示弱,道:“没事的,你不想睡,我便陪你醒一夜,在这夜空下,雨帘里,彼此依靠,未尝不是一种浪漫。”
段长涯:“……”
到底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