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步一杀 第8章

作者:闻笛 标签: 古代架空

“我只是在想,男人勾引男人,却要装成女人,实在是丢人现眼,贻笑大方。你看小爷我就从来不遮不掩,坦坦荡荡……”

话音未落,窗外便滚过一阵惊雷,轰隆隆的声音犹如山崩。

柳千:“让你满嘴屁话,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

大雨像是脱缰的野马,发了疯似的躁动,全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雷声一阵接着一阵,起先还是闷软的,后来便愈发洪亮,清晰,像一柄重锤反复敲打耳膜。闪电的光穿过窗缝漏进室内,一瞬间将天地照得透亮,下一瞬又将人世重新抛回黑暗中。

瀛洲岛地处东海畔,全年多雨,尽管如此,这么大的雨势仍旧很不寻常。

莺歌楼已空了大半。

有些客人还站在门廊边犹豫,有些则径直冲进雨里,转眼便被浇得透湿,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愿继续和散发着腐臭的毒尸共处一室。

天空是深黑色的,像被一张密网罩住似的,天边仿佛生出一条倒悬的宽河,将滚滚水流倾灌到地面。莺歌楼位于一条旧巷深处,门前的路本来就狭窄,年久失修,半砖半土,此刻俨然变成一条溪沼,浊水里裹着泥浆,豆大的雨珠溅起半尺高,激荡不止。

江湖就像这一片沸腾的泥沼,只要把脚迈进去,便别想干干净净地抽身而出。

与段长涯同行的一队衙役还在屋檐下徘徊,时不时向楼里张望,直到段长涯向他们招手,才不大情愿地迈进屋内。

段长涯道:“三位大人本就是府衙的人,劳烦诸位将他们敛了吧。”

几个衙役互相交换视线,皱着眉头打量地上的尸体。

官位是给活人尊拜的,人死了便什么也不是,况且这三个官偷偷相约逛窑子,结果惨死在窑子里,也实在不是什么光彩事。衙役的脸上写满不耐烦,衙役抬起头道:“敛是该敛,可哪里有棺材啊?”

段长涯问道:“附近有没有棺材铺?”

衙役摇头:“隔着三条街远,况且这么大的雨,怕是关门了。”

段长涯皱眉,正烦恼的功夫,柳红枫开口道:“我方才瞧见内室角落里还有几口空木箱,翠姨,能不能拿给几位死者用用?”

翠姨先是一惊,很快便垂下视线,抿起嘴唇,露出犹豫之色:“……那些都是装女人衣裳首饰的箱子,我怕给大人招来晦气。”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晦气可招。

段长涯道:“无妨,能用就行。”

“可是……毕竟是沾了晦气的玩意,万一出了事,奴家担待不起啊。”

柳红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将一只手掌搭在段长涯肩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后者噤声。而后,他从宽大的袖底摸出几片碎银,压进翠姨手心。

翠姨道:“枫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您有所不知,以女子的衣箱入殓,来世方能托生入富贵人家,非但没有晦气,反倒是吉兆啊。”

“这……我怎么从未听过这一说。”

“咦,我确实听大户人家的老前辈说过呀,难道是我听错了,不会吧?”柳红枫一面说,冲她挤眼,“要不这点银子你且收着,就当是帮我讨个吉利。”

翠姨微微一怔,随即将凌乱的鬓发往耳后拢了拢,点头道:“既然枫公子说是吉兆,那就一定是吉兆,女人家见识浅,孤陋寡闻,还请二位公子莫怪,奴家这就叫人去搬。”

柳红枫的脸上浮起笑意,用甜滋滋的声音道:“有劳翠姨啦。”

莺歌楼的堂卫已经溜走大半,剩下几个在翠姨的指使下,到内室搬箱子去了。

翠姨把银子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刚一转回身便迎上段长涯的视线。

段长涯的神情总是一丝不苟,就连眸子也比常人更锐利几分。翠姨像是撞在刀尖上,当场打了个激灵。

段长涯沉声问道:“这清兰姑娘可是你雇来的?”

“是,是前一日刚雇来的。”翠姨连连点头。

“人命关天,此人的出身来路,还望如实相告。”

“这个……”翠姨面露难色,“其实……奴家也不大清楚。”

“你店里接客的姑娘,你不曾问过来历,甚至不曾发现她是男人假扮?”

“她……他是昨天才刚来投靠,还没接过客。您也知道这些日子江湖人都聚到瀛洲,奴家这小店也是头一遭接待这么多客人,只想着多雇几个帮手,一时疏忽引狼入室,绝不是有意谋财害命,公子饶命,饶命啊……”

她越说越是慌张,眼睛盯着段长涯背后的剑匣,嘴唇紧紧抿着,脸蛋上的赘肉不住战栗。她在瀛洲岛开了半辈子小店,没见过太大的世面,今日的凶煞接二连三,已将她吓破了胆。

这时,一只手落在她的肩上。

是柳红枫的手。

柳红枫一面轻捏她的肩膀,一面转向段长涯,道:“翠姨谋生不易,一时心急,才看错了人,那人心思缜密,阴险狡猾,也不是普通百姓对付的来的。况且经历这么一遭劫难,莺歌楼往后的生意恐怕要萧条一阵子,翠姨也是受害者,就别再为难她了。”

一番话说得条条有理,不卑不亢,一双眸子与段长涯对上,没有半点避开的意思。

段长涯眨眨眼,将视线转向翠姨,道:“我只是问清原委,并未打算为难你。你虽有错,错不至罪。”

翠姨的腿脚已经软了,攀着柳红枫的手臂才勉强站稳,她像是不敢相信段长涯的话,问道,“你……你不会杀我?”

“不会,天极之剑,只诛有罪之人。”

“多谢公子宽宏……”翠姨浑身脱力,几乎瘫进柳红枫的怀里。

柳红枫一面安抚她,一面追着段长涯的身影望去。

好个“只诛有罪之人”。

这人笔挺的身姿映在他眼里,又多出几分生动的意思,像是刀斧凿出的雕像,不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能看出别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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