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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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放弃(三)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殷朝暮完全木然的反应让他很受挫,把人放开,抹一抹唇,看着对方平静的目光,顾疏心头突然涌上极强烈的恨意——凭什么殷朝暮永远都能这么镇静、独善其身?哪怕当初误以为自己与姚恩林要过一辈子,都能说出祝你幸福。这句话他夜里做噩梦梦见,都要生生痛醒。
怎么这瓷娃娃一样美好的人,就能轻飘飘说出口呢?
怎么你的心,就能这么硬。
顾疏知道自己有些习惯很不好,比如东西不是亲手抢过来的,用着就不安心;比如下意识先把别人的好意,在心中过个四五趟。而暮生呢?善良、正直,有自己坚定不移的追求与理想,虽然天真些,但在他眼里就连那点儿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也是可爱、也是好。
上上下下简直无论哪里都比他强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顾疏本身自卑心藏得极深,旁人看到的都是骄傲自信,可碰上这个爱入了骨血的人,便常常不安。或许是四年中太过习惯的失望,或许是前两天太过轻易的幸福,总让他有种不真实的错觉。别的情侣相恋了、结婚了、便安心了;顾疏这里,人家不答应的时候各种恨各种恼,答应了他也不能放心,更加小心、更加谨慎护着藏着。
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打了多少年抗战才连蒙带骗、半软半强争到手的宝贝,怎么能不看仔细些?何况外面还有好几个排着队……姓顾的有一个、姓陆的姓王的,不管是朋友还是兄弟,总之他看着不大舒服。
其实下午殷朝暮出去后,他发了一阵儿呆就开着车四处找人,整整找了一下午。宾馆C大都不见人,实在累惨了才跑到这间屋子里枯坐着,心里想:只要暮生一回来,他就道歉。
他就算赖着求着,也要把人劝妥当。
然而当人真的回来,不仅回来了甚至还没有生气,他又气恨难当——殷朝暮就像顶着厚厚的壳,每次说完话伤完人,任凭别人在外面疯魔癫狂,他自巍然不动、变、态得厉害。
凭什么?
凭什么每次我都要为你牵心挖肝、你随口一句话,就能准确无误在我最软的筋上割一刀?
凭什么我做什么都跟你有关,你却从来不把我放在第一位?骗了你利用你,你怎么还能……沉得住气呢?
明明和顾禺那小子在一起时,有说有笑、又哄又劝,神情生动讨喜,还唱歌喝酒、放松自然。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好像对待外人一样,总是这样笑。他看了难受,真的难受。
现在的殷朝暮,像面对外人时那样隐忍、完美。活生生被他抱在怀里,静静的,却很空很不真切。
他宁愿他大声骂他、吼他、撒泼打滚儿的闹腾,就像和顾禺待在一起那样亲密默契。曾经夜风中疏忽而过的惊鸿一瞥,让他曾见识到酒酣耳热、疏狂微醺的暮生。那是另一种有意思的漂亮。每一个动作、神态,连他放下了端庄仪表的痴劲儿醉劲儿,都叫人砰然心动。
说和顾禺只是好兄弟,怎么可能。
顾禺看他的那个样子,简直疼到心窝儿里去。而且暮生那么好,一晃神一闭眼,都诱得人心里泛着痒。顾禺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到暮生内里的好?两人还是竹马,不说自己不知道的年岁,就是这四年,若非日日痴缠,那败家子能一趟两趟往内陆跑?
何况伸手就能握手拦腰,坐下就能摩肩抵足,顾禺那花花肠子、玩野了的心,能眼睁睁按捺住不动?
