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殷无射
对上顾疏,那别说仅仅换个芯子,除非突然开了窍袭承殷夫人那般能力,才有可能不被阴到。
殷朝暮前世为自己的性子吃了个大亏、最后连命也赔进去,自然对自己、对顾疏都吃得很透。顾疏是什么层次,他又是什么层次,再明白不过。他也想过老老实实不去招惹那家伙,但事实证明,既然重生这般匪夷所思之事都能发生,那命运再如何捉弄他也不为过。
为了殷婆,为了其他人,就算是百分之一的几率,他也不敢赌、他也赌不起。何况照后面发展,顾疏虽然正在大陆,之后也还是要回港岛,那时候遇上的几率,可就不是百分之一,而是百分之一百了。
顾疏绝不会放过顾禺。单凭顾禺这败家子儿,真才实学还不如他殷朝暮,除了被那人砍瓜切菜一般下酒,连扑腾都扑腾不出顾疏手掌心儿。无论是作为跟自己从小玩到大的竹马,还是唯一能威胁到顾疏地位的顾家人,殷朝暮都没理由放着顾禺不管。
他与顾疏,迟早得对上,不是他不放过顾疏,而是顾疏根本不可能允许他避开。
“仔仔,来喝咖啡。”殷朝暮转身,殷婆拿了托盘托着那一杯热气腾腾的LUWAK,抬头见他只罩了睡衣、鞋子还没穿上就站在更衣镜前,脸上瞬间从笑眯眯到怒色满布:“哎呀,你这个年纪的后生仔又不听话了,是不?要照镜子也快把鞋子穿上。”说着殷婆把托盘放在花几上就去给他找鞋子,殷朝暮开始还沉浸在对未来的构想中没反应过来,等到冰
凉的脚上触到一个温热的触感,才猛地惊醒,殷婆正蹲在地下为他穿鞋。
佝偻的身子此时还颇健硕,梳洗整肃的发髻虽有几根白发参杂其间,但远非“前世”最后几年那样满头花白,就好像那副一直肖似殷夫人不肯服软的身子终于抵不住苍老的攻势,仅仅只是一眨眼,等殷朝暮注意到,已老得无法挽回。
仅仅十几年而已,十几年后的殷婆,竟在遭遇最大打击后,仍要撑着老迈的身躯,迎接自己最爱的孩子的死讯。殷朝暮突然想到,他是重生到了这个地方,那原先的自己呢?万一不是一个世界,是否自己的死讯,现在已被老人知道了呢。
“姆妈……”
殷朝暮出声才发觉自己嗓子哑的不像话,似乎下一句就要哽咽出来,殷朝暮赶紧闭嘴。自从父亲过世后就再没敢哭,倒不是他心智坚强,而是殷夫人不喜。
“仔仔?”殷婆一丝不苟帮他套上毛茸茸的拖鞋,就着蹲下的姿势费力仰起头来,脸上是对孩子的宠爱。殷朝暮勉强扯出个笑容,故意撒娇耍赖道:“妈子妈子,你对暮仔最好啦,暮仔以后接了殷家,妈子再不用做这些活计啦,好不好?”
