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洲表情不变,内心却在排山倒海,也松动醒悟一瞬。

顾南为什么会走,他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顾南不是绝情的人,相反他很是念旧。

他生气了,所以他离开,他伤心了,所以他藏起来。

顾西洲想,他应该好好向顾南道歉。

可是大脑又很乱。

在这个时刻总是想起小时侯顾南最喜欢自己跟顾屹为过生日,因为那样顾南就可以切两个蛋糕,吹两次蜡烛。

是的,自己和顾屹为过生日,都是顾南切蛋糕吹蜡烛。

连跨年都要读秒准点等待的人,今天有没有蛋糕吃?

回忆到这里,顾西洲有点无法呼吸,下拉了防寒服的拉链,拔出陷在积雪里的腿,也不管公共椅子上雪有多厚表面脏不脏,他拂出空位,走不动道般地坐下休息。

同时糟乱地想:

顾南就这样走了,什么都不留下,也不回家。

寂静无声的街道上,顾西洲突然捂住眼睛,肩头随之微不可察地颤动。

他微弓的背脊、发顶,很快铺上薄霜。

又怕耽搁时间错过契机,来不及整理情绪便起身继续寻找。

就这样,顾西洲漫无目的地度过了寻找顾南的第一年。

在圣诞的尾声里,没有停歇地开启第二年。

在漫长又短暂寻找顾南的路途上,他被人提着枪顶过脑袋、差点出车祸、在乡间迷路过。

也遇到过好心人互相留下联系方式,说以后只要看到顾南就会告知。

换过五辆车,住过几百家酒店,跟上万人对过话。

不同地区德语亦有差异,他很多次需要借助翻译软件才能听明白对方在讲什么。

也有的人德语英语都很流畅,但在下一秒告诉他从未见过顾南。

他在滂沱大雨里开过夜车,在炎炎酷暑造访一栋又一栋陌生楼房,在萧瑟深秋踏足一个又一个乡间小镇,也在冰天雪地的都市大街静坐。

怀缅过、痛苦过、懊悔过、绝望过。

尝尽人生百态,唯独没有放弃过。

只是他怎么也找不到顾南,他寻遍了奥地利又走遍了德国,在阖家团圆的新年伊始,经历寒冷冬日和孤寂长夜,却怎么都不敢停歇,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国家丹麦。

连拨不通电话,顾南都没有给他留一个。

连寄托思念的物件,顾南都没有留给他一个。

顾南什么都没带走,又将一切都带走。

不过此时的顾西洲还满怀希望,只要没收到顾南的出入境信息,那么他就能在这27个国家找到顾南。

现实生活中的苦难他并不觉得难受,只是精神一点点分崩离析。

从接受顾南离开的那一刻起,顾西洲就像躺上了手术台。

只不过这是一场没有麻药的手术,主刀医生是时间。

在这个手术台上,他任由时间宰割,最先切割的是疲惫的双腿,偶尔他会累到走不动路。

接着是辨清世人面孔的眼睛,熙熙攘攘的人流里,这个人不是顾南,那个人不是顾南,他们都不是顾南。

再然后是接收绝望的耳朵,拿着照片一次又一次满怀希望地问,一次又一次面对咒骂和热情,对方反馈永远都是大同小异的说辞。

“Hier ist nicht der mann, den ihr sucht。”

“I'm sorry. I haven't seen him”

不知道时间会在哪一刻切割最重要的心脏,总之顾西洲在麻木中硬扛。

也在漫漫苦旅中,锉骨重塑。

第45章

第二年初春。

顾西洲来到丹麦最大的鲜花种植基地寻找顾南, 在路上他提前学了很多晦涩绕口的丹麦语。

库里南急速驶过鸟语花香的田野,在牛铃铛清脆的碰撞声中刹停,顾西洲来到房屋前。

屋主是位胖胖的老爷爷, 大肚腩酒糟鼻,以为顾西洲是鲜花采购商, 热情地招呼顾西洲进屋休息,

老爷爷倒出土豆酒, 更加热情地招呼顾西洲喝。

开车不喝酒,不开车也不喝酒, 喝酒误事。

顾西洲礼貌拒绝, 随后拿出手机调出顾南照片, 不太熟练地用丹麦语问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老爷爷一捋白胡子,踌躇地端详许久, 撩动耷拉的眼皮瞧瞧顾西洲,再瞧瞧顾南照片。

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由得让顾西洲心头大震, 不敢眨眼生怕错过老爷爷任何细微表情。

他甚至忘了呼吸, 惊扰到得来不易的美梦讯息。

可是下一秒, 老爷爷用英文流利地问:“这是你男朋友吗?”

