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麻辣笋
二来,码头建好之后将会带来飞跃式的经济发展,到时候免除的税收大可以从这些新商人的身上收回来,两相一抵,数目不会差上太多。至于新码头效应冷却之后该怎么办,那就留待下一任知府操心了。
张文海见楚辞不说话,心里有些着急,他说:“楚兄,他下面的这些要求也很无礼,比方说什么玉融丸必须全都卖给他,除官府自用外,不许卖出一颗。他这样做,在漳州府境内靠差价卖货的小商贾怎么生存下去呢?还有啊,建码头的银子他只出三分之一,其余的必须由官府出资或于本地纳捐。这样一来,好处被他占尽了不说,还要得好名声,怎么不说他只提议其他都由我们来办呢?”
楚辞从张文海不间断地吐槽中明白了他对赵宽的怨念。再说下去,恐怕他就要爆炸了。楚辞及时打断他的话,问道:“文海,你刚刚看了这么久,真就没发现点什么吗?”
张文海一脸疑惑,又把那几张纸拿出来看了看,在看第三遍时,他突然面露讶然之色,好像发现了什么。
楚辞道:“看来你也发现了。这份契约早在我们赴约之前,赵宽就已经命人拟好了。明明之前你和他谈的只是玉融丸的生意而已。”
“这老狐狸,他把我们想说的话都算计到了!”张文海又惊又怒,再想起赵宽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竟有些不寒而栗。
“是啊,他料到我会赴约,也料到我可能说的话,甚至我们现在的反应,他可能也料到了。”楚辞扯了扯嘴角,看来这赵宽果然不简单。
“楚兄,我们不要和他合作了,玉融丸生意那么好做,卖给谁都是一样的!”张文海不想让他得意下去。
“唉,现在恐怕非合作不可了。”楚辞轻笑了一声,可眼里却冷厉如冰,没有一丝笑意。
“为什么?”
“他之所以让我们发现他的心计,为的不过是想让我们忌惮罢了。如果我们不同意,恐怕这份契约就会直接呈到知府大人的书案上了。到时候,陆知府一定会同意他的要求,我们就陷入被动了。”
张文海还是有些不明白,纵使陆知府能同意建码头和免税,也不可能插手他们的生意啊。
楚辞看他还是不太明白,便好心解释道:“这玉融丸生意明面上是交给你们张家的人手了,但实际上,无论是食材还是运作都逃不开提学司的关系。我们都知道,提学司只管当地学政,不涉民生政务和刑狱,更不能行商贾之事。陆知府之所以没有上折弹劾我,只不过是我答应他提学司每年的财政拨款可削减三成,多出来的银子由官府支配罢了。”
“这本就是利益交换,我和他的那些细微嫌隙在银子面前便无足轻重了。但是如果有更好的选择了,陆知府肯定会撕破脸皮,上折弹劾我提学司不务正业,与民争利,到时候这玉融丸的生意,我们还有插手的机会吗?没有足够的银两支撑漳州府下辖夫子们的温饱,到时候他们肯定又会向学子收取高额的学费,缴纳不起学费的学子必然会退学。这样一来,漳州府学风倒退,我几个月的时间就白费了。”
“你想,一个没有政绩也没有背景的提学官,是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耍弄呢?”楚辞自嘲地笑了笑,他确实把这官场想的太简单了。
张文海讷讷地叫了一句“楚兄”,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他想象中的官场,应该是人人清风正气,为民请命的那种,而不是这种险象环生,处处尔虞我诈的。若当上官后,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场面,那当官还有什么意思?
眼看张文海就要怀疑人生了,楚辞一番话及时敲醒他。
“世道黑暗,官场艰险又如何,只要心存正气,就一定能战胜他们。你忘了吗?当初我们几个一起在县学读书时立下的志向了吗?我们说好要守望相助,互相扶持的,这漫漫官途,我还等你们来助我一臂之力呢!”
张文海胸前震荡不已,他想起当初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对着那清凉如水的月光许下的誓言了。如今无论是身处官场的楚辞,还是在家苦读的方晋阳,陈子方等人,他们都没有畏缩退却,自己又怎么心生畏惧,偏安一隅呢?