粤语中妈子是对母亲比较近的称呼,类似于妈咪。殷婆虽是殷朝暮乳母,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了他十八年,但到底殷家门规森严,又有殷夫人那样的能人驭下,殷朝暮万万没胆子撒这娇痴劲儿。殷婆在殷家兢兢业业做了这许多年,早把殷朝暮当亲生儿子,此时听他说得诚恳,一双漆黑眸子满是认真,心里又酸又满足,眼眶便忍不住有些红。
“仔仔瞎说八道,烧到啪呆(傻瓜)啦~你有这份心就好,姆妈晓得的,千万别再说啦,姆妈为仔做嘢(做活)有相干啊(没关系的),姆妈心甘的,叫夫人听到,又一通训……”殷婆边骂边拿手抹眼眶,嘴咧着根本合不拢似的,语无伦次地叮嘱别在殷夫人面前喊“妈子”。殷朝暮其实明白就是喊了他母亲也不会有什么想不开,只是一个称呼,殷婆就欢喜成这样,他只觉愧疚得恨不能往死里扇自己一巴掌。
这边殷婆哭哭笑笑,那杯LUWAK他自然也不会去碰,倒束了手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殷朝暮其实很会哄人,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都哄得来,只是殷婆待他不同,此时又满腔愧疚没法出口,反倒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正慌着,那边一个下人来喊。
“少爷,顾家少爷给您的电话。”
殷朝暮跟殷婆交代下,便去隔壁间接了电话。殷氏老宅原先按殷夫人意思,电话线是分开的,除了内线有一条,还有两条外线。殷夫人早年留学法国,观念先进,说是儿子长大了便不该同用宅子电话,这样外面
有人找也不必过家中人这一路,算是彻底拥有了自我空间。因此这部外线算是专属于殷朝暮的,知道这号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例如顾家败家子顾禺。
“日安,阿禺吗?什么事劳动大驾来找我这个闲人?”这个朋友倒是他为数不多的知交之一,“往后”两人还结成阵线共同抗衡过顾疏,只可惜他俩也算难兄难弟,最后他自己是死了,顾禺也没好到哪里去,被顾疏早早发配到国外,相当于驱逐出顾家门庭。
那边一阵嘈杂,隐隐约约听得到各种不入耳的咒骂,想是些混乱的酒吧地方,还模模糊糊听到女人的浪笑。殷朝暮皱着眉将听筒拿远了些,顾禺明显和平时懒洋洋不同的声音略带急躁地传了出来:“暮暮,你小子身子骨儿没事了就给老子过来,城西路末日黄昏,快点来。”
说完咣当一声挂断。殷朝暮想了想,大致回忆起自己十八岁那年确实有过一场车祸。
他当时收到大陆京都某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便以死相吓缠着殷夫人要去内陆发展。但这场车祸倒还真是个巧合,当年的殷朝暮有心没胆,不过是口上说说而已,却不想真遇了车祸,在床上躺足几天。若非这个巧合,殷夫人是不会妥协放他走的,而当时他怕疼怕苦,借机多躺了几日,正是那几日里,顾禺跟些地痞流氓起了争执,据说还被小报记者拍下,还是最后顾家当家人出手拦下此事。事后那小子让他老爹禁了一个月的足,连他去大陆都没来送机。
算算,就是这个时间。
殷朝暮略一犹豫决定还是去一趟。他“上一世”因着殷夫人勉强多支撑了几年,熬到三十多岁顾疏才对他动的手。而顾禺则是在顾疏刚回港岛就被赶去国外,算来两人也足有几年时间没见过面,若这一次又像从前那样,至少又要有几年两人见不到。殷朝暮与他从小玩到大,一时还有些想念。
换了身米白色的COMMEdes GARCONS西装,虽然是去酒吧,殷朝暮还是穿不出衬衫短裤的打扮,至少在港岛,他是没有这个胆子穿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年也正是这个原因,只要仍踏在港岛土地上,殷朝暮就觉得殷夫人冷淡的目光如芒在背、注视着他一举一动,最终才不堪压力偷偷报考大陆的学校。
末日黄昏他听顾禺提过,是那小子常去的一家档次不高不低的酒吧。那小子似乎是看上里面唱歌的一个女郎,便日日花钱去捧场,半点儿不顾他老子的脸面。当然全港都晓得顾少浪荡不羁,不堪大用,别说泡吧沟女,就是真听到顾少吸毒,估计也能承受。因此顾家也不多管,只要不出大事端一概采取放任态度。
殷朝暮到时,因为配着司机开着好车
,又一身鹤立鸡群的高雅打扮,一副正要参加某位名媛茶会的模样,即便暴雨倾盆仍从容自若,真正的清华美好,远不像来这种乌烟瘴气地方的人。
“先生,请问……”门童大概从没见过穿成这样子的,犹疑片刻,终于还是拦了上来。
殷朝暮露出个温和的笑来,看着门童紧张得满面通红的脸说:“麻烦你带我去见你们经理。”
这个时候,以顾禺刚才的口气与嘈杂背景来看,只怕已惹出事端,经理多半正在场中调节。就是没有,殷朝暮也懒得和这些小童多说,这地方能被顾禺看上,做经理的多少还是有几分眼色,到时候交涉起来也方便。
那门童有些迟疑:“先生能告诉我有什么事么?”
