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76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方无相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木雪皱眉,嘟囔道:“自己的心思,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方无相没有反驳,只是垂下头,抿紧嘴唇,眉心的褶皱里夹满了苦涩。木雪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实在说不出什么苛责的话,只能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并不喜欢这人的迂腐,在她看来,将善意施舍给初家兄弟,好比将钱袋施舍给骗子,不仅愚蠢,而且无用。

她不再开口,却听见身后有人议论方无相的作为,言语间透着轻蔑。使她忽地想起过去的情形,曾几何时,她也曾听到同门在背后议论自己。他们说,绝没有男人愿意与她寻欢作乐,还说她为了填补欲壑,暗地里一定与宋堂主有染,她一定极尽谄媚,行尽下流勾当,才换来今日的地位。他们将不存在的故事编造得绘声绘色,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却偏偏叫她无意中听了去。从那之后,她便放弃了与同门交好的意图。

八面玲珑的人大抵是相似的,异类却各有各的怪处。

此时此刻,议论方无相的闲言碎语再次钻进她的耳朵,好像一根根尖锐的针,刺入曾经的伤口。原来那些她自以为愈合的伤口,竟然依旧会感觉到痛。

方无相的软弱使她迁怒,她在不觉间提高了声音,道:“好么,那我告诉你,姓初的装作对亡妻情深义重的样子,其实都是糊弄人,他带来瀛洲岛的女人,已是他的第三任妻子。”

方无相一怔,问道:“莫非他的前两任妻子也过世了吗?”

木雪冷笑道:“说你是个傻子还真不假,两个人都活得好好的,第一任抛弃了他,第二任则被他抛弃。”

方无相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木雪道:“这还猜不到么。他的结发妻在他风光时与他完婚,是个小巧乖顺的女人,待他落魄后成了他的出气筒,三天两头挨打,终于忍不住离家出走,再没回来。之后他马上娶了个青楼女妓,仗着花钱赎身的恩情肆意玩弄她,全然没把她当人看,甚至靠着吹嘘玩弄女人的话题赢得一群乌合之众的簇拥,可惜那人早年喝了太多流胎的草药,生不了孩子,最后又被他送回青楼去,此后他一心想要生儿,才娶了现在的妻子,图的哪是情爱,不过是图个面子罢了。”

方无相露出十足惊讶的神色,沉默良久才道:“既然如此,为何他的妻子还要留在他身边?”

木雪摇摇头,道:“谁让世上的女人大都是没骨气的,就算有骨气,也未必有本事把骨气留到最后一刻。”

话一出口她便感到一阵悔意——毕竟人已惨死,这般品头论足的行径,与她的同门又有什么分别。

人对一件物事憎恨得越深,便愈是容易受它摆布,变成它的样子。照在心底的阴霾不知不觉便成为黑洞,拖住她的脚步。

可惜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也是如此,她只能将头扬得更高,摆出轻慢的神色,心中却已做好被方无相厌嫌的准备。

但方无相只是点点头,道:“多谢你告诉我。”

这般平静谦和的姿态,反倒令她愈发焦躁,按捺不住迁怒的冲动,连口吻也变得生硬:“你先别管别人的事,我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若不是被那两个扫兴的货色拦路,本来早就该说的。”

方无相露出诧色:“什么消息?”

木雪道:“宋先生想要见你。”

“你是说堂主?”方无相大惊,“他为何要见我?莫非是因为我昨夜突然叨扰,冒犯了规矩?我很快就带着元宝离开。”

“不是这回事儿,”木雪摆摆手,“很快你就知道了。”

两人说着便已来到东风堂前,日光下的两扇朱门显得更加厚重,金匾也更加明亮。木雪快步上前,做出开门的动作,手尚未触到门环,便听到吱呀一声,两扇门竟向对面敞开,一个人影从院中走出,迈过门槛。

常人的足音有两重,这人的足音却有三重,第三重是手杖叩击青石所发出的,比鞋底踏出的声响更加清脆,也更加洪亮,常常未见其人,先闻其声。“Y”“X”D”“J”。

在东风堂里,用三只脚走路的人只有一个,便是堂主宋云归。

宋云归走路的脚步虽多了一重,却并无任何不谐,手杖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代替坡脚撑起他的身体,丝毫没有影响他的仪态。

江湖中的坡脚残疾有众多,但拥有这般从容姿态的却不多见,四海八方,唯有眼前一个。

这样一个人,即便没有显赫的身份作衬,也是极出挑的。

传闻中第一次见到宋云归的人,都会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方无相也不能免俗,他被来人的从容所慑,呆然地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宋云归早已习惯受人瞩目,并未表示出任何惊讶,只是来到木雪面前,道:“我听说你已完成使命,协助天极门将昨夜的行凶者铲除。”

木雪在宋云归面前站定,立刻躬身抱拳,用清亮的声音答道:“是。”

宋云归露出笑容,柔声道:“辛苦了。”

简单的三个字,像是灯火一样点亮了木雪的双眼。每每这时候,她便觉得一切辛劳都值得,而一切非议都变得不堪一击。她将身后嫉妒的视线踩在脚下,将肩背挺得更直,道:“这次的功劳被天极门占去,但明日的擂台,我一定会将荣誉赢回。”

宋云归微微颔首,道:“你不必太过勉强,只要竭力而行便可。”

木雪却道:“属下愿为东风堂夺得莫邪剑。”

宋云归在她肩上轻拍,道:“好,东风堂的名声便系在你的身上了。”

木雪的脸颊不禁泛起一阵绯红,但她很快便压下心中躁意,道:“那么我先去练武了,先生与方兄弟慢聊。”

“好。”

宋云归目送爱徒离去,才徐徐转向方无相,将手杖夹在腋下,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方兄弟,随我进来吧。”

*

大门正对着一间敞阔厅殿,作迎客之用,楼外雕梁画栋,飞檐映日,大殿正中摆着一面屏风,足有一人多高,上绘白鹤临川亮翅的图景,题字曰“东风图”。

屏风两侧,候侍的下人恭敬而立,见堂主归来,旋即将备好的茶具端上桌面。宋云归引着方无相坐入客席,随后挽起袖子,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对方面前。

“听说你是蓝田寺俗家弟子,我是个粗鄙的生意人,家中只有一点粗茶,与寺中清风山泉无法可比,不知是否合你的口味。”

方无相第一次坐进如此奢华的厅殿,却并没有半点喝茶的心思,只是出于礼貌轻抿了一口,随即将昂贵的杯盏放在一旁,抬起头道:“敢问堂主有何指教?”

宋云归面含笑意:“指教怎么敢当,我从旁人口中听到你的事迹,听说你是蓝田无相功的传人,今日得见,果真如传闻一般清俊挺拔,一表人才。”

方无相的喉咙里还留着苦茶的涩意,摇摇头道:“晚辈未得方丈亲授,武功也不过是杂学而已,不敢妄称传人。”

宋云归在他对面落座,道:“蓝田寺的我听说了,主持方丈坚持大公大义,以身殉道,委实令人钦佩。想必大师已涅槃成佛,你也不必太过神伤。”

方无相点点头,道:“多谢堂主开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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