看着张文海渐渐亮起来的眼神,楚辞松了一口气。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被那老狐狸吓到了。
因为心情难以平复,回到提学司后,他们二人又摆了酒,痛痛快快畅饮了一番,直到三更锣敲过,才各自回房去了。
第二天清晨,楚辞被张虎敲门声唤醒。他揉着宿醉的额头,看着一屋子散落的宣纸和上面各种“中二”的宣言,忍不住囧了。看来他昨天也是被刺激到了,他已经好久没干过这种事了。
他穿好衣裳,皱着眉头步出门外。常晓听见后,立刻就去帮他打水了。原本在院子里蹲马步的傅明安也停下动作,小跑着到厨房,捧出了一碗醒酒汤。
楚辞老怀安慰,有这些贴心的人和远方的良师益友存在,他还怕什么呢?!
喝了醒酒汤,用过早饭后,楚辞又精神抖擞地去到前衙,在签到板上一笔一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提学大人,您今天又这么早啊?”门房早已熟悉楚辞品性,知道他平易近人,所以每天都要和他搭两句话。
“是啊,习惯了。”楚辞笑着说,“对了,昨天我不在官衙,没发生什么事吧?”
门房左右瞧瞧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没呢,现在那些大人们都听话的很,想来是被您吓怕了。”
楚辞失笑,然后故意板着脸道:“这说的哪里话,分明是我们提学司的大人人人爱岗敬业,不需督促便能自觉到岗工作才是。”
门房虽然不太明白楚辞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不由得也跟着笑起来。
有了这么一件事打岔,楚辞心里就更平和些了。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就连一个门房都知道提学司众人之前的行为是不好的,更遑论其他人了。
到自己的办公之所时,楚辞先是将桌案上堆积的公务处理了,而后又掏出了昨天的那几张纸。
他昨天只是粗略地看了两遍,今天必须看仔细了。他认为百密必有一疏,说不定这里面就有什么漏洞可钻呢,他就不相信了,古代的这些人对于商业条款,还能比得过现代的律师?
第335章 小坑一笔
“老爷, 刚刚有人送东西过来。我一直说不收的,但他一定要塞给我,说是什么赵老爷送给您和张公子的。”
张虎有些委屈, 他昨天才被老爷说了不许吃人家的东西, 今天这人又硬把东西塞给他, 肯定是想害他挨骂!
楚辞这会儿刚刚放衙,身上的官服还未及脱下, 就看见张虎守在门口,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过来。这盒子通体漆红, 不是很大, 看着像是用黄花梨木打造而成的, 上面还雕刻着花鸟虫鱼, 看上去都栩栩如生的。想来光是这个盒子本身,就很值得赏玩了。
楚辞自然不是那买椟还珠之人,盒子金贵, 里头的东西只会更好。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到是什么了,等他接过盒子一打开,果不其然在里头发现两个圆形的纸包, 隐隐透出一股茶香,应该就是昨天文海说的“金瓜贡茶”吧?
他打眼一看, 这一包差不多就有二两左右, 也就是说, 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大概值两千两银子。
“没事,这次拿便拿了。不过, 以后若收到东西,也要像今天一样问清楚谁人送的,送的东西也要做个登记, 写上时间和里头的物什。”楚辞说道,这样做是为了避免他人故意陷害,到时候想要退回去,也有个方向。
张虎挠挠头,让他问谁送的倒简单,这登记可怎么登,他在楚辞的监督下好歹认识了一些字,写确实太难为他了。
楚辞见他不回答,一抬眼看见他有些为难的表情就笑了:“那你就问清楚是谁送的就可以,把名字记下来报给常晓,让他记起来,就从今天的这个记起。”
张虎嘿嘿笑着抱起盒子就跑,嘴里还叫唤着常晓,显然是为了摆脱写字而高兴无比。
用过饭后,楚辞把张文海叫到书房里,把这事告诉了他。张文海听后,立刻一脸嫌恶道:“我现在一想起那人就恶心,他的东西我是碰也不会碰一下的。”
楚辞挑眉,张文海这厮平日里挺会附庸风雅的,对于茶的研究也颇有心得,昨天喝这金瓜贡的时候,明明还是一脸垂涎,小心翼翼品尝的。
“哦?那这两包就都归我了?”
张文海眼睛一瞪,全然没有平时对楚辞的敬畏之心了:“楚兄,难不成你真要收这茶?难道你不觉得膈应吗?”