“我找你们经理有些私事,如果三分钟后还看不到人,那我就走了。”殷朝暮好歹也曾对过顾疏那样的顶级人物,遇上这等小事自然知道多说无益。果然那门童不敢废话,领着他就往里走,直到二层一处幽静走廊,才看到堵满了人,一拨儿染了头发刺了青显然是地痞混混;另一拨儿打头儿一个青年穿着开到小腹的黑绸衣,略长的发丝下一双狼眼闪着狠光,手里还掐着段儿烟,正是印象中锐气还没被顾疏削平的顾禺。
中间站着个法国人,黑色西装,轮廓深刻,周身气度倒是温文有礼。那门童小跑几步赶上去,悄声说了两句,法国人当下扭脸过来,酒吧昏暗的灯光下,殷朝暮勉强看出他有些诧异。
这时候对方混混头目似是不耐烦,上前猛地推了一把顾禺肩头儿,恶声恶气道:“顾大少,别人怕你大少爷,老子可不怕。实话告诉你老子刚从里面儿出来,没爹没娘的,早就不拿自己的命当条命,你顾大少若执意不让老子好过,管你家姓顾还是姓古,一样先要让老子痛快了才行。嘿嘿,顾少有家有口的,可别跟咱兄弟这帮亡命的计较。”
殷朝暮敛敛眉心,这些小流氓儿且不说是不是真的亡命徒,若真沾上也是个麻烦,对名声必定不好听。只是那家伙看来也不想和顾禺硬抗,才出言威胁,可若换个其他名门少爷或许还会怕他,顾禺这性子是跟着来劲,你不说他还没什么,若真敢威胁,他豁出去也要拼一拼。
果然,顾禺拎了半截子烟吸一口,张嘴就喷在那混混头目脸上,神色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少面前称老子?”
那混混被这一下激怒,什么都不顾一拳挥过来。顾禺刚偏头闪开,就被揪住后心猛地向后一扯,踉跄几步张嘴开骂:“哪个王八孙子……”就看到蓝色灯光下殷朝暮一双高挑的细长凤眼儿冷冷瞧着他,COMMEdes GARCONS订做米
白色西装西裤,细碎的半长发覆在额前,一张脸大病初愈白得没半分血色,往日那份温润怯懦都不见,只剩下浑身慑人的冷冽。
顾禺一时竟被怔住,说不出话来。
殷朝暮从右胸口袋里抽出银丝绣线绢帕轻轻拭了拭手,一边懒懒抬起眼皮。他本就身高近一米八,港岛人普遍较矮,那混混还不足一米七,此时殷朝暮从上看下来,便给在场众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凌人错觉。
“刚从里面出来,嗯?没爹没娘一个人,嗯?”殷朝暮笑笑,那笑轻轻缓缓,就像刚刚冲门童一笑那般温柔,“既然连个背景都没有,那顾禺你还跟这种人废什么话,直接再送他进去一次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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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死后重生(三) ...
“既然连个背景都没有,那顾禺你还跟这种家伙费什么话,直接送他再进去一次就是。”
殷朝暮说话的时候,眼睛就像两个黑洞,没有半点光透出来。这家酒吧为了烘托醉生梦死的气氛,灯光打得都暗,人脸看上去总是阴沉沉,可谁也没有殷朝暮这样,一双眼珠子连星火光芒都不反射的。那流氓头目正站在他对面,此时听他语调轻柔地说完这句话,再猛地对上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竟噎得半天没言语。
殷朝暮也懒得理他,转头向之前的法国人manager露了个礼节性微笑:“虽说我的朋友在贵店生事,是他莽撞,有什么失礼之处还请您见谅……但贵店的保全系统实在令人担忧,若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随意放进来,到时候真伤到某些不知情者,误把贵店视做藏污纳垢之所,岂不是凭白降了格调?莱菲布勒先生,您看是不是这样。”
Lefebvre,法国常见姓氏之一,只是法语不算好的人一般都很难精准地读出这个姓氏。就像英语学几年,某些英文名照样念不出来,manager胸前配着名牌,但很少有人只看名牌就准确叫出他的敬称。显然殷朝暮这个称谓令他十分愉悦,而且这一段话都是用法语说的,吐字标准而音调微微低沉,说话时如珠滑玉滚,正宗法国贵族腔调,即便某些港岛世家出身也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是我们疏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这个荣幸为您效劳呢?”莱菲布勒略带惊喜地微微欠身,法国人追求浪漫与典雅高贵,殷朝暮虽然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但这花绣得显然很符合法国人对美的鉴赏水准。莱菲布勒大概是真对殷朝暮另眼相看,主动示好解决剩下的事情,殷朝暮倒不好继续明讽暗刺。
莱菲布勒,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上档。
“不介意的话,可否借用您的电话呢?”殷朝暮略略含蓄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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