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无斋主人
“店家,店家。”大黑熊挥着手臂在门外大喊,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前几日的萎靡。
“哦,是小熊他爹啊,快请进吧。”槐二招呼他进门。
熊一进店门,他儿子就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去。
熊一把抱起儿子,小熊因为嗓子不便,只能小小声地骂他:“坏爹坏爹坏爹……”
“好了好了,是爹不好,都是爹不好。”大熊用胡茬亲热的去扎小熊的脸。
小熊呜呜哭着,用手臂紧紧环住大熊的胳膊。父子俩很快就重归于好。
华阳在一旁数落大熊:“这么小的孩子,就闹着离家出走,当爹的也真是粗心!你若是软塌塌地立不起来,以后你儿子还靠谁去。”
黑熊嘿嘿嘿地赔笑。也不回华阳的话,只转头很兴奋地对小熊说:“儿子,你说的没错,你娘的确没死。我昨晚也看到她啦!”
小熊咧开嘴来,笑道:“娘说了她什么时候回家吗?雪化了之后会回来吗?”
听了儿子的话,大熊重重点头:“对,雪化后一定会回来。说不定过年时也能回来一趟呢。你娘一贯有主张,她在外面不定办什么大事去了。”说着,它小心翼翼瞟了华阳一样,凑到自己儿子耳边,压低声音说:“听说太和山里来了我们妖族的大人物,你娘那么能干,说不定是因祸得福,上次那件事情之后,就被哪位大人救下来,直接收为了部下。大人们的事,自然都是极为机密的,所以她才会瞒着我们爷俩。”
小熊虽然没听懂大熊在说什么,但它极为配合自己老爹,便大声同意:“对!就是这样!”
大熊喜得在有味斋里团团转:“黑姐她不仅没事,似乎修为还更上了一层楼。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顿了一顿,它又神神秘秘地拿出一个树叶做的小口袋,从里面取出个小小的压岁果:“你看,这是你娘昨晚留在我床头的。我想着她必定是送给你的。”
小熊简直要开心疯了,虽然在有味斋里得了不少四郎赠送的压岁果,还有许多好吃的糖糕,可是那些加在一起也比不过自己亲娘给的啊。所以,盼着被鬼怪捉去的小熊这回并没有一口把手中的压岁果吞掉,而是小心翼翼接过来,捧在手心里,惊叹道:“真是漂亮啊。”
小小的面塑身上被染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绿色。那种绿色看上去好像会流动一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注视着手中小小的压岁果,小熊无忧无虑的心中忽然生出一点朦胧的担忧来:娘亲她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呢?她……她真的会回来吗?
四郎出了厨房,听到这对父子在那里越说越兴奋,想起昨夜殿下那番话,一时也不知是何滋味。
每一个卖出的压岁果,四郎都记得。现在拿在小熊手里的面果子虽然已经大变样,但四郎依旧将其认了出来——那是同一批出笼的果子中最小的一个,昨天卖给了那对来歇脚的母子。
至于为什么会落到人罴的手里,这里面大约又是一段新的故事。两个故事的结局,或许都是圆满的,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压岁果的魔法其实很简单,里面隐藏着的,正是凡人自己生的欲望,期望亲人好好活着的欲望啊。
只是,世事无常,圣人不仁,普通人这些卑微的欲望,在上位者恢弘的棋盘里,往往也像面粉做的那样不堪一击了。
第127章 鱼咬羊1
老人家常说“腊月忙年”。一进入腊月,白桥镇家家户户都在忙乎着过年的事情。
先是腊月初八,家家喝腊八,这一天是释迦摩尼成道日,因此附近临济宗的寺庙都会免费供粥。镇上的虔诚居士们,往往天不亮就去排队,等着喝那碗腊八粥。甚至还有外地的客人特意赶过来。虽然四郎不关心那些大事,可是他也能感觉得到——临济宗在这片大陆上的影响力,已经达到了千万年间的顶点。
虽然临济宗影响力极大,可是在普通白桥镇居民的心里,最信的依然是自家祖宗。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佛祖虽然法力无边,但是祂到底顾不过来这么多人。再说了,大家都是信徒,若是互相之间有了争端,佛祖又该帮谁?而祖宗就不一样了,他们总归是偏帮自家人的。
总之佛祖要敬奉,祖先也不能怠慢。因此从腊月二十三祭灶到年三十祭祖,在这段时间里,但凡讲究些的人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因为每天要做的事情各有不同,必须严格按照日子办事。
哪天扫房尘,哪天糊香炉,哪天迎门神,都是一丝一毫不能错的,不然恐怕祖先怪罪,鬼神作祟,这一年的光景便有些难过。就这样,一直要忙到过了元宵,这年才算是过完。
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这天,按照太和山当地的民俗,这一日是“上坟接年”的日子。
在忙碌了将近小半年,终于把过年的物事色色准备停当之后,白桥镇人便想起了自己故去的先辈。他们操劳一生,如今活人热热闹闹在一起准备过年,可不能让祖先冷冰冰的长眠在白雪之下,怎么也得请回来过一个年!