“膈应什么,这又不是银子,只不过是朋友送的小礼物罢了。只要咱们礼尚往来,还怕会落人口实不成?这样吧,你让玉融坊的伙计弄几斤鱼丸送到赵宽在漳州府的别院中,也算是回礼了。”楚辞笑得温文尔雅,仿佛鱼丸的价值和这金瓜贡茶就是等同的。
“这,有点不好吧?”张文海龇牙咧嘴地笑着,偏偏说出的话还带着点虚伪的犹豫。
“难不成要让人说我们不知礼数不成?去吧,礼轻情意重,我想赵老爷他不会在意的。若路上有人问起,只需照实回答即可。”楚辞佯装正经,说完后,两人相视一笑,坑人尽在不言中。
……
最近这段时间玉融丸的生意节节攀升,几乎每天锅里煮好的刚倒出来,下一刻就被人抢空了。随之而出名的,还有张家商行的掌柜和伙计们。
这天一早,一锅雪白的玉融丸刚刚煮好,门口闻到香味的众人就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好抢购了。可眼睛都望直了,也不见他们把东西倒出来。
“朱小哥,这怎么回事啊?里头不是摔了吧,怎的还不拿出来?”
“是啊,要不你进去看看吧?”
众人叽叽喳喳说着,他们其实不太关心里头的伙计摔没摔,他们关心的是今日零售份额的玉融丸有没有摔了。
要说这闽地吃东西,最喜色美味鲜长的食物,这玉融丸一个个白白嫩嫩地浮在汤里,上面点缀着几粒葱花,看上去一副“点点星斗布空稀”的美景,还没吃便已被它的颜值征服了。再舀上一粒丸子放进嘴里,顿时鲜香满溢,又软嫩又弹牙。也不知他们是怎么做的,做这道菜时完全不需要用高汤吊着,只需放点清水,煮出来就好吃的不得了。
朱小哥摇摇头:“里头的还没好呢,诸位行行好,就再等等吧。”
“你骗谁呢?出锅的香味早就出来了,大伙儿可都闻到了。你实话说,是不是那些商贾又加塞来买了?这两锅可都说好了是卖给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有位大爷不乐意的,他一大早就来等了,家里的小孙孙可还等着吃呢,哪能说没就没了。
其他人也出声助阵,这可是说好了的。玉融丸每人一天只能买到一斤,这下子去了一锅,排在后面的人还能买到?
朱小哥这会儿也没什么事,见群情激奋,就和他们掰扯起来了:“我们兄弟哪能叫商贾们睫了这边的。实在是主家要的急,没办法。不过大家也不用担心,待会儿这锅煮好了,还有一锅呢。今儿还卖两锅。”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放心了。闲暇之余,有人好奇起来,主家要想吃每天都有,怎么会突然又急着要?
朱小哥说:“这不是没办法吗?那位赵老爷喜欢吃,昨天一大早就巴巴让人送了一盒茶叶过来,我们少爷得回礼不是,所以就叫送一些玉融丸过去。”
“哪位赵老爷啊?可是城北的赵举人?”
“不是那位,大家也应该认识他才对,是赵宽赵老爷,就是诨号赵码头的那位。”
“原来是他啊。”
大家顿时明白了,赵码头的大名大家都听说过,听说别府的老百姓对他很是推崇。只是对于漳州府百姓来说,他们对赵宽的印象除了有钱就没别的了。
“他怎么来了?难不成他也想来咱们漳州府造码头?”有一位大叔满眼期待,那些有码头的州府什么样他可是见识过的。
“想得美,咱们漳州穷乡僻壤的,他能来这儿建码头?”旁边一位大爷开始泼冷水。
“咱们这儿不是有玉融丸了吗?”大叔不太服气了。
“玉融丸卖给商人是什么价你也不是没听说过,值得大老远来这儿建个码头卖?”正因为卖给老百姓的价钱太良心了,他们才会争着来买。一想到卖给外地商人的价钱,他们心中就会升起一股暗爽。
“谁知道呢?”大叔还是觉得有可能,但他也不愿和个老头儿争,就主动移开话题,“反正不管他建不建码头,新鲜的玉融丸他总是吃到了。也不知道是什么茶叶,这一大锅玉融丸要是卖给外面的人可不便宜。”
“总不能是母树大红袍。这些行商的可真会做生意,一点茶叶就骗走了一锅玉融丸。”大爷愤愤不平地说道,至于朱小哥说的这茶叶挺贵的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等两锅玉融丸卖完后,外面已是太阳高照了。这些买东西的人回去晚了旁人总是要多问一句的,不久之后,大半个漳州府的人都知道了,那位赵码头用一盒茶叶就换了一大锅玉融丸。大家言辞之间都是羡慕嫉妒恨,这么一大锅用冰镇着,得吃多久啊!