顾西洲不敢说是, 轻轻摇了一下头,也用英文保守答:“他是我弟弟。”

“我并没见过他。”老爷爷哈哈一笑,“假如你弟弟在这里我会把女儿嫁给他。”他望着手机啧啧感叹,“你弟弟可真帅。”

顾西洲神情暗淡, 道谢后颓丧地返回库里南。

车窗全降,手肘抵着车框点燃香烟。

藏青色的呛燥烟雾被他悉数吸进肺部, 也不见吐。

四周一望无际的花田延续到天边,他被“困”中央, 清醒中绝望,绝望中醒悟。

顾南已经走了整整一年,他长得那么好看,性格那么好,小时侯不说话都能那么讨人喜欢。

他会不会像农场主所说,已经跟别人谈恋爱了?

一直以来的路上,顾西洲只担忧着他的安全,却从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香烟染到指尖,紧接着又续起第二支。

现在顾西洲每天要抽一包半的烟,社交工具沦为日常必需品,任何能提神的东西他都在不知不觉中上瘾。

黑咖啡、香烟、薄荷糖......

短暂休憩的间隙,一阵湿润的微风从车窗吹拂而过,卷出车内阵阵浓郁烟雾。

恍惚间,顾西洲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他毫不迟疑摁灭香烟下了车,又茫然无措地左顾右盼起来。

直到道路两侧的鲜花再次微微晃动,他又闻到了那股独属于顾南身上的味道。

顾南在这里吗?

顾西洲跟着风一路找,一路寻。

他在繁复花海反复穿梭,脚步时快时慢,偶尔跑起来,更多时候长久地驻足,在隐约的香气中辨方向。

直到最后,他来到一片小小角落,在岩石缝隙见到了大团盛放的多花繁缕。

他找到了根源,也再一次找到绝望。

顾南不在此处,这又是上天逗弄他的玩笑。

十几分钟后,顾西洲再次敲响农场主房门,问有没有多花繁缕的盆栽,自己想购买一盆。

老爷爷摆摆手,叽里呱啦说了一大推。

翻译软件的结果是:这种花只适合生长在山地岩石,并不适合栽种在花盆里。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顾西洲贪恋这个味道,降低要求说自己只要花态最差、涨势最微弱的,并且保证会好好养。

老爷爷吹胡子瞪眼,嘀嘀咕咕好一会儿。

这才肯挖出几小株搁盆里装好,他不收钱,顾西洲就把五百美金和自己的联系方式塞到屋前的破旧邮箱里。

库里南再次启动,多花繁缕卷着纤细的茎.叶,垂吊副驾驶的边缘晃来晃去。

这晚,顾西洲抱着它入住酒店,收获了众多新奇又炙热的目光。

他身材高大,五官英俊,抱着花从深沉的夜色中走来很是童话。

办理入住时,胆大的柜台女士问他可不可以交换联系方式。

这样的要求并不是第一次,顾西洲疲倦到懒得礼貌拒绝,一句话便打消了对方心思。

因为每每遇上这种事,他都会焦虑,顾南会不会遇上这种事?

洗完澡,顾西洲看完其他各个地区派出人员反馈过来的消息,他把多花繁缕放到床头,在还没来得及服用安眠药入睡之前就眼皮沉沉。

馥郁清新的香气浮动在整个床头,就像顾南躺在侧方。

这晚顾西洲难得自主入睡,零碎的梦境全是顾南。

顾南望着他笑得很腼腆,声音小小地说:“哥哥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这句话让顾西洲猛然惊醒,他环顾陌生又空荡的房间,下意识扭脸向看一旁空空的枕头。

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在凌晨四点退房离开,再次驾车上路。

从黑夜开到天明,从天明找到黑夜。

时间一天天过去,那盆多花繁缕开始凋谢,所有茎叶都蔫蔫地趴在花盆沿。

它看上去快死了。

趁极短的空闲时间,顾西洲查阅了很多资料,可是网络上关于细致的种植方法几乎不全,不然大学也不必专门为园艺开设课堂。

顾西洲为了维持它的生命力,在了无人烟的山间捡了许多碎石块放在花盆里,企图用愚昧的方式给多花繁缕营造出山地岩石的生长环境。

他没有寄托,也没有任何可以倾注希望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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