因此,但凡有先祖葬在山中棺葬群的白桥镇居民,都要在家中堂屋的北墙正中,挂上一张写了列祖列宗名字的家谱,然后摆上枣山,粘豆包,还有准备在年夜饭时吃的各种腊味腌制品,请祖先提前品尝。然后,猫冬的镇民就带着香烛纸钱,进山请祖先的亡灵回家去过年。
不知是谁最先传出来的,说有味斋的压岁果真的可以压住邪祟,十分灵验,因此,趁着进山来“上坟接年”的时机,顺便来有味斋买压岁果的白桥镇居民便络绎不绝。有的是原先买的不够分,这回一口气包十几个回去,看样子是个大家族,准备让家里的大孩子小孩子人手一个。有的是原先买的被家里嘴馋的小儿忍不住吃掉了,大人没办法只得再买。
已经清静了几个月的有味斋在这大年节下,家家户户猫冬的时刻,倒出人意料的热闹起来。
有味斋也厚道,并没有见着压岁果好卖,就趁机涨价。来买压岁果的客人和那个言笑可亲的小老板聊了几句之后,总免不了笑逐颜开,捎带买些腌腊回去解解馋。
买回去觉得味道好,一传十十传百,有味斋的名声在白桥镇渐渐响亮起来,不再门庭冷落,只有外地来的贵族偶尔光顾。
“老板,包三个压岁果,再来一条熏鱼。”门外走进来一个面色憔悴的村妇,正是上回抱着孩子来有味斋歇脚的女人。
“荷香,你男人最近可好点了沒?”一个人高马大的中年大胡子问她。
“菩萨保佑。我家那口子前段时间不知道是撞了哪路太岁,不过是进林子围猎,谁曾想却弄得个半死不活得回来。本以为回来就好了,哪知这之后却总是小灾小痛缠身。连好端端走个路,无缘无故都能跌跤摔破头,如今大过年的,还在床上躺着呢。家里的小儿也不知是不是因此受了惊,日日哭,日日哭。”被称作荷香的女人说着说着,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大胡子认得这家的男人,因为他也以打猎为生,便十分同情这家人的遭遇:“哎,能保住一条命便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听说赵家大公子带着人进山围猎,在老林子里不知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两队人马加十几条猎犬,大部分都埋进林子的雪地里,没走出来。这次阿岩能捡回一条命,可以说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荷香抹抹眼泪,哽咽着说:“托您的福吧。其实家里那口子将养几日,我看着似乎并无大碍,只是小儿最近总是夜啼不止,有时候还说些胡话……”
“说胡话?都说些什么?”大胡子颇为关切地问道。
“也没什么,不外就是小孩儿都害怕的那些。哭着说找不到妈妈了啊,一时又叫坏人不要抓他去吃肉……”荷香似乎不愿意多谈这个话题,只含含糊糊说了几句便紧紧闭上了嘴。
“听说小孩儿眼睛清,看得见那些东西。莫不是你家里冲撞过哪路邪神,或是大人在外头招惹什么回来,惊了孩子的魂魄吧?”旁边有个婆子插嘴道。
荷香的面色难看起来,她说自家男人冲撞太岁,本是平日用惯了的俚语,并不是真的认为自己家里不干净。她知道镇上三姑六婆最喜欢嚼舌根,自家又是新来的住户,若是家里冲撞了魑魅魍魉的名声落了实,这白桥镇哪里还有他们一家人的立锥之地啊。
显然这位叫荷香的女人,虽然长在大山中,却并不像她男人想象的那样蠢笨可欺。
听了那婆子的话,她赶忙补充道:“好在主家心慈,听说我男人受伤的事,还专门派了两个道长送来两张符篆。贴上之后,我家那口子昨日已经清醒过来,大夫说了,只要再静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常。小儿估计是被他父亲的病吓到了,如今看他爹大好,便也不哭了。只是我男人说过年过节的,不要亏着孩子,叫多买几个压岁果回去,加上小儿上次来过一次有味斋之后,不知怎么就记住了这个名字,今日闹着非要吃有味斋的鱼。
病号最大,我便干脆一并来买回去塞住他两个的嘴。
各位婶娘不必担心,如今家里前有门神,后供地主,哪里进得来什么脏东西?小儿受惊夜啼都是常有的事情。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先前有什么东西,想来如今也不敢再作乱了。”
众人原是五分关心里夹杂着三分害怕,两分猎奇,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既有些放心又有些无趣,便纷纷转移了话题,说起今年镇上新来的赵员外家的怪事。
听说赵员外虽然上了年纪,总有些病痛缠身,但是生的儿子却异乎寻常的孝顺。