他倒不信暮生这满眼职责义务的会和顾禺凑一处去,但若那贼精的败家子打着幌子亲亲抱抱、贴身打滚儿,他家这位只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短促的刺痛扎进胸口,顾疏心里更恨。不管了,反正暮生已经是他的,虽然目前看来还有点问题要解决。咬咬舌尖,让自己呼吸尽量平稳下来,显得不那么焦灼:“如果你是为下午的事生气,那么我道歉。”殷朝暮还是不动声色,顾疏眼神一转露出些火光,手指扣在那细瘦腰上,“那你想怎样,要后悔也迟了,你可别忘了咱们在我妈面前结了婚。”
“没有法律效益,我们充其量只是住在一起而已。”殷朝暮本意也不是驳斥两人的感情,但顾疏话里话外隐隐有拿这个当绳子缚住他的胁迫感,便忍不住泼了盆冷水。
顾疏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自己也愣住,心顿时凉得冰块一样。对方显然不像自己一样,将那一晚看得郑重。他其实也知道那一晚根本不具备任何法律效益,什么也拴不住。
果然吧,只有你一个,蠢得如猪似狗。
两人对视片刻,顾疏不吭声地松开他,背对着走出厨房。殷朝暮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大门摔上的声音,不禁松一口气。他是真的恼了顾疏利用自己、骗自己的行为,但不代表就会因此使性子发脾气。
重新戴上手套切了一会儿菜,突然忍不住笑出来——那家伙少年时就骄傲得像只尥蹶子的小马驹,刚才走出去时也一副落败公鸡的黯然模样,他都听得见那人气得磨牙声了。没想到竟还能忍着没有摔门而去,倒难得。
那位最爱吃臊子面,刺激辛辣的小菜也喜欢,诸如什么芥末鸭掌啦。殷朝暮本来满腔委屈与孤苦,在默不作声看了顾疏愤愤然变过好几变的脸色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明被骗到的是他,但任着那位自己怄气怄下去,也挺可怜,于是打算做个不大熟悉的臊子面。
这一道是北方面食,他经验不多,不过水平到了这个级别完全没有失手的可能,加上实在好做的很,殷朝暮稍稍回忆,便大致有了把握。只不过岐山臊子面配菜众多,还要搭上山西特产的韭花酱才算正宗,少不得出去一趟。
殷朝暮认命地穿好外衣走到门厅换鞋,一边心下腹诽:自己一个肝癌疑似病人,还兼带下厨与哄人,真是……若不是重生这一次,他都不知道自己会在某一天为了个男人,做到这种地步。
想想也够苦逼。
然而刚拧开里门,客厅里就一阵风一样冲过来一个人,还没等他看清,顾疏一把按住们“咔咔”连上两道栓。露出来的小半张脸弧线有点硬,仿佛绷着什么一样,讲话也有点死撑着不低头的闷意:“这就想走了?暮生,我可还没答应呢。”
殷朝暮忍住摸摸他脸的动作,赶紧低下头克制肩膀的抖动。
顾疏咬咬下唇,冷笑一声:“我错了要我认可以,你不能走。”
殷朝暮接着抖肩膀。顾疏看了有点慌神儿,视线里那只修长的左手稍抬起来,似乎是想碰触他的上臂,带点小心翼翼的迟疑。
“你……哭了?”
殷朝暮死死低着头,不吭气。顾疏瞬间乱了阵脚,一手抓着他脸就往上抬,想了想又颓然道:“算了,走就走吧……”话还没说完,又给自我否决掉:“还是不行。暮生,我真的错了。你别走好不好?你忘了说过以后一直陪我的?你把戒指都收了,现在反悔装作结婚不算数,可不成。”
威胁、感情牌、哀求、质问……最后索性豁出脸面连撒痴耍赖也用上,顾疏是真的慌了。他最受不了殷朝暮哭,每次这人快哭的时候,他的暮生都很坚强的忍住了,可他本人心里却比刮刀子还难受。罢了,脸面算什么,这人面前他早就什么尊严都扔掉,揪着那点不平衡还干什么呢?
暮生爱的少就爱的少吧,也不算什么。他早认栽了不是?
比起失去这个人,其余什么都没有意义。
“别哭。暮生,都是我错。”他斟酌了一会儿,最后涩然开口道:“你走吧。我不拦了,成不成?别哭。”
“哈哈哈哈——”
顾疏愣怔两秒,果断地扯住他手拉到有阳光的地方站定一看,殷朝暮干净的脸上,哪里有泪痕?倒是唇角弯弯,笑意浅淡。
顾疏:“……”
殷朝暮:“不好意思,实在没忍住。但是……”他伸手摸摸顾疏的刘海,“你跑过来时真的很可爱。刚才一直待在客厅听壁脚呢吧?”联想到顾疏气势汹汹走出去,其实心情忐忑地听自己动静,他就忍不住唇角咧的更开。
顾疏皱着眉:“可爱?是搞笑吧?你开心了?”
殷朝暮一秒反省自己的错误,“抱歉,我不该笑。”顾疏没说话,转身就往楼上走,知道这家伙大概恼羞成怒,殷小龟赶紧追上去扯住人。果然一扯就扯停了步子,“你生什么气啊,该气的是我吧?”
顾疏偏着头不肯动:“那你故意晾着我,这就对了?”
殷朝暮叹口气,转向他:“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有什么理由,有些事就是不能做、做了就是伤,哪怕事后再道歉,还是抹不去。”
顾疏背影僵硬,殷朝暮握住他的手,开口却有着莫名的怅惘。他与顾疏两人彼此相爱,但前世一路血染、今生前途未知,却也是事实。两人还只有二十多岁,感情却早已一身带伤。
“何必呢?顾疏,早知道今天会闹这么难堪,当初你又何必推波助澜、做下这一场局?”到头来输了的输彻底,赢了的却也不见得舒心。
他说到此,恍恍惚惚漫上一股悲凉,与顾疏的感情似乎从最初就荆棘满布。然而当两人披断荆斩断棘、一路趟过鲜血也要坚持走在一起后,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那样如释重负。
顾疏狼顾鹰视、争抢掠夺的性子,精于算筹、落子成局的习惯,都与他的人生信条与理想相左。就如今天这一场,落幕是因顾疏的退让与自乱阵脚而略显荒诞,但以他逐渐成型的天性,又能再退让几场?