消息传到赵宽耳朵里时,他阴沉着脸砸了一个汝窑的兰花杯,让这几百两一套的茶杯立刻就不值什么钱了。
他之所以会把金瓜贡送过去,为的就是留一个把柄,顺便还能试探一下这位楚提学,看看他是否如传说中那般清正廉洁。结果呢,把柄没留下,反而让全城都听说了他用茶叶换玉融丸的事情。如今外面都在说他以财势压人,强买强卖。赵宽听后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几百两一两的金瓜贡,就换来这么一篓玉融丸,偏那些人言辞之中还透露出一种他赚到了的感觉。
……
张文海坐在桌旁和楚辞学外面人的话,学完一句就捧腹大笑一声,表情极其浮夸。
“得了,不过是小小坑了他一次就高兴成这样,想想他是怎么给我们下套的。”楚辞不得不给他泼点凉水,让他收敛一些。
张文海不管那么多,他说:“他下套归他下套,反正我现在很高兴。他那个老狐狸,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人坑吧,我一想到他的表情,就止不住想笑,哈哈哈……”
“既然这么高兴,那明天回复他的时候,你就一个人去吧。”楚辞语带威胁,眼神不善地看着张文海。
张文海立刻消声,讨好道:“别啊楚兄,你也知道我笨嘴拙舌的,哪里是那老狐狸的对手。咱们还是一起去吧。”
楚辞哼笑一声,不继续为难他,而是问起了茶叶的去向。他是不会要这东西的,但送上来的经费不要白不要,所以他就让张文海将茶叶拿去卖了,换的钱刚好可以用来资助漳州府的贫困学子们,楚辞最近正在写一个关于“助学金”的计划。张文海表示安排妥当后,楚辞点头表示满意,随后他掏出两张纸递给张文海。
张文海展开一看,眼睛啪的一声就亮了。他说道:“楚兄,你还真找到办法对付他了?”
“哪有什么办法,只不过是据理力争罢了。”楚辞苦笑一声,便是他找出合约里的漏洞又怎样,那些人还不是会按照上面的约定来看。
“纵使不成也要尽力而为不是,再不然,就让他闹到知府衙门去告状呗。”张文海说的底气十足,但还是忍不住地打听,“楚兄,你说说这赵宽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还有啊,他真的只是一介商人吗?”
楚辞被他问得一愣,赵宽真的只是一介商人吗?他想起当初那个驿氶透露的关于赵宽的事,说他本来是一个孤儿,而后出去闯荡多年,等衣锦还乡之时再回来报答乡亲们,这中间他是怎么奋斗的却无人知晓。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张文海摇摇头:“我就是觉得他不太像一个商人。你看我爹,行商二三十年了,面对官府的人时,仍然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无论多大官都差不多。你看那赵宽,他就不会这样,反而我还觉得他似乎根本看不起官员们。我之前和他应酬时,但凡提起官员,他就会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你说,他是不是被哪个当官的坑害过啊?”
张文海突然生出的八卦之心让楚辞很是无语。不过他也提醒到了一点就是,这个赵宽敢如此高调行事,背后一定有人。
就像曾经的京城首富一样,他背靠的是京城里的勋贵之家,所以根本就不把三品以下的官员看在眼里。也不知,这赵宽的靠山,官列利几品?
第336章 忍无可忍
一大早, 楚辞点过卯,就回到后衙换了常服出门。张文海正在外面等着他,今日他们和赵宽约好了, 再去吉祥楼碰面商谈生意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吉祥楼前停下。会来事的小二哥早已上前帮着牵马了, 还有人从店里搬了个脚墩子过来,让楚辞他们可以踩着下车。
楚辞和张文海对视一眼, 被他们这个阵仗吓了一跳。等下马车之后,他们才发现, 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偌大的酒楼此刻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小二哥, 今日这酒楼不开张吗?”张文海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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