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笛
宋云归又问道:“不知你往后有何打算?”
方无相垂低视线,面露黯色:“在下本想在蓝田寺出家,奈何家园已毁,暂且没有别的打算。”
“既然如此,我便不拐弯抹角了,方兄弟,不知你是否有意加入东风堂?”
方无相一怔,将视线投向对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宋云归道:“我想你也知道,东风堂虽有名门之谓,但家业尚浅,不能与天极门、铸剑庄相提并论,所以我一直四处求募贤良。你年纪轻轻却有大慈大悲,不该被埋没于市井之间,你若留在我门下,一身才学抱负便有处施展,于你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方无相道:“但我不曾师从于前辈,与诸位弟子亦不相识。”
宋云归冲他摆摆手:“只要抱负相同,出身相异又有什么要紧。不瞒你说,这次武林大会旨在提拔青年才俊,东风堂需派出两名弟子守擂,眼下虽有木雪一人挑梁,但另一个人选却始终不理想,倘若你点头,我便破格将你提拔为擂主,在武林大会上一展身手,与群雄竞逐莫邪剑的归属。”
方无相虽涉世尚浅,但也知道擂主之位有多么宝贵,他全然不曾料到宋云归竟对自己如此看重,只能拱手让道,“多谢堂主厚爱,但我并不愿与人相争,也无意抢夺莫邪剑。”
宋云归并不气馁,只是耐心地问道:“为什么?”
“我不希望这江湖中弱肉强食,成王败寇,争到只剩一人。”
“敢问方兄弟的抱负何在?”
方无相深吸了一口气,主持方丈的音容在他的心间闪过,留下一丝尖锐的痛楚。他抬起头,答道:“修习佛法,兼济天下,普度众生。”
“说得好,”宋云归先是点头,但很快便敛去笑意,道,“可惜天下之大,众生芸芸,若只兼顾眼前的善举,即便生出三头六臂,也终有力所不能及之处,我想方兄弟也有所体会吧。”
方无相想起昨晚一夜奔走,追寻凶手足迹,所见之处皆是地狱的图景,沉默了片刻,答道:“的确如此。”
宋云归接着道:“慈悲与权力并不相悖,只有身居高位,才能谋得天下事。试想你若夺得莫邪剑,扬名立万,这瀛洲岛上再有祸乱滋生,你只要振剑一呼,便有百应,集结众力,方能够挽回大势,就像天极门段长涯公子那般。”
方无相一怔,喃喃道:“像段兄弟一样?”
宋云归点头:“不错,若论武功,你未必逊于他。他能做到的事,你一样能做得到。”
方无相面露迟疑,显然是被对方的话打动,思虑片刻,道:“感谢堂主相邀,但我的朋友重伤未愈,我想要先见一见他,再作打算。”
“当然可以,不过关于你那位朋友的事,我有一言相劝,可能你不愿听……”
“堂主请讲。”
“你那位朋友在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好,身后留下劣迹斑斑,难免成为你的污点。”
说到此处,宋云归皱起眉头,蜷起手指,言语间流露出颇多顾虑。
倒是方无相立刻争辩道:“元宝过去为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做出许多违心事,如今他诚心悔过,不再作恶,我应当帮助他。”
宋云归道:“助人为乐自是应当,但若与他深交,恐怕对你的前途有所不利。”
方无相道:“堂主要我争夺权位,是为更好地行善,可是我却要为了权位,做出抛弃朋友的恶行么?”
宋云归迎上他的视线,注视着一双乌黑澄澈的眼睛,叹了一声,道:“方兄弟,江湖之大,你终究救不了所有人,就算是菩萨也有渡不去的孽障。所以佛世不仅有大日如来,亦有不动明王,以怒相震慑诡恶,以利剑斩除邪魔。”
方无相仍是摇头:“元宝他不是邪魔,逼迫他的世道才是,我决不能够抛下他。”
他的口吻强硬,听上去颇为粗鲁,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隐隐心惊——自己的性情究竟从何时发生剧变,变成现在的样子。亦或者说现在的样子才是真正的自己。
宋云归凝着他,见他神色坚决,毫无妥协之意,才改口道:“也好,你还是先与朋友见个面,再做打算不迟。”
方无相倏地站起身,躬下腰道:“昨夜突然造访,多有叨扰,待元宝伤愈,我便带他离开。”
“唉,你真是个倔脾气”宋云归也站起来,将拐杖撑在臂下,伸手在他肩上轻拍,“你是东风堂的客人,不必同我客气,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走吧,我先送你去寝处。”
方无相在堂主陪同下来到绿竹院,他迫不及待地迈入院子,四下张望。
院中空无一人,只有被风打落的竹叶铺了满地,还带着昨夜大雨留下的湿气,踩在脚下发出沙沙的声音,将院子衬托得愈发幽深,愈发静谧,竟令人心中生出几分畏惧。
方无相大步穿过院子,来到寝房外,房间的窗口紧闭着,从晦暗的门缝中看不清房内的情形,他以手叩门,朗声道:“元宝,我回来了。”
对面无人应答。
方无相的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放弃了礼数,双手将房门推开,迈入黑暗中。在适应了周遭的光线过后,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
房间里亦是空空入也,根本没有一个人影。
——元宝去哪儿了?
他猛地回过头,刚好对上宋云归的脸。
宋云归也和他一样惊讶,一样茫然。
他浑身的热量都被抽干,背后一阵发冷。
*
因着一个客人下落不明,东风堂陷入一片混乱。仆佣与学徒均接到堂主号令,停下手上的活计,协助方无相寻人。
院子里鸡飞狗跳,人们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偌大的名门世家,竟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乞丐大动干戈,自然引来诸多质疑。间或有抱怨声传进宋云归的耳朵,但后者并未理会,只是命令所有人竭力寻找,满足客人的一切要求,就连堂主的寝殿也为方无相敞开,任由其出入。
尽管如此,仍旧没有人找到元宝的影子。
元宝失踪是正午前夕的事,后厨的长工有证言道,午时将近,厨房专门为客人备了饭食,送到翠竹院,却发现院中无人,只能将美食珍馐端了回来。
午时都在外为追凶而奔走,院内人手不多,有仆佣声称看到了往门外走,但不知去向何处,出于礼数也未过问。
方无相追着仆佣询问一番,终于问不出更多的消息,像失了魂似的愣在原地。直到宋云归对他说:“看来你的朋友是自行离去的。”
“为什么?”方无相不解,“他还带着一身的伤,独自一人能去哪里?”
宋云归叹了一声,道:“我想他是不愿连累你,才独自离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