到最后……是否还能以喜剧做结?殷朝暮心底,实在一点把握也没有。
好一会后,顾疏压抑不住似的骤然动了,猛地旋身将他抱住,手脚四肢严丝合缝贴得紧紧,一点挣动余地也不肯留,咬牙切齿地喃喃,“总是讲我不爱听的话。若是哪天我终于忍不住掐死你,就好了,也省掉这许多难受。”
暮生,就算掐死你,我也不会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有事,更晚了,评论每回……各位海涵。
96 金樽典礼(一)
事实上并没有太多时间让两人纠结,因为很快就是金樽颁奖礼。不仅顾疏因为《重耳》一片被提名最佳男配而忙得不可开交,就连殷朝暮原本想要与苏瞬卿谈一谈的计划,都不得不暂时搁下。因为即便大牌儿如苏瞬卿,也不得不对金樽严阵以待。
从未出演过任何完整电影的殷朝暮,是没有资格去参加这个颁奖礼的。当然某些情况下,导演可以带上新作主演出席典礼,一方面显示对新演员的力挺,另一方面也顺道加重新片的宣传力度……可惜他如今身陷同性丑闻,一点根基都没有,最重要的是举办方已经发函邀请了另一绯闻主角顾疏,苏瞬卿再怎样逆天,也不敢把这一位也带去。
难道要当场闹起来,掀掉主办方场子吗?
金樽奖拥有国内最具权威的专业评委,说直白些,便和学术界中的诺贝尔差不多一个级别。多年流传,现在俨然成为业界最重大的一项盛典,苏瞬卿都不敢怠慢,何况顾疏?
所以自从接到邀请函后,顾疏就将他送到了孙金如家中,之后显然更加繁忙起来。从他私人电话成倍增长等等迹象来看,顾疏似乎对这次提名非常看重,日日联络人脉、上下活动。虽然只是个最佳男配角奖,但其慎重程度简直令殷朝暮都诧异。虽说他能理解顾疏是个有抱负有野心的人,可根本没必要吧……于是在临近颁奖礼的某一天顾疏再次出门时,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不是说已经没什么意外了吗?”
顾疏曾隐晦地表示过大致不会出岔子,因此对他更加好奇——这人很难对某件事上心,即便金樽确实权威,但只要演下去,凭那位的演技迟早能斩获。
“一个配角奖……你也这么放在心上?”
顾疏整了整衣服,对着门镜将领带打好,闻言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当然不至于。我放在心上的,是这次的发言机会。”
“什么?”殷朝暮一怔,“发言机会?你说致谢辞吗?”
顾疏没再回答,走过来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转身出门。殷朝暮颇郁闷,忽听得身后一阵怪异的咳嗽,扭头一看,孙金如戴着老花镜在看报纸,脸上表情复杂。
脸不可避免发起热来。在这个略显得古板又独断专行的老师面前,他总是对两人亲密有心虚感。殷朝暮清清嗓子,“老师,木木呢?”
“院子里疯着呢。”孙老师严肃地翻过一版,冷笑道,“实话说,那小子碰上你这么个不解风情的,恐怕苦头吃的也不少吧?”
殷朝暮很快就醒悟过来“那小子”是指顾疏,顿时窘迫难当。孙金如每次说话都直切要害,让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咳咳。”
“你这人看着软乎,心比谁都硬。我的弟子我知道,小顾嘛,多半不把人骗死不算爽,你一个大少爷能被他弄到手,”孙金如放下报纸,凑过脸来目光灼灼:“应该被下了不少绊子?”
殷朝暮脸又红又白,心中暗叹师徒师徒,您也不嫌为老不尊,竟然看自个儿徒弟的笑话:“呃、还好。”
“好个屁!”孙金如一巴掌拍在大腿,“我就算偏袒他,也知道这小子欠抽……若不是,”他叹口气,点上根烟,火光一闪而过、明明灭灭:“若不是他对你倒真是掏心挖肺,我这个做老师的,也舍不下老脸来替他说这几句话。”
他说完就用余光去看殷朝暮的表情,却发现自己从没特意关注过的小弟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动容,心中便知两人间心结实在不浅。孙金如多少年的人精,自从顾疏将人重新送到他这里,就看出那似有若无的隔膜……既然顾疏无父无母的,那帮着“儿子”哄“媳妇”这种事,他少不得也要做上一把。
这都什么擦蛋事儿?!帮衬着徒弟把这么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子祸害成同、性、恋,孙金如心里咒骂一句,到底心疼顾疏,该说